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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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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的这位刘子良乃是户部尚书之子,方才厉无归推着晏柳走进万春楼时,刘子良就已经坐在了隔壁。
厉无归听说过刘子良,知道他是个胆子小到没边儿的小怂包,几次科举都考不中,全靠他老爹手里大把的银子,才能勉强混个闲职。
厉无归没有制止刘子良,反而把他和晏柳之间的唇枪舌剑,全当笑话看了。
一个连瘸子都害怕的小怂包,难道还能成什么大事?
厉无归单手撑着下巴,没骨头一般仰靠在太师椅里,将茶壶推到刘子良手边儿,笑道:“很好喝的君山小种,算我账上?”
刘子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被晏柳吓得退到厉无归身后,大灌了几口凉茶。
见着刘子良是这种反应,晏柳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转头看向窗外。
倒是厉无归,眼见着刘子良色厉内荏地安静下来,竟主动与他搭话道:“小刘大人怎么也来这儿了?我记着……刘尚书似是对你十分严厉,只盼你能认真读书,不喜欢放你来这种腌臜的地方?”
听了厉无归的话,刘子良眼里一亮,终于不再把心思放在如何与晏柳抬杠上了。
刘子良今年才刚满二十岁,脑筋不大好使,捋不顺他爹和厉无归之间的那些恩怨,只当这两人是寻常的政见相悖,今天你咬我一口,明天我咬你一口,积怨虽多,却没什么大仇。
是以,刘子良对永亭侯的态度还算亲热。
刘子良道:“这个么,唉,侯爷你可别调侃我了,我爹就那脾气,成天就知道让我读书,背书,盼着我成才,可我哪是什么读书成才的料?我只想一辈子躺在金山银山上,美人在怀,一直躺到死。”
顿了顿,竟干脆搬了凳子坐到厉无归旁边去,与厉无归玩笑道:“倒是侯爷你,似乎和我爹给我讲的那副样子,嗯……很是不同。”
厉无归用眼角余光瞥着对面晏柳的动静,带笑挑眉,“哦?刘尚书是怎么和你说我的?”
刘子良笑了笑,如实回答道:“我爹说,你是一块杀人如麻的铁疙瘩,砍头如切菜,粗鲁野蛮,搞得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怜香惜玉,毫无情趣的莽夫,哪想今日一见,发现你也挺会玩的嘛。”
厉无归沉吟道:“那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尽量不要和我说话,见了我,稍微绕着点走?”
刘子良使劲点头。
“说了说了,但我想你应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明白当年厉老将军谋……咳咳,厉老将军被革职一事,其实怨不着我爹。虽说,虽说弹劾的人里也有我爹,可我爹他只是多写了份奏折,恪尽职守罢了,写奏折的人那么多,又不是我爹带头,谁能想到御林军最后竟真的能从厉老将军卧房里,翻出那些见鬼的书信来?”
厉无归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我父……”
“不是,不是,我没有那种意思。”眼看厉无归要发飙,刘子良见四下无人,竟倾身凑到了厉无归的耳朵旁边,小声对厉无归道:“唉,我偷偷给你说,其实我也觉得你爹是冤枉的,但我爹不信,满朝文武都不信,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败家子儿,能有啥办法?”
厉无归怔住一瞬。
刘子良又嘀嘀咕咕地安慰了厉无归一阵,忽然一拍大腿,“糟糕!忘了时辰了!再不回去把书读了,又得挨揍!”
言罢便像只兔子似的窜出了雅间,跑到一半,又急匆匆地折回来扒门框,冲厉无归呲牙笑道:“侯爷,永亭侯,咱改日再聚。”说着又转头瞪了晏柳一眼,斗鸡似的仰着脖,一字一顿磨牙,“下回见面,记着让晏侍郎也给我唱一段儿啊!”
声音未消散,人已经跑没影了。
厉无归嘴角一抽。
这时候,晏柳才又转过脸来,事不关己地咳嗽了一声。
有几名美貌少年来上菜,其中有道清炖草鱼汤,厉无归犹豫片刻,夹了块剔干净刺儿的鱼肉给晏柳,自言自语道:“刘尚书惹人讨厌,没想到小刘大人还挺有趣,长得也像模像样的。”
晏柳嫌恶地撇嘴,“刘尚书自己当恶人,却要把儿子养成个圣人,只可惜再努力,歹竹也养不出什么好笋来,全是一路货色罢了。”
厉无归拿筷子磕晏柳的碗,道:“别光顾着骂人,把饭吃完。”
晏柳立马拿起了碗筷。
厉无归看着晏柳埋头吃饭,偶尔夹两筷子菜给他,压低声音道:“方才那个刘子良,是你向我示弱讨好的礼物么?”
晏柳冷哼道:“本来我也没想拿他开刀,谁让他今天非得凑巧撞过来?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可是你知道的,我平生最厌别人拿我的脸调侃我,他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厉无归笑道:“美晏郎,你是将你在我这里受的气,全撒在他身上了。”
晏柳低着头吃饭,不置可否。
又过了片刻,厉无归状似无意地道:“可我看他长得也不像坏人。”
晏柳啪的撂下筷子,“你口味真重。”
厉无归很不以为意,“口味轻的也吃不下你。”
晏柳忍了再忍,深呼吸做了好几次,话锋一转,“给句准话,这礼,你到底收不收?”
厉无归笑得肩膀颤抖,低声道:“收,当然要收。”
“可惜了,如果不是投胎做了刘尚书的儿子,刘子良应该……大约不会长得很歪。”
晏柳见厉无归笑成这样,使劲咬了一下嘴唇,随手撂下窗前布帘,厉无归见状,便也从善如流地敛了笑,起身走到晏柳身旁,俯下身吻他,在布帘上投下两道纠缠不休的影子。
事儿办到一半,厉无归用手蒙住晏柳的眼睛,看见晏柳对他张了张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厉无归眼里一暗,轻掀开布帘,见酒楼对面那几个卖丸子汤水的小贩,已经收摊回家了。
……
傍晚时分,厉无归推着晏柳回侯府,一路都没再看见那几个眼生的小贩,心想:珩王终于撤了眼线,肯放他清净几天了。
直到一只脚迈进侯府,厉无归发现云意欢正在不远处叉腰等着他,眼神瞄着晏柳身上脏乱不堪的白衣,表情很不爽。
被这么苦大仇深地盯着,厉无归想起今天自己干的坏事儿,下意识就想躲,结果却让云意欢三两步截住去路。
云意欢皱眉道:“这才消停几天!啊?我问你这才消停几天?怎么又搞成这样了?!厉无归,你这哪是折腾他!你这分明就是往死了折腾我!”
厉无归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矮身往旁边滑出去,轻松躲过云意欢手里的书筒。
“嗯……行了,行了,别再骂我了,你还是快帮他把脚上的伤口处理了吧,他脚上有冻伤,嗯……大概还有些烫伤,你得仔细点处理,不要让他留疤。”
云意欢:“………………”
云意欢:“厉无归!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在冻伤之上再搞出烫伤!你这家伙,封你做永亭侯真是屈了才,就应该让你去做狱卒审犯人!”
厉无归已经跑远了,摆摆手大声道:“不要留疤!我不喜欢看到疤!”
晏柳若无其事地抱紧了怀里暖炉,一言不发。
云意欢被气到炸肺。
……
入了夜,厉无归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沓银票,扬声喊来小六。
厉无归道:“今儿在街上看中了一家宅子,位置不错,你去给我买下来。”
小六眨了眨眼,“哪家宅子?”
厉无归道:“就东街最里边儿的那个雅园,你去给我买下来,记着,务必得是原封不动,连宅子里的人带上宅子,一块买下来,但不要说我的名,随便你扯个员外什么的,总之只要不是我,是谁都行。”
小六麻利地接过银票,连为啥也没问,直接点头称是。
厉无归满意地笑了笑,挥手赶小六退下了。
小六是个很好用很机灵的仆从。
待到四周都清净下来,厉无归枕着手臂,静静回想起今天白天发生过的事儿。
就在今天白天,晏柳说,除了不能帮厉老将军翻案之外,其他什么都能帮,眼下看来,这也许并非是一句戏言。
不能从五年前的冤案上斗倒珩王,就从别的地方斗。户部尚书刘温是珩王的走狗,晏柳提醒他刘子良曾经犯过错,还暗示他应该去雅园里查,就是摆明了在告诉他,刘子良过去犯下的这个错儿,大到足以令刘尚书倒血霉。
刘温一倒,不仅皇帝会高兴,他也会很高兴。
另外,晏柳今天表现得很聪明,即便是在那样的愤怒之下,竟也能看出他去万春楼的用意。
晏柳自己不愿意死在珩王手里,又知道街上有珩王的人,便故意在万春楼里和厉无归闹翻,摆出一副誓死不做叛徒的样儿,等帘子一拉,再悄悄把雅园这条重要线索告诉他。
晏柳今天在万春楼里,前半段儿是真怒,但是自打刘子良来了之后,这怒就变成了装的。
厉无归咂了咂嘴。
也罢,既然晏柳这么配合,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他当然也要把事情做的小心仔细一点,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用别人的名买雅园,以此骗过珩王,让珩王觉得他在晏柳这儿什么也没有问到。
哦对了,经这么一闹,晏柳似乎伤的不轻,听云意欢说,他那脚上血淋淋的脱了层皮,要仔细用药养出新的皮肉,不能被压蹭。
深更半夜,厉无归无人可抱,躺在床上悠悠的呼出口浊气。
浑身的骨头缝又开始疼了,明天大约是会下雨吧,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只是不知道,在下过这场春雨之后,万物会否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