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何地》九行

1、楔子

　　盛夏的夜潮湿中又透着股子烦闷，皎洁斑驳的月光洒进屋子里，映出角落里两个相拥而眠的身影。

　　如此炎热的天气，杨光和方小拾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在这漆黑冗长的夜里竟没有挪动分毫，时间像是停止了般，他们仿佛要抱成两尊石像，仿佛要抱个地老天荒。

　　窗外的一声蝉鸣忽地划破了屋内的安静，杨光的心跳声和着方小拾的心跳声，将两人的思绪搅成一堆乱麻。

　　杨光像以往每次一样，从背后拥着方小拾，把他圈在自己的臂弯内，小心呵护着。

　　但这一次，他不知道还能护着他多久，他终于还是食言了，他终于要留下这个他爱了三年又护了三年的人。

　　他不舍。

　　方小拾沉默着，像是要用这沉默吞噬掉内心堆积如山的痛苦，又像是要用这沉默去小心守护曾经的诺言。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杨光喃喃地问道，像是在问方小拾，也像是在问自己。

　　“我么，等成绩出来了，找一个远点的地儿，好好过日子。”方小拾轻描淡写地说到，试图掩饰气息里那一丝微末的颤抖，末了，怕杨光不放心，又加了一句，“你知道的，我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考出去，离开这个破地方。”

　　方小拾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留下来了。留在这个拥有他们回忆的地方，去守护曾经的美好，也替杨光守护他的家人。
　　“那，你爸妈…….”杨光顿了顿，“我是说陈萍和方明，你………”

　　“没事儿，毕竟叫了十多年的爸妈，不过无所谓了。这样更好，我可以理智气壮地去恨他们。”方小拾始终淡淡的，连曾经的歇斯底里都变成了如今不值一提的谈资。

　　杨光握着方小拾的手掌紧了紧，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心疼他：“也好，他们以后也没脸再来找你了，毕竟做了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都过去了。”

　　“我们，认识多久了？”方小拾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像看电影般的将以往的日子飞快地连接成一幅幅画面。

　　“还差一个暑假，就三年了。”杨光也陷入了回忆，想起第一次遇到方小拾的场景，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不太爱说话，一逗就脸红的少年。

　　“是啊，都三年了。”方小拾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家人了，只剩我一个了。”

　　他终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但又是如此得克制，像是要把满腔的爱意和不舍都压在喉咙里。

　　“对不起。”杨光把头埋在方小拾脖颈，用力将他拥在自己的怀内，拼命贴近自己的胸膛，像是要花光所有力气将眼前的人拥进身体，拥入生命。

　　方小拾感觉脖颈处一片冰凉，泪水沾湿了他的衣领，将滚烫的身体浇了个透心凉。

　　“我再唱首歌给你听吧！”没等杨光回答，空灵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飘荡开来。

　　“夜，天花板有这段戏”
　　“总关不上心里的放映机”
　　“你，夜幕中只有你”
　　“飘过再掠过再记起”
　　“旧地偏不可以再遇你”
　　“好比失去焦距的摄影机”
　　“你，为什么不见你”
　　“只有这耀眼繁华地”

　　杨光静静的聆听着，想把每一个音符，每一声叹息都烙进自己的耳朵里。眼前的方小拾和那年湖畔低吟的方小拾渐渐重叠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那年的方小拾是揣着满心爱意，羞涩又雀跃地为他唱着。而如今的方小拾，却唱得如此凄婉悲伤。

　　“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方小拾像是收拾好情绪，终于要接受这无可奈何的分离。
　　“嗯。”杨光轻轻得应着，却仿佛带了千斤重量
　　“明早走的时候，别叫醒我。我，不敢看你的背影。”方小拾说
　　“好。”杨光最后一次承诺方小拾。

　　两个人睁着眼睛熬过了漫长的一夜，但这一夜又像是过得如此的快，任凭两人如何祈求都无法让时间停下来，哪怕多一秒钟。

　　方小拾听着身后杨光慢慢起身，他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又洗漱完毕，最后拖了张凳子，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来，用所剩不多的时间想再看看床上的方小拾。

　　杨光摸出烟来，“啪”得一声点燃，看着吐出的烟雾旋转着缓缓朝房顶的铜灯窜去，再慢慢消散开来。一如两人即将结束的感情，也将慢慢消散开来。

　　他就这么久久地抽着烟，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看了多久，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脸上已是满面泪痕。

　　手机的闹钟震动了一下，提醒着杨光要走了。
　　他的身体仿佛也在这一声震动中瘫软下来。

　　他拖着步子来到床前，艰难的俯下身，郑重又温柔的在方小拾脖子上重重的落下一吻。

　　方小拾仍是闭着眼睛，像杨光第一次亲吻他那时一样，心跳猛得漏了一拍，但这一次，胸腔一瞬间，空了。等回过神来，脖子的温热已经退去。

　　他听到杨光因腿伤一轻一重的步子，缓缓地朝门口走去，行李箱拖在地板上干涩的滑轮声，杨光拧开房门，应该是顿了顿，用最后一点时间，将这熟悉的房间又看了一遍，才轻轻的关上了门。

　　方小拾缓缓地起身坐在床边，看着那张空空的凳子，和一地落寞的烟蒂。

　　他久久的看着，仿佛看到了方才那个男人的失魂落魄。

　　床还是温热的，毯子上还留有杨光淡淡的味道。他缓缓地拉过毯子，用力地拥抱在胸前，贴着自己凌乱不堪的心跳，终于蜷着身体失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已经干涸，声音已经嘶哑。
　　方小拾呆呆地坐着，渐渐有点失神，仿佛回到了那个第一次见杨光的明媚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