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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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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一道鱼跟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竹笋炒腊肉,一个清炒蔬菜,还有一个杂菌汤,一人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客厅里除了一张布艺沙发就是用着的这个简易餐桌了,四个椅子还都不一样,但是,这完全不妨碍良辰突然就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陶姜接过长青递过来的筷子,摩拳擦掌,说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就一筷子往鱼身上伸过去。
即便是秉着非常客观的角度来说,陶姜长得也是一副非常讨人喜欢的模样,头发乌黑,脸蛋白里透红,双眼不是特别大但总是充满温暖跟善意,偶尔像小孩子一样撒个娇,不仅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反而会让人心脏突然开始发软。
长青伸手摸一下他的头发,良辰在旁边道,“慢点,小心刺。”
四个人围坐着吃饭,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好像彼此之间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席间都是饭菜的香味,太阳在暖暖地照着,偶尔有微弱的风吹过,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春天的味道。
直到几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长青才问,“怎么样,鱼还合你的口味吗?陶姜?”
陶姜把汤碗放下,擦擦嘴,长吁一口气,看看只剩下鱼骨头的盘子,靠在椅背上说,“你看盘子就知道了啊!”
良辰帮着撤桌子,长青一边说不用不用,一边对洛阳道,“你去把小宝的碗拿来,把鱼骨头放进去,等下把他接回来吃。”
陶姜在旁边问,“小宝是谁啊?”他想是不是这两人的孩子?这两个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大,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不过,大概没有谁会给孩子吃鱼骨头的。
洛阳笑笑,“是长青的心肝宝贝,今天去美容了,等下去接的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去,去了就知道了。”
长青“呸!”了一声,嗔道,“不是你的心肝宝贝?!”
“是!是!我也没说不是啊!”洛阳讨饶。
饭后,陶姜又跟着洛阳钻进了屋里去鼓捣那些油乎乎的零件,长青在露台上坐下,良辰走近了才发现,露台上有一块做成了榻榻米式样,上面铺着毯子,还有两个小黄人图案的抱枕,丽江春天的太阳仿佛能扫去世间一切的阴霾。
“过来喝茶。”
长青泡茶的方式很随意,既不讲究工具也不讲究流程,就是一人一只玻璃杯,把茶叶放进去,倒水,就完了。
良辰在离长青最远的边角坐下,看长青把笔记本打开,她没有扭笔记本的屏幕,也没调整坐姿,因此良辰判断,大概她是不介意会被看到。
“你在写什么?”
良辰看见长青先是把午饭的图片传上去,又在下面开始写字,不知道是微薄还是别的什么社区,还是朋友圈?
“就随便写写,记录生活的日常。好的,坏的,幸福的,不尽人意的,等以后老了,再回过头来看,肯定不禁唏嘘。”
良辰把茶端过来,杯子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琥珀色,茶叶一部分浮在水面上,一部分还在水里翻滚,渐渐从一个个小团舒展成一片一片。他把茶叶吹开一些,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茶,他对茶没有研究。
应该说,良辰好像没有对什么是有研究的。
这是良辰希望中人与人相处的方式,既不过分热情,又不会让客人觉得被冷落了,各自做自己的事,你如果来参与,我不介意,或者只是旁观,也不必没话找话。
长青是真的很随意,一边写一边跟人聊天,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沉默,又问良辰,“要不要听歌?还是看电影?”
没等良辰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似的道,“其实也就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热衷这些,现在年纪大了,看到电视上的娱乐节目,很多都不认识谁是谁。”
良辰亦有同感。大家都忙着挣生活尚且不足,哪还有那些闲情逸致,即便是抱着回顾青春的想法重看以前的电影,再听以前的歌,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份感觉了,没了曾经纯粹的感动,只有感慨良多。
“北京......”良辰斟酌了一下措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城市。”
“当然了,”长青接着道,“全国的人都在往里扑,不承认她有魅力都不行。”
良辰还没问出口,长青又道,“你是不是想问,别人都争破头往里进,我们为什么偏偏背道而驰?”
良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在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姑娘面前,他简直像透明的。
“良辰,你应该比我们大一点吧?虽然你看起来跟陶姜差不多,但是你们的眼神不一样,”长青看看良辰,说,“不过,我挺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的,想什么都摆在脸上,不用让人猜来猜去。”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长青又把话接了回去,“城市再好也不是谁一个人的,现在房价这么高就不说了,即使掏空六个钱包勉强买了房,再进一步落了户,那又代表什么呢?就像现在总说的,事实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庸的。”
“小孩从一生下来就被设计好了一生的路线,上什么辅导班,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将来是考公务员还是事业编,娶什么样的老婆嫁什么样的老公,然后下一代继续重复上一代,还要加上上一代未完成的事业,百上加斤。”
“每一个家长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孩子最好一直任他们搓圆搓扁,稍有反抗,便会被痛心疾首指责‘我还不是为你好!’但是他们从来不问,你想要什么,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人就这样一代一代下去,简直像从生产线上生产出来的,要考研大家就一起考,要出国又一拥而上,听说什么行业好就业挣钱多,不管是不是适合,都一窝蜂报......他们好像很相信童话,只要听到‘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就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就万事大吉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明知道,以后还会吵架,会冷战,说不定还会离婚......”
“我跟洛阳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人,没想着非得到达什么地步,工作了一段时间累了,想过过想要的生活,如此而已。”
“要问我们是放弃生活了吗?当然不是,工作的时候就好好工作,玩的时候也要尽兴,哪天我们觉得‘好了,我知道这个生活是什么样了’,说不定也会又回去,也许会去其他的城市,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人们常说,生活无大事,唯心而已,其实,真正能做到的,没有几个。”
“人生么,你相信什么,就是什么。”
长青去接小宝的时候,陶姜跟着去了,小宝是一只白色萨摩耶,看见长青就冲过来猛摇尾巴,傻乎乎地张着嘴像是在笑,陶姜问长青,“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它很温和。小宝,哥哥要摸摸你,你听话啊。”
长青牵着萨摩耶短短的牵引绳,陶姜蹲下摸摸它的头,萨摩耶便扭着脑袋舔陶姜的手,陶姜吓了一跳,没躲开,却见萨摩耶只是用肥厚的舌头在陶姜手背上刷了一下,那种湿漉漉热乎乎的感觉,瞬间就让陶姜的心融化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养过小动物,父母没提过,他也不曾想起,这次出来以后,陶姜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他曾经看到过的,一直置身其中的,其实只是她很小的一部分。
陶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自己都不知道会活到哪一天,何苦再连累更多的人,就算是一只动物。
一直到分开 ,长青都不曾问过良辰跟陶姜是什么关系,良辰也没有要他们任何的联系方式,萍水相逢,恰巧遇上了,吃一顿是缘分,再要纠缠不休,只是多余。
何况,陶姜虽然感兴趣,对于洛阳的事业,他终究是只能看看而已。
晚上睡觉的时候开始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良辰跟陶姜住在一间房间里,睡一张床,客栈没有标准间,热门旅游区的房价也不是闹着玩的,虽说是花陶姜的钱,良辰也觉得肉疼,再说,又不是没这么睡过,而且,良辰没觉得有什么,陶姜也无所谓。
床很大,不是两米就是两米二,平常一贯是良辰占据一小部分,陶姜刚开始睡挺老实,睡着了之后就会胡乱滚,今天,躺上床半天,良辰还没被踢也没被甩一胳膊,便知道陶姜也没有睡着了。
那次回家之后,母亲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把良辰转到了另一所学校去上学,良辰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她觉得丢人。谁丢人?
然后他又试了一次努力去听课学习,还是不行。人力有时而穷。
后来这些年良辰回忆起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有两个念头在打架,一个是‘要是我当初再努力一把,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另一个是,‘其实你自己知道,同样的事情再重来一百次,结果也不会有变化’。良辰一直弄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
从那以后,他只见过那个人一次,匆匆一瞥而过。
人的脑回路是十分奇怪的,之前一直不甘不服输跟自己较劲,自从出现了那个‘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念头之后,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良辰索性彻底放弃了。
反正,就算是不放弃,也得不到。
之后高考的成绩只够上专科,他报名的时候随便报了一个,随之而来的整个大学期间都是这么随便过去的,然后随便找了个工作。
工作以后,发生了很多这样那样的事,良辰慢慢察觉到,母亲对他跟哥哥的态度开始不同,可以说差不多是逆转。当初说‘你看你弟学习比你厉害多了!’的母亲,不知道去哪了。
但是无论良辰怎么想,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即使在面对糟到不能再糟的境地的时候,依然懦弱而胆怯。
他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不喜欢那个工作,更不喜欢面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人。
他觉得,被背叛了。
他痛苦,焦灼,无数次想我到底为什么活着?!
可他身上就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束缚,他甚至不敢辞职,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良辰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样的,他很早就有那种感觉,小时候写寒暑假作业,如果有一道题不会,后面的都无法继续下去,每天晚上睡觉,会好多次把门把对在一个位置上,总觉得没有做好......诸如此类,后来良辰才知道,那是强迫症。
工作以后,除了带薪休假的时候,无论是病了不得不请假,还是有事耽误了,他就会一直在脑子里想,我今天本来应该赚多少多少钱的......他有罪恶感。
他的辞职,完全不是像长青他们那样,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只是觉得,我连死都不怕,不工作又怎么样呢?
然而,母亲还是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板着脸道,‘你不工作,这些年的学不是白上了?’或者是,‘你要好好上学,妈当初就是没有好好上学,才过得这么辛苦,我跟你爸起早贪黑累死累活都是为了你们俩。’
梦中的母亲,神情庄重儿肃穆,每次良辰惊醒,都带着浑身的冷汗。
他会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不停敲打,一遍一遍无声地说,妈,我求求你,你为自己活好不好?!
他从来都不敢在母亲面前说,我想要怎么怎么样,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不相信混到如今境地的自己,心里的想法是对的。
他也不相信,他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