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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这是我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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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司机张作田听着手机到账10元的提示音,喜滋滋地帮着梁忱把行李提到了门口。
“小伙子是邵姨的外孙吧?前几天一直听她念叨你要搬来念书呢!“张叔挠着头嬉笑,”嘿嘿咱们街里街坊的,又让你等了我一个钟头修车,这么点路真用不着给钱!”
梁忱迎上张作田上下打量的目光,抬起肩膀把书包往上颠了颠,耐着性子答复:“谢谢叔。“
眼里的送客意味再明显不过。
“......行嘞,我就住你们前面,要用车随时告诉我啊!”说着摆摆手继续去拉活接客了。
梁忱一米八三的身量站在高大的木门前,一直等到看不见张作田的背影才转过身去,抬手摸向门梁的上方。
右边的如意木雕因为长年累月的抚摸,质地光滑不见落灰,梁忱很快摸到了一把扁平的金色钥匙。
来这之前,邵外婆已经在电话里把这种琐碎事嘱咐了无数遍。
门扣被突起的铜狮子衔在嘴里,修长的手指握住圆环试着顺时针转动,只听门里的木栓“啪嗒”一声落下,沉重的木门便吱吱呀呀地被推向了两边。
邵香云家里是常见的四间屋,从西向东依次是次卧,客厅,主卧和厨房,浴室设在东侧偏房。
储物的南厢房紧挨着大门,顺着院子西南角的楼梯可以爬上用来晒谷物的平房,夏夜里人们经常拿着蒲扇坐在上面乘凉。
过去的农村人几乎家家户户圈养鸡鸭鹅猪,只需要在西墙边围一块十平米的小方地即可,如今这块地已经被改造成了精美的小花园。
邵外婆肯定不会有这么高雅的情趣......
从半年前开始,梁忱的父亲梁威远就派人来改造房间,邵外婆对这个女婿虽然不待见,但为了外孙能吃好住好,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叮叮当当两个多月的装修,把简朴的农家小院整个翻新了一遍。
装修工人比对着他们老板发来的照片,照葫芦画瓢把梁忱的卧室有模有样地搬了过来,除了空间比原来小很多。
要不是邵外婆死命拦着,装修工差点想把老人家的火炕砸了改造成欧式大床,甚至还不死心地在木制大门里面加了条链子,据说是防盗链。
梁忱在窗台的鹅卵石下面找到了房门的钥匙。
邵外婆已经年过花甲,虽然独居,但人利索,把房间收拾地井井有条。
梁忱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飞越千里,独自来到这个东部的沿海小镇,沿途的风景就像虚无缥缈的摆设,让人头脑昏沉地不想看上一眼。
直到此刻站在这个温馨的小房子里,才有了家的归属感。
这是梁忱的母亲从小生活过的地方,有着千里之外的那个家不曾有过的烟火气。
——
“阿韵要跟着小哥去哪里呀?这身小裙子真漂亮!“大门外的说话声传来,离得远也拦不住那古怪的嗓音。
邵婆婆刚从窑厂里的毛衫厂赶回来,身上的大红花汗衫已经被汗水打湿,汗涔涔地粘在身上,此刻正亲切地招呼着西屋家的兄妹俩。
梁忱看到外婆的一刹那,昔日在照片里看过的老人终于有了温度。
心底一丝一缕的暖意争相往上爬,毛绒绒的,像被羽扇扬起的一阵风,让人不知道该挠哪里。
”......外婆。“
少年走上前,强压下嗓子眼里的酸涩,长臂一伸将老人拥入怀里。
邵婆婆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欢喜地拍着梁忱瘦削的后背:”哎我的大外孙,都长这么高了!“
老人粗粝的手激动地颤巍巍,怜爱地摸向少年柔软的发丝,细细端详,”我这个老婆子总算把你给盼来了!瘦了,比小时候瘦多了可怜的孩子......“
说着忍不住地哽咽,邵婆婆背过身摸去眼角的泪,余光里瞥见邻家的兄妹还在一旁干站着,赶紧给外孙介绍:”这是咱们隔壁家的孩子,小女娃凌韵,她哥哥凌一,你俩一般大,正好以后做个玩伴儿。“
一旁戴着眼镜的文弱少年率先向梁忱问好:”你好,我是凌一。“
”梁忱。“
后者点头,简约地交换了姓名。
”阿韵,快叫哥哥。“凌一催促着妹妹喊人。
小女娃直接把脸埋在哥哥的肚子里,胆怯地只敢偷偷瞄几眼。
”我妹妹认生,过几天熟悉就好了。“
梁忱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小女孩刚刚转过来的模样让他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
月色微凉,顺着墙壁倾泻在庭院一隅,主卧的灯早已熄灭,邵外婆此起彼伏的鼾声四处蔓延,比花园里开座谈会的夏虫还要热闹。
次卧的纱窗边隐约站着一个高高的黑影,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点或明或暗的猩红,像夏夜里扑闪着的萤火虫。
烟气迷蒙了窗外的黑夜,黑影屈起手指拧灭了那抹萤火,水珠透着朦胧的微光,沿着湿发淌过脸颊,划过线条凌厉的下巴。
戾气在夜的掩饰下解除封印,白日的隐忍悉数崩落瓦解,黑影缓缓抬起头,望向寂寥夜空中那一轮清朗的满月。
黑云慢慢吞噬着漫天银光,五柳村陷入沉睡,只有黑石河还在缓缓流淌,伴着长夜里零碎的星火,低声吟唱。
——
清晨的河边凉风阵阵,柳树梢上是跳跃的清浅阳光,五柳村的苏醒从家家户户的大公鸡争相打鸣开始。
虞笙倚靠在河堤边,轻轻地吐纳着新鲜的空气,水光粼粼的浅水滩上有几只麻雀在扑棱着洗澡。
自从回了五柳村,虞笙会坚持每天六点去河边跑步,五颗柳旁边是一排健身器材,趁着没人的时候压压腿舒展筋骨也乐得自在。
吃完早饭,窑厂里已经有工人陆陆续续来上工了,中间的一排厂房被衣和风出租给了一家羊毛衫厂,老板招来的工人大多是村里没收入的中老年人。
厂房门口早已停着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和自行车后座上的小男孩拉扯,两岁多的小孩子双手死死地抓着座椅扶手,不肯下来。
”乖仔快下来,婆婆还得干活呢!不然怎么赚钱给你买糖吃呀?“老人指节膨突到变形的双手费劲地掰着孩子的小胖手。
两人僵持了半天,老人的语气也透出压不住的火气:”怎么这么不听话!不听话的孩子要被老狼叼进山里吃了的!“
小孩明显被吓得一愣,紧接着“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声音嘹亮,中气十足。
老人又气又急,弯曲的背部让气都喘不匀了。
“钱婆婆,我帮您看一会孩子吧,您先进去干活儿。”
虞笙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熊孩子很闹,扰人清静......
但眼下的情况也不能坐视不管。
村里的年轻夫妇都在忙着赚钱养家,孩子只能留给老人带,但凡有劳动力的老人都想趁着有能力的时候多赚点钱养老,所以这位婆婆带着孩子干活也是无奈之举。
钱婆婆诧异地看向身后,女孩的黑底上衣中间印着粉色的怪兽,下身着一条日式的雪纺阔腿裤,看起来像个怪诞的小妖精。
老人皱纹交错的脸上慢慢挤上笑容,左边的门牙镶着金边,在视觉上把牙齿放大了一倍。
“哎这可怎么好意思呢!我这小孙子调皮得很,他不听话你就可劲儿揍他!别惯着,我今天实在是要挤活儿,麻烦你了啊笙笙。“
虞笙有些吃力地把小男孩抱下来,小短腿刚落地就飞快地跑向大门口,等虞笙追出去的时候,小孩已经蹲在门口的沙堆旁开始刨坑了。
木棍向着四面八方掘起沙土,把细沙扬得到处都是。
小孩好像永远都不知累,撅着屁股呼哧呼哧地埋头苦干,虞笙左躲右闪,避开他的盲目攻击。
沙砾顺着鞋缝无孔不入,硌得脚疼,虞笙只得单脚立着,脱下鞋子倒沙。
小孩兀自玩了半天,回头一看虞笙面无表情地拎着鞋子,瞬间丢掉木棍捂住自己的小屁股,哇哇大叫着往沙丘上爬。
虞笙:”......”我又不是要打你。
沙丘虽然不高,但是沙太散,对小孩来说还是容易滑倒,小男孩歪歪扭扭地爬着,像背后有老妖婆一样。
“......下来。”
虞笙穿上鞋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戏多的孩子。
“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
小男孩执拗着不动,小胖手还捂在屁股上不挪窝。
“我再给你表演个脱鞋?”说着虞笙便把另一只脚上的鞋子蹬掉,翻转过来表演倒沙。
小男孩幼小的心灵受不了这种折磨,痛苦地闭着眼睛大声干嚎,活像待宰的小乳猪。
“哥哥救命!啊啊啊啊!”虞笙想说没有哥哥,只有妖怪来救你。
突然发现旁边有人经过......
平衡车猛地停在原地,车上的人散漫地偏过头来,视线冷淡地扫过一大一小,像看路边的野草般淡漠。
那双瞳孔暗黑深邃,一眼望进去找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半晌虞笙才听到他的不屑:”失业了?给人当保姆?“
“......”
这两个问题虞笙一个都不想回答,她把鞋子扔回脚边穿上。
意料之中的没回复,平衡车上的人把手插进裤子口袋,收回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身子向前微倾,车子不紧不慢地滑进院子。
”这我儿子。“
虞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悦耳。没必要向这种人费口舌解释,但亲妈总比保姆好听吧......
虞笙走上沙丘把小男孩拽了下来。
那一刻,她没看到平衡车上的人有那么一秒钟的不平衡。
邵外婆最近几天血压飙高,经常头晕恶心,今天早上走得急忘了吃降压药。梁忱带上药出门,凌一告诉他地址在那个高大的烟囱底下。
水泥路很平坦,顺着河边骑了十分钟就到了大门口。
小孩的尖叫声太刺耳,想不注意都难,至于那个女生......
想不注意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