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倚西窗》舒抒

3、Chapter03.

　　晚上苏知真下厨，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童婉看着他来回忙碌的身影，笑了，“知真，别忙了。来吃饭吧。”
　　苏知真把碗筷摆好，坐在童婉对面，先给她夹了鱼，又夹了蒸肉片，还要再给她夹菜，被她拦住，“妈妈有手，你自己吃吧。”
　　知真笑笑，这才去吃自己的饭。
　　一顿饭母子二人吃得很温馨自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家常，偶尔会把童婉逗得捂住嘴笑。
　　饭吃到尾声，童婉旧事重提，“知真，你跟着爸爸走，会比跟着我要好。”
　　有时候知真真是恨极了童婉的识大体，她哪里都好，唯独心软不好。“妈，您不想看我向您发火，就别再说下去了。”
　　童婉叹一口气，口中轻飘飘溢出一句，“他是你爸爸。”
　　知真低着头，握筷子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抬头时，眼睛赤红，他一字一顿说：
　　“他抛下我不管的时候，可能没想过他是我爸爸。”
　　他站起来，对童婉说：“我出去走走。”
　　白瓷碗里的米饭，还剩下小半碗。

　　出了院子，苏知真一直沿着老街往前走，走到尽头，在分岔路口停下。
　　忽然之间，一种名为自厌的情绪逐渐在他心里蔓延开，好似不断生长的藤蔓，紧紧缠住他的脖颈，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起来。
　　前方的分岔路口像他不知去路的将来，他现在只想逃避。
　　苏知真点燃一支烟，带着烟草和尼古丁气味的烟雾在他吐息间被呼出，于眼前汇成一道屏障，隔绝了他不可知的未来。
　　颓废，又放纵。
　　假如他的同学得以见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万分惊讶。原来处事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苏知真也会任由自己沉沦在朦胧的黄昏里。
　　远处，是西落的太阳用余光勾勒出的金边，一大片粉紫色和橘红色相融合的火烧云铺满黄昏的天空。不再刺眼的阳光拉扯出建筑物黑色的影子，这条古老的街巷在夕阳的沐浴下呈现出有如帝国黄昏般的景象，似乎下一刻就会随着太阳的落下走向彻底的没落。
　　在光里，走出一位白裙的女子。
　　微卷的长发，琉璃般的眼睛，出尘的气质，和永远都长至脚踝的裙子。
　　宛若天神降临凡间。
　　苏知真一时看得呆住，等到她走到他面前才反应过来，主动开口：“曾小姐。”
　　曾喜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些许波动，她以直白到有些冒犯的目光和他对视，“抱歉，我不大喜欢烟味。”
　　意思很明确。苏知真赶紧把烟按灭，道声不好意思，紧跟着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里露出一些迷茫，垂下头，耳侧的发随着她的动作垂下去，“我迷路了。”
　　苏知真没有再追问她独自出行，并且行至此处的理由，只是问她：“需要我送您回去吗，曾小姐？”
　　曾喜再次抬起头，她直白的眼神让苏知真下意识地避让。
　　“曾喜。”
　　“什么？”苏知真懵住。
　　“我叫曾喜。欢喜的喜。”
　　“曾小姐？”他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曾喜。”她再次重复，“不要叫我曾小姐。”
　　苏知真由她的话猜想，也许她是与家里产生冲突，因此才在黄昏时分独自游荡在景城的老街里。
　　再三思忖以后，苏知真发出邀约，“您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
　　曾喜盯着他看了很久，点头。

　　苏知真领着一个女孩子回到家里，童婉表现出明显的惊讶，特别是在看出这个女孩子似乎还未成年后，三分的惊讶化作七分。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做错事，更不愿意吓到他的小朋友，于是礼貌地笑笑以后预备移动轮椅进屋去。
　　曾喜叫住了她，“童老师？”打破无情绪的外壳，她的语气里充满惊喜和难以置信。
　　童婉看她，只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学舞蹈的好苗子，也有很深厚的功底。“你认得我？”
　　“没有人不认得童老师。”曾喜果断且坚决。她的话过分地绝对，但是真诚，充满崇拜和向往。

　　曾喜一直以未曾在现场领略过童婉的舞姿为遗憾。
　　在二十年前，童婉是景城最好的舞蹈演员，她有最漂亮的舞步，只要她站在聚光灯下，周遭的一切都会成为她的陪衬。
　　她是传奇，是神话，是曾喜心中的信仰和追随的目标。每次在屏幕里看到童婉跳舞的视频，她都会如痴如醉，沉浸其中。
　　虽然神话在十五年以前陨落，但她仍旧是曾喜心中最耀眼的星辰。

　　苏知真收拾好被自己半途撂下不管的碗碟，走进小院的时候，看见曾喜坐在小马扎上，像小时候的他一样伏在他母亲膝上，母亲则低着头，笑盈盈地和她讲话。
　　曾喜一贯如琉璃般冷淡的眼眸里面泛出光彩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与上午见面时不同的气场。
　　在曾家的别墅里，苏知真见到的曾喜是死气沉沉的，就像一座精美的瓷娃娃，确实精致，但是没有灵魂。
　　可是现在的她有了灵魂。尚未落尽的太阳的余晖一点一点把她染上温度，让她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
　　她唇角有笑，神情是孩子一样幼稚的纯真。
　　苏知真发现曾喜是个美人。她的睫毛长而密，天然带着上扬的弧度，垂下来就像一道帘子，保护她干净的眼不受玷污。
　　鼻子小巧而挺拔，唇也小巧，像两片柔嫩的花瓣。她很白，这苏知真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光的沐浴下，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似乎都清晰可见。
　　十七岁的少女，长着一张让男人充满破坏欲的脸。
　　假如不是生长在曾家的羽翼下，这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适时响起的门铃声阻止了苏知真往不该发展的方向神游，他打开门，外面站在曾家的管家和司机。
　　陈管家向他略一点头，越过他叫曾喜，“大小姐，请您和我回家吧。先生太太都很着急。”
　　曾喜循声看过去，眼里闪过不可置信。转瞬间，她就明白了，苏知真就是陈管家的消息来源。
　　童婉见她的家人来接，拍拍她的手臂，温柔地说：“回去吧，孩子。”
　　“我以后还可以来吗？”曾喜低声问，居然少见地害羞。
　　“当然可以。”
　　曾喜得到许诺，才慢吞吞地移到院门口。
　　苏知真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他为她拉开门，朝她点一点头，甚至还在她迈过门槛时虚扶她一把。
　　他向她道别，“再见，曾小姐。”
　　换回来曾喜带着恨意的一瞪。
　　苏知真无所谓地笑笑，和陈管家告别。关上大门的一瞬间，上扬的唇角落下，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曾喜。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多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