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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做我女人,随时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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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花朝飕地寒毛竖起,再度抬起匕首对准自家颈项。
“你、你答应不动我的。”
东阳擎海闻言一扯嘴角,表情不怎么乐意,那吃人目光到底慢慢地、慢慢地敛起。
“我说话算话。”他说。
裴花朝紧握匕首,不敢略松。
东阳擎海低眼审视棋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子打遍翰林棋待诏,女儿也不赖。”
裴花朝张大杏眸,“你知道先父?”
“唔,你老子做过官。——什么花的官来着?”
“……紫薇舍人。”
“对,紫薇舍人。”东阳擎海又道:“他棋力高,很得皇帝老儿欢心,后来出头反对加重田赋徭役,皇帝老儿恼怒翻脸,砍了他脑袋。”
裴花朝一直不肯回忆旧事,东阳擎海那“给砍了脑袋”五字让她避无可避,眼前即刻浮现晦暗的灵堂。
那时她还小,攀在棺木边沿,目睹父亲遗容。
她的父亲身着寿衣,躺在棺木内双目轻閤,面容十分安详,如同世间所有尽了一己本份的人那般,心安理得,毫无挂碍地睡去了。
然而父亲的颈子这般触目,他颈间皮肉围绕一圈平齐刀痕,以粗线交叉缝合。
彼时她年幼,纵然知晓发生何事,就是做不到死心放手。
“父亲,醒醒,”她拉住父亲衣袖,忍泪央求:“父亲不要不理六娘……”
裴花朝闭了闭眼,摒弃脑中灰暗景像,问道:“京城的事还传到宝胜吗?”
“我让崔陵挑正经媳妇相赔,门户至少要与崔家相当,又顺我的眼,方准他娶。为此,核实过你来历,也见了你。”
她灵光一闪,因问道:“我们在饮子店相遇并非偶然?”
“那日崔家带你过去,让我相看。”
裴花朝周身血液如沸,不觉放下指向自身的匕首。
东阳擎海望向窗外天色,道:“天晚了,待会儿让人带你到别处安顿,往后在寨里住下。”
裴花朝不假思索答道:“不,我要回崔家。”
“你还打算跟着崔陵那鸟汉?”东阳擎海挑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家祖母尚在宝胜。”
“接她进寨安身歇马,成瓮喝酒,大碗吃肉。”
“……”裴花朝委实想像不出唐老夫人成瓮喝酒,大碗吃肉的光景,倒是很可以想见老人家见了这帮山贼定然勃然大怒。届时老人家骂他们“乱臣贼子”还算好的,没准一气之下不顾风度,竟仿效忠臣夺笏击贼,拿拐杖追打东阳擎海这叛国贼头。
有道是:“当着矮人不说矮话”,对着东阳擎海,裴花朝不好道出这层顾虑,只说:“家祖母晓得真相,要受不住。”
“抢婚消息在宝胜早传遍了,你怎生向你祖母假装天下太平?”
“家祖母心气高,只与高门往来,通宝胜想来没人家与她家门相当。再者,出了抢婚这事,我们祖孙身份尴尬,不会有人上门结交。”
“这还得崔家与你唱和。”
“崔家会的,经过昨晚,谁都以为我和你……咳,有瓜葛,崔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顾忌我三分。”
裴花朝和东阳擎海一递一句说话,疑心他存心打消自己离开念头。她生怕夜长梦多,情势随时生变,因说道:“我回去,你也有好处呀,我成天在崔陵眼皮底下晃,膈应死他。”紧接着她若无其事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回去了。”
东阳擎海似识破她心思意图,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言,唤人备车马护送。
裴花朝一路绷紧心神,好容易捱到登车时分。她由驾车老妪虚扶,正要踩上喽啰搁在车边的板凳上车,身后东阳擎海唤道:“小娘子。”
裴花朝背脊一僵,唯恐东阳擎海临时变卦耍花头,屏息缓缓回首。
天色渐晚,流霞似锦,东阳擎海立在旷地,头顶天,狮鬃似浓密短发在风中微微张扬。他长大壮硕的身后,是亲随护卫,再后是一片大好山河,彤彤落日映苍穹。
东阳擎海注目裴花朝,朗声道:“你很有意思,什么时候你愿意做我女人,随时上门。”
裴花朝血冲脑门眼前发暗,赶忙扶住近前车辕稳住身子。
叫她随时上门?她将车辕抓得指节泛白,这贼子当她什么人?淫奔无耻之流吗?
还当着驾车老妪、护车啰喽一干人的面,这般嚷嚷……
裴花朝满腔羞愤简直不知从何说起,转念好容易就要脱离虎口,不好这时捋虎须再生枝节。
“我……”她强忍怒气,尽力平和清晰道出心意:“叫我裴家人不要命上门送死,可以;不要脸上门送人,休想。”
她不说倒好,一说,东阳擎海又露出棋局终了、要一口吞了人的精光。
裴花朝往后缩,幸好东阳擎海一动不动,只是盯牢她。
“我把话说下放着,”那匪气汉子十拿九稳笑道:“你迟早回头找我。”
“……”裴花朝匆匆登车。再不走,她不撕破脸啐骂人,就得吐几口老血为敬。
东阳擎海嘱咐驾车老妪几句,老妪应承了,扬鞭驱车而去。
夜已深沉,崔家后宅,大郎崔陵的院落,犹仍不断传出呜咽。
崔陵缩在床榻,抓住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
孟氏坐在床沿,轻拍锦被,“大郎,起来吃药。——哎,你发了一天呆病,无知无觉叫不应,可把母亲愁死了。”
崔陵在被窝里哭道:“我不吃,死了算了,全宝胜都知道东阳擎海睡了我媳妇……我不过睡了他相好……他睡我媳妇……呜呜呜……”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看开些,别烦恼了。”
“母亲,你说得轻巧,绿头巾又不安在你头上。”
“痴儿,儿媳失节,难道母亲在外头就有面子?”
崔陵驳不得,呜呜踢蹬床铺,孟氏道:“哎哎,快别哭了,裴六娘死了,就万事大吉了。”
“怎么,镇星寨送回她尸首了?”崔陵拉下锦被露出脸,“拖去乱葬岗,不能让她污了咱家祖坟。”
“还没消息,不过她死定了。”孟氏胸有成竹道:“诗礼人家的女孩儿,又是那死要面子的唐氏老妪教养出来的,教人奸了,敢活着丢人吗?魏妪也说她外柔内刚,这等人一准自我了断。”
“她死了又如何?”
“没了这个笑柄留在世上现眼,过几年,抢婚这事便淡了。要是咱们翻身,商行重新兴旺,更无人敢不识趣,在咱们面前多嘴。”
“裴家还有个老妪……”
“那老骨头啊,呵呵,她孤身流落异乡,先愁上街要不到饭,活活饿死吧。”
孟氏话音未了,一人由寝间外帐幔后转出,道:“好算计,不愧是商户主母。”
那声音娇软冷漠,那人儿一身皱巴巴青色婚服,鲜嫩的脸是花朵般颜色,眼神却像才刚磨砺的刀锋,青光森寒。
孟氏一跳立起,抖索指向来人,“你……裴六娘,你怎地没死?”
“让阿家失望了。”裴花朝皮笑肉不笑道。她不愿与崔家母子扯上任何干系,然而他们既视她为耻辱,她偏就巴住彼此关系相称,膈应对方。
孟氏今日与她们初见时一般,珠翠满头,绫罗裹身,昨晚出卖旁人骨肉的经历显然消减不了她今日打扮兴致。
自然这等人并不把言语讥讽放在心上,孟氏飞快还出笑脸,“六娘,阿家何尝不牵挂你安危?不过料想你凶多吉少,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便开解大郎……”
裴花朝转向床上,问道:“崔陵,你有何话说?”
崔陵早裹着锦被坐起来,望着她如同目睹秽物,一脸嫌恶。
裴花朝回到崔家,没少挨受相似眼神。
打她走进大门,沿途鸦雀无声,崔家人一个个由她眼前划过,面上惊诧、鄙夷、怜悯、看热闹……每种表情、每道目光,都是利刃钢刀,剐在她身上。
她捺下油煎火沸似的屈辱和愤怒,挺直背脊走了过来。
如今无须再忍了,她牵挽右手衣袖,从一旁魏妪所端托盘上抄起药碗,泼向崔陵。
“啊也,啊也!”崔陵教热汤药淋面,松开锦被摀脸叫痛。
“狗鼠辈。”裴花朝一字字道,心中怨意如沸,话声反倒清冷到骨髓。她使劲一掷,药碗咚地砸中崔陵脑袋弹开,摔在地上碎成瓣。
“贱人!”崔陵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就要抬拳揍人。
“住手!”护送裴花朝的驾车老妪戴妪走来,喝道:“寨主吩咐,让你们好生供养裴家祖孙,不得为难,否则找你们说话。”
崔陵起初真不敢动,听完戴妪下半截言语,跺脚道:“别人玩过的破鞋要我供着?欺——唔——”
孟氏下死劲摀住崔陵嘴巴,笑道:“是是是,谨遵寨主吩咐。”
戴妪便向裴花朝告辞,“小娘子,老身回寨去了,你保重。”
“戴妪也保重。”裴花朝柔声道。
戴妪那人不苟言笑,见裴花朝辞色和软,跟着神情柔缓了些许,亦有些意外。
“小娘子这回上山遭罪,倒没连带山寨人一块儿恨上。”
裴花朝摇头,“是崔家卖我、东阳擎海掳我,与戴妪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