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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   不知从何时起,永井荷风总感觉自己像是捡了个学生回来。
      倒不是因为她教太宰治把鬼画符改成正常的楷书,这个算好人好事。

      眼前的太宰治一举一动都挑不出差错,他垂着眼睛一脸谦逊地站在福泽谕吉的身后,挺直腰板,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
      永井荷风站在福地樱痴身后,以自家队长和对面社长大笑寒暄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在心里摩挲着下巴思考。
      思考的过程中,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太宰治身上,从他垂下头的角度,到他挺直的腰肢,在回到他脸上看起来十分和善的笑容,最后回想起他们俩刚开始见面的样子。
      有点违和。
      该不会……

      “太宰,你在模仿我吗?”
      穿着私服的永井荷风一边打量着橱柜里她绝对不会买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模仿外在的东西,而是一些更加内里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太宰治站在她身后,凝视着橱窗映射出的,属于永井荷风的倒影,他毫不心虚地微笑了起来。
      “你注意到了啊。”
      谁叫太宰治从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这么一对比自然就有差异了。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很好。”
      他这么一说,永井荷风都不好再说下去了。
      “谢谢你夸奖,但……算了,你开心就好。”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也许他以为模仿自己的生活习惯,就会更贴近人类。即便从港/口/黑/手/党那里脱离了很多年,这个年轻人似乎仍然无法融入人群。

      但事实到底是如何呢?
      太宰治的内核仍然没有改变,还是个胆小鬼。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做的事情,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么多年了,太宰治仍然在学习着如何像个人,他不明白人类的执着,就像人类不明白他为何追逐活着的意义。
      看着永井荷风那样顽强的样子,太宰治总觉得,一定能在她身上找到答案。

      尽管并不知道他追寻的是什么,但是唯有一件事,永井荷风很清楚。
      她垂下眼睛,暗自在心里向这个向她寻求着什么的年轻人道歉。

      也许,她的身上并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

      八卦总是会口口相传。
      特别是因为武装侦探社还不是什么很大的公司,所以不到一会儿工夫,所有人都知道刚才有个大美女过来找他们侦探社虽然仍然单身但是已经带娃无数的居家好男人织田作之助了,现在两人就在会客室里,门还关着,你说这是不是让人多想。
      毕竟人总是难免八卦心理,除去不太能拉的下面子的国木田独步,事务所内的几位成年女性几乎是同时立刻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织田先生也有此等艳遇呢,真没想到……”
      国木田独步敲击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大,宫泽贤治看着上面一行乱码的报告眨了眨眼睛,没有出言提醒。
      “但是比起国木田君,还是织田先生比较能接受吧?”
      “也是~”
      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的国木田独步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
      “也可能只是委托人吧。”
      “我就说国木田君肯定也好奇吧~”
      结果被普通职员一下子抓住了马脚。
      “很简单,听好了国木田君,如果是第一次来的委托人,不会指名道姓地找织田先生;如果是之前就来过的委托人,我们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看着哑口无言的国木田独步,做出完美推理的与谢野晶子笑了笑,立刻得到了一众职员的星星眼。
      “与谢野医生刚才好有乱步先生的感觉啊!”
      闻言,与谢野晶子得意地扬了扬头,金属制的蝴蝶发夹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这可能就是耳濡目染吧。”
      不过人不经念叨也是雷打不动的真理。
      “你们在说什么?”
      此时,江户川乱步抓着一个纸袋子走进门口。他站在那里扫视了一眼侦探社内部,看着社员们因为还未得及褪下兴奋的红晕而略显心虚的脸庞缓缓“哦”了一声。在他身后原本双手都插在对面袖子里的福泽谕吉也停下脚步,将手抽了出来。
      “乱步,怎么了?”
      “唔……没什么,只是些没什么用的八卦而已。”
      江户川乱步往旁边走了两步,将门口让了出来,回想着至今为止身上完全没有经由女性之手准备的物品的织田作之助,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这种事对于织田来说还是太早了。”
      “怎么会!”
      “但毕竟是乱步先生说的……”
      大家面面相觑,无奈惋惜。只有国木田独步精神抖擞,狠狠点了点头。
      “我就说是委托人嘛!”
      “那倒也不是。”
      江户川乱步又一次否认道,他将纸袋随手扔到自己办公桌上——那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粗点心,不过至少现在大家还都没注意到这件事。
      他略显闷闷不乐地靠在椅背上,不过暂时除了福泽谕吉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小情绪。福泽谕吉本来也不是什么善于言谈的人,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在他正打算先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会客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织田作之助握着门把手站在一旁,很明显是在给身后的人让路,于是后面的身影也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福泽谕吉的视野。
      在与白发年轻女子对上视线的时候,福泽谕吉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是……”
      江户川乱步疑惑地转过头,凝视着停在会客室门口前的女人两秒,又看了一眼难掩惊愕之色的福泽谕吉,脑子转了一秒,然后猛然睁大了眼睛,原本就不太美好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怒气冲冲地走到女人面前,正好插在她和福泽谕吉中间。
      “哈?真亏你现在还敢过来啊!”
      明明上午刚刚来过,简直胆大包天,丝毫不把侦探社放在眼里!
      “等等,乱步,不要对这位女士无礼!”
      福泽谕吉被这情景搞得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抓住江户川乱步的领子,把他的脸往后拽直到和女人的脸拉开礼貌的距离。
      “不好意思,乱步他没有恶意。”
      江户川乱步完全不领自家社长的情,在福泽谕吉手里吱哇乱叫,活像只被抢了食的仓鼠。
      “我就是讨厌你!”
      伴随着这样的背景音,福泽谕吉犹豫着开口:“请问,你的名字是……?”
      “津岛美知子。”
      微笑着站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津岛美知子终于缓缓开口。
      “初次见面,福泽先生。看来,我和我母亲长得真的很像。”
      “……果然。”
      福泽谕吉露出了怔松的表情。
      “你姓津岛……那你的父亲是?”
      “不知道。”
      津岛美知子歪了歪头,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
      “反正不姓津岛就是了。”
      “啊……”
      福泽谕吉的脸仍然紧绷着,看不出来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只是将江户川乱步推到一旁让他站好。
      “津岛……小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可以和我去一下办公室吗?”
      江户川乱步顾不上去捂自己才得以自由的命运的后脖颈:“社长!她父亲就算不姓津岛也不姓福泽,你根本不用管她啊!!!”
      两个人都没有理气得跳脚的江户川乱步,福泽谕吉更是挥了挥手让他消停点。
      “乱步,你先闭嘴。”
      江户川乱步委屈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大步跑走摔门而出。与谢野晶子讶异地想追出去,却被福泽谕吉制止了。
      “与谢野,不用管他,你们先走吧。”
      成熟的中年男人重新把双手伸进宽大的和服袖口,转身给津岛美知子引路,不再回头,只淡淡地说道。
      “把情绪投射到无关的人身上,是不成熟的行为。”
      而从始至终都无视着江户川乱步的津岛美知子,现在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织田作之助,脸上笑容不变。
      “织田先生,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不见不散。”
      织田作之助也偏过头回视了一下:“好的,一定。”
      目送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记挂着跑出去的江户川乱步,其实不太喜欢问人私事的与谢野晶子扶着椅背站了起来。
      “织田先生,那位津岛小姐是你的熟人吗?”
      “这个嘛……”
      织田作之助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邀请函,回想起刚才的对话。

      「我邀请你,作为我的朋友来参加这场婚礼。」

      “是朋友……吧。”
      织田作之助直觉上觉得津岛美知子其实并没有把他当朋友,所以他说的仍然有些迟疑。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这明明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嗯,是朋友。”
      但是既然津岛美知子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什么意见。

      夜晚的横滨十分寂静,但这或许是因为侦探社并非处于闹市中央。
      被神乐亚贵精心编织过的头发出门的时候还搭在脖子上,这样的发型放在六月份还有些闷热,于是津岛美知子索性把头发解开随手盘在了脑后,她瞥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写字楼门口的江户川乱步,他跑出来的时候没戴自己的帽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像是翘起来的猫耳朵,看起来好不可怜。
      虽然江户川乱步没有异能力,或者说,正因为如此,他或许更值得尊重。而且托这位监护人的福,这个天才并没有长歪太多,比起太宰治之流要好应付得多,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这样想着,津岛美知子往下走了两步,站到了江户川乱步的面前。
      江户川乱步屈膝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脸,他眯着眼睛,根本不在乎身边都经过了什么。
      但是津岛美知子都特意站在他面前了,就算他欲盖弥彰的别开脸,气势也已经败了一大截。
      就在江户川乱步暗自纠结的时候,他听到了衣物摩擦的声音,下一秒,额头上传来的触感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津岛美知子俯下身,笑眯眯地跟他额头贴着额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种时候小孩子还是赶紧回家比较好。”
      江户川乱步听懂了。
      “喂!乱步大人可不是小孩儿!”
      正因为他听懂了,所以才会既愤怒又沮丧。
      “可恶,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好糊弄!”
      是好应付,可不是好糊弄——虽然两者没差,但津岛美知子还是在心里斤斤计较地为自己正名。
      以后在横滨行动,总得有个外援。指望港/口/黑/手/党是万万不可能的,虽然九条壮马事到如今仍然和森鸥外有着合作关系,但请他帮忙无异于与虎谋皮。还不如和武装侦探社发展新的关系,毕竟虽然处于灰色地带,但侦探社整体作风还是比较正派的,社长是半个长辈,社员之一还和津岛美知子有旧,如果他们的主心骨也能偏向她,自然是事半功倍。
      “我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拉拢人心最简单的手段,就是以利许之。
      津岛美知子轻柔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力量。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我也一定会做到。因为不止你一个人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福泽先生不愿意,我更不愿意。”
      “你难道是……你说的是真的吗?”
      猛然想起一个传言,江户川乱步狐疑地打量着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津岛美知子,虽然她的手上有着隐秘的茧子,走起路来也四平八稳,但她的脸色却也并非故意伪装,而是真的生病了,整个人看起来矛盾得很。
      “我怎么感觉你自身都难保……”
      这话说了一半,他感觉不太礼貌,闭上了嘴。津岛美知子听到了他的嘀咕,也丝毫没有生气,她微微一笑。
      “是不是真的,你听听不就好了。”
      津岛美知子轻轻地拥抱了江户川乱步一下。
      这个拥抱毫无道理,江户川乱步看不出任何意图,或许只是这个女人心血来潮,她也许很擅长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让别人自己脑补。
      但是,即便是这样一个女人,即便她的眼里从未映出侦探社的任何人,即便她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的人性,她的怀抱仍然带有温度,还有淡淡的香气。
      江户川乱步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心底的那些愤怒,无力与惶然,不知何时起,都消失不见了。
      尚且年轻的天才此时此刻终于稳定了心绪。
      “别小瞧我……我也能做点什么。”
      “是吗,我很期待。”
      津岛美知子轻轻地说道,然后她松开了年轻的侦探,往后退了两步。
      “回去吧,福泽先生很担心你。”
      “你要去哪儿?”
      江户川乱步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津岛美知子停在路边的车,通过车的型号和轮胎上的砂砾很快就确认了这是从东京开过来的车。
      津岛美知子没有回头,紫色的裙摆随着她走下楼梯的动作左右摇晃,就像是盛开的花瓣,她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车,一踩油门,便扬长而去。
      “如果我想的没错,她在横滨应该还没有房产。”
      福泽谕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和她交换了联络方式,乱步,你想把她叫回来吗?”
      “叫不回来的,社长。”
      尽管只是短短一面,也许是因为没有长辈滤镜,江户川乱步看人看得比福泽谕吉要清楚。
      “那家伙想做的事情,是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的。”
      津岛美知子就是这么一个冷酷的女人。
      “这样啊。”
      福泽谕吉其实不太想插手晚辈之间的事情,颇有种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冷漠感。
      “乱步,你向她道歉了吗?”
      “!!!!”
      江户川乱步的毛又炸了起来。
      “凭什么要我向她道歉!她不应该跟我道歉吗!!!擅自闯进别人家的是她又不是我……”
      “美知子已经跟我表达过歉意了。”福泽谕吉顿了一下,“乱步,你不用慌张,我绝对不会答应那个提案的。”
      相信我——他无言地表达着这样一个意思。
      就像津岛美知子刚才做的那样。
      想到这里,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
      “……下次再说吧。”
      那个臭丫头看着也不容易,他江户川乱步大人有大量,这次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没拒绝就是最大的进步。
      福泽谕吉松了口气。
      一方是他养了这么多年即便被无意间戳破情伤也不忍责怪的比亲儿子还亲的孩子,一方是他所重视之人留下来的意外之喜,如果能和平相处,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可不想被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再闹个天翻地覆,即便是现在修身养性脾气已经变得很好的福泽谕吉,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被两个孩子刺激到精神失常。

      毕竟一个他早有体会,而另一个……再怎么说那也是永井荷风的女儿啊。

      车载音响里放着节奏感十足的摇滚乐,这不是津岛美知子一贯的风格,大概是山崎要什么时候留下的存档。不过,什么音乐对于津岛美知子都没差,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头头是道地鉴赏音乐,但不必要的情况下,这些都只是无意义的杂音,津岛美知子听过了,也就抛到脑后了。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她又在和京极夏彦做着旁若无人的交流。
      “提问,为了铲除恶而产生的恶,到底是恶,还是正义?”
      “你好像很得意?”
      津岛美知子不冷不热地说道。
      “哪有,我只是觉得,人类果然很有意思。”
      京极夏彦在后面怪笑道。
      “就算想要实现的愿望是好的,可结果到最后还是会转变成恶,你差不多也该认同了吧,人性本恶,正义之举也是恶行,到头来恶才是人类的本质,才是能不断繁衍的存在。”
      “那不是正义之举,那只是人心的自大与贪婪,别把自己的阴暗粉饰成正义,那也太可笑了。”
      这句话,不是对京极夏彦说的。
      这个时候,突然打过来的电话截断了蓝牙耳机里的音乐,也把津岛美知子的思绪拉了回来。
      “停车。”
      是绫辻行人的声音。
      津岛美知子立刻踩下了刹车,身体由于惯性向前也不在乎,并且她完全无视了后座京极夏彦的抱怨。
      “唉哟,我这把老骨头……”
      ——反正他根本没有实体。
      然后,有人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车窗是单面的,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能看到外面。津岛美知子当然看得清敲窗的手,顺带还有袖口,她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是吧。”
      ——她还没开出横滨呢。

      津岛美知子慢吞吞地摇下车窗,看着绫辻行人一手扶着车棚,俯下身淡淡地说道。
      “也该换我来开车了。”
      隔着茶色墨镜透出来的眼神属实没什么力度,但津岛美知子就是脊背一凉,她颇为讨好地一笑。
      “哪里的事……额,您请坐。”
      什么冷酷无情,运筹帷幄,不存在的,这里只有被青梅竹马的眼神震慑灰溜溜跑到副驾驶位上的、差点就疲劳驾驶酿成大祸的津岛美知子一枚啊。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津岛美知子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乖巧地眼观鼻子鼻观心。
      “行人……你怎么先过来了,哈哈,我正要去找你呢。”
      “不管是你去找涩泽龙彦,还是他去找你,动静都是一样的大,我想不注意都难。”
      绫辻行人叹了口气。
      这个动静大是对他来说的,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这两位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主,作为唯一靠谱的顶梁柱,他必然得用心关注那边。
      至于上边注没注意到,绫辻行人的推测倾向于应当是没注意到的。这两个人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暗号,从别人的角度来看行踪应该是相当神出鬼没。即便偶尔异能特务科并非全是蠢材,少有的聪明人也会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危险异能者是把双刃剑,也是国家绝对舍弃不掉的武器。只是绫辻行人自己比较遵纪守法而已,像涩泽龙彦这样没有道德准则的人,他就是再胡作非为,政府还是选择要保他。
      他一个人的价值胜过万千普通人,这就是可笑的现实。
      政府也只是在挑软柿子捏而已,对随时能发疯的涩泽龙彦唯唯诺诺,转头对着有底线的绫辻行人就敢大放厥词。

      绫辻行人会开车,但是没驾照,他是循着没人的小路回的事务所,所以就稍微绕了点远路,津岛美知子就顺势在这摇摇晃晃的一路上倒头睡着了,本来盘在后脑勺上的头发在几次磨蹭中半散了下来,有些碎发就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半遮住了那张苍白但精致的脸,虽然看起来睡得香甜,不过脸上并没有出现自然的红晕,让人看了总担心她会不会就这么一睡不起。
      也真亏她敢在没有驾照的人旁边睡得这么安稳。
      绫辻行人叹了一口气。
      自从知道了她去横滨找涩泽龙彦,绫辻行人自然而然会去查津岛美知子一整天的行程,看她跑了这里跑那里,恨不得一天把东京和横滨逛个遍,会累也很正常。
      自从那次分别之后,津岛美知子逐渐变得焦急了起来。虽然两人现在不常见面,但绫辻行人只要亲自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这也多亏他虽然不去见津岛美知子,但是每天都会看一眼她的日常行动流程。
      这不是控制欲过强,也不是保护欲作怪,这是绫辻行人养成的一种无法根除的习惯。
      他无法放心的下,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没有能睡得好觉的时候。
      即便如此,即便睡不好的绫辻行人想让津岛美知子睡好,但他们已经事务所门口了,不叫醒她不行。世间万事不如人意,就从这种小事上开始体现。
      “美知子,醒一醒,到家了。”
      事务所有一个津岛美知子专用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和九条家的卧室不是一种风格,也和五条家给津岛美知子准备的房间不是一种风格,一定要说的话,可能是绫辻行人自己的风格。
      因为津岛美知子没有自己的风格,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房间的摆设都是别人安排的,那些或温馨或华美的装饰对她来说都只是过眼云烟,眨眨眼就散了。
      津岛美知子刚从横滨被捞回来的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跟着绫辻行人过居无定所的生活。那个时候绫辻行人还太年轻,没有独属自己的事务所,因为政府上层的疏漏,两个未成年人也没有以前房子的居住权,最后还是福地樱痴发话,让他们睡在猎犬的宿舍里,这才暂时解决了居住问题。
      说来好笑,永井荷风给政府做了不少事情,立下不少战功,可这种时候竟然只有福地樱痴为她的遗孤说话。不过虽然好像受了大恩,然而到底寄人篱下,绫辻行人宁愿在执行委托的时候带着津岛美知子去住酒店客房,虽然说不上来,但是在福地樱痴的眼皮子底下,绫辻行人总感觉有点微妙。
      这样颠簸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津岛美知子被五条悟拎走了,又在高专生活了一年,再之后被派去横滨潜伏,等到她再回来,绫辻行人有了自己的事务所,也给津岛美知子找到了九条壮马做新的监护人。
      津岛美知子有了新的家。
      这是绫辻行人自己引导的结果,他并不为此感到不甘心。

      因为“家”并非是一个固定的居所,只要有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两个人在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是他们的家。

      被叫起来的津岛美知子一脸兴致缺缺,即便她已经换好了睡裙,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也还是那副耷拉着脑袋的死样子,她的头发在她下车的时候就随手全散了下来,现在正以一种和主人同频的状态无精打采地搭在肩头。
      绫辻行人端着牛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见怪不怪,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又不记得披外套。”
      他一把抓过搭在一旁椅背上的毛毯扔到津岛美知子暴露在空气中的大腿上,然后把牛奶递给了她。津岛美知子不情愿地接过牛奶——开玩笑,她总不能让绫辻行人一直举着牛奶——即便那里面什么都没加,她还是十分乖巧地、一口气喝完了。
      她的嘴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渍,不用看也知道,于是津岛美知子又随手从茶几上揪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身上的毛毯,整个人从沙发上滑了下来。
      “好孩子。”
      绫辻行人瞥了一眼见底的杯子,没什么含义地开了个玩笑,然后就推着津岛美知子的后背把她往屋子里推。
      “好了,我看你今天挺累的,早点休息吧。”
      津岛美知子的屋子是闲人免进的,辻村深月只是在门口观察了一下,都要被绫辻行人针对一整个下午。
      这间屋子里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是床头放着水母样式的小夜灯,还有装在玻璃杯里的蜡烛香薰。墙上安的书架上放着几本杂书,阳台上搁置的地球仪反射着温暖的暗光,地上铺着的地毯和床上的床单全是咖色的。
      很令人意外吧,这间屋子是完全按照绫辻行人的风格来的,与阴森的外表相反,他反而偏好暖色系。亦或是说,这就是他所期望的,两个人如梦一般的顺遂未来。

      绫辻行人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可是,他好不容易想装聋作哑,被装聋作哑的津岛美知子反而犹犹豫豫,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此情此景,他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个年纪还想找个娃娃抱着睡吗?”
      津岛美知子竟然顺着话头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唔……我想要……”
      她笑盈盈地注视绫辻行人,慢慢地举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缓缓移动着,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的毛毯慢慢下滑,露出圆润的肩头。
      不,不可能吧……
      绫辻行人下意识就否认了脑中的猜想。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分明知道津岛美知子就喜欢在这种时候捉弄人。
      但……
      即便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当她的手慢慢指向他胸口正中央的时候,绫辻行人还是感觉得到,一股热意从胸口处缓缓蔓延出来,让他有点喘不过气。绫辻行人偷偷算了下自己的心跳,应该已经超过95了。
      “喂……”
      下一秒,津岛美知子的手一偏,指向了他胸前口袋上挂的小女孩人偶——给小青梅忙前忙后,绫辻行人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我要小鸣陪我睡。”
      津岛美知子不怀好意地说道。
      “……”
      他就知道。
      绫辻行人白了津岛美知子一眼,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缓慢恢复正常。
      “你想得美。”
      他把名为见崎鸣的人偶拿出来放在一旁,直起身来慢慢走到津岛美知子面前,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见崎鸣不行,这个行。”
      他缓缓张开双臂。
      “我就勉为其难,今天把这个大娃娃借你抱一抱吧。”
      津岛美知子望向风尘仆仆的绫辻行人,没有微笑,她只是也张开双臂回应了这个拥抱,没有说话。
      一时静谧的空气中只有绫辻行人自己在低语。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可我也许会做错事,也许会伤害很多人。”
      津岛美知子的脸埋在绫辻行人的胸口处,声音有些发闷。
      “即便这样,你也要支持我吗?”
      “那种事情,就算真的会发生,也只能之后再补救了。我没那么厉害,管不了那么多。”
      绫辻行人叹了口气,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儿。
      “别瞒着我,只要你别瞒着我就好。”
      那样的话,他至少还可以在暗处采取行动。

      他们两个都没有退路了。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两个人在的地方,就是归宿,同生共死,没有其他结局。

      次日下午,九条家的两名大学生正陪着新堂清志买东西。
      是拜金医生最爱的毛茸茸之一——恰波团长——出新品了,还是盲盒。一个人一旦沾上盲盒了,那他这辈子就被定型了,注定他只能到这个差强人意的高度。
      恰波团长也是槙庆太公司旗下的产品,不过津岛美知子暂时没有替新堂清志走后门直接把限量款拿过来,既然是盲盒,还是自己抽出来比较有成就感,她这也是为了新堂清志的感官好。
      毕竟她家医生也不是早乙女郁人比起成就感更想直接走捷径的现实主义类型。
      百无聊赖的津岛美知子在后面看着在橱窗前满眼狂热疯狂烧钱的新堂清志,默默移开了视线。
      “清志先生这辈子都完了。”
      山崎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津岛美知子疑惑地瞥了他一眼,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了?”
      也没发烧啊。
      “我没事。”
      山崎要依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要是我能去当新郎就好了。为什么我当天有事呢……”
      害,就因为这事儿啊。
      “你清醒一点,要,现场也许会有危险,再怎么样都肯定不能让编外人员上台的。”
      津岛美知子额角抽了一下。
      “可我们才是同龄人……”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宰治也是同龄人啊!但津岛美知子不会为太宰治打抱不平就是了。
      “只是模拟婚礼,既不会切蛋糕也不会扔捧花……也许宣誓都不会有。”
      不管是五条悟还是山崎要,他们到底在意的是什么啊。
      “可是,为什么新郎偏偏是他……”
      山崎要的声音越来越小。
      津岛美知子顿了一下。
      这样啊。
      说起来,山崎要是认识太宰治的,在他们还假扮情侣的时候,太宰治非常喜欢在放学的时候站在校门口等津岛美知子出来,看起来像是极其普通的异校学生情侣——虽然他那身黑西装和绷带的打扮看起来跟学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五条悟也是,要是新郎不是太宰治而是别的他不认识的人的话,估计也不会这么闹。
      原来万恶之源就是太宰治啊。
      津岛美知子叹了口气,揽住山崎要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
      “要,人要向前看。你看,到头来他还是要给我这种万恶资本家打工,真的没什么好介意的。”
      “哪有你这种说法……”
      但是好像没什么问题。
      山崎要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件事,而是看着终于抽出隐藏款在橱窗面前激动地双手握拳的新堂清志,幽幽地说道。
      “新堂先生已经彻底没救了。”
      不过这些事情,新堂清志才不关心。

      “那么,我们最后再确认一遍流程。”
      拖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模拟婚礼当天。
      换好婚纱裙子的津岛美知子虽然眼睛还望着镜子里正给自己整理头发的神乐亚贵,不过注意力已经转向了正在说话的桧山贵臣。
      “羽鸟在左前方的位置,锁定「案主」的周边,然后跟进整场的需求,槙在羽鸟后边辅助,至于我,则在右后方,确认「目标」的存在。”
      化妆镜前放着的文档就是整个流程。
      “太宰君,我希望你在入场后做的事情是……”
      这次的委托人是「案主」的另一半,委托内容是监视「案主」,「目标」是搞清楚他的本性和目的。然后在婚礼途中引起意外,接着观察他的当下行动。
      简单来说,就是婚前调查。
      为什么要用这种阵仗,是因为案主本人隶属于一些不可言说的组织,最糟糕的状况,是有可能引发/枪/战,尽管桧山贵臣绝不会就这么放任他轻易开/枪,但所有参与计划的人还是要保持警戒和万全准备。
      其中,作为最显眼的新郎和新娘,当然是重中之重。
      至少,表面是这么一回事。
      津岛美知子翻动着来宾名单。
      “反正,这里面差不多半数都是你们自家的保镖,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桧山贵臣轻笑了一下:“嗯,果然瞒不过你,毕竟怎么可能真的放任宾客于危险之中。”
      他心情不错,继续说道。
      “根据委托人的描述,对方是没有适当机会就不会轻举妄动的类型,想要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也只能赌在「意外」这个点上了。”
      “不过,说起意外……美知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真是坏心眼。”
      说起这个由津岛美知子亲手负责的部分,大谷羽鸟苦笑了一下。
      太宰治不动声色地往后翻了两页。
      在即将进行誓约之吻的交换,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时,用突如其来的特制室内烟火来造成骚乱,其实是为了掩盖可能出现的枪声,借由宣誓台这个最好的观察角度扫视全场,找到案主以及……现场真正持/枪的人。
      对方的目标可能是案主,也有可能是新娘。
      标注:到时候也许会有家属来捣乱,会尽量控制到无伤大雅的范围。
      太宰治转了转眼睛,默不作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完全明白了。
      神乐亚贵打断了大谷羽鸟的话:“差不多到时间了,羽鸟,你让他们把花搬进来。”
      他还真不是故意拆台,主要是这个花特殊,真的很看重时间。大谷羽鸟去外面招呼了一声,就有几个工作人员将仍然蒙着黑塑料袋的花盆搬了进来。
      津岛美知子凝视着那几个神秘的花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此时,神乐亚贵已经固定好了头纱,他转移阵地,动作轻柔地亲自揭开塑料袋。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
      花盆里是被人工改变了开花时间的昙花,就在神乐亚贵揭开“面纱”的一瞬间,淡紫色的昙花在众人眼前缓缓开放。
      简直是神迹。
      大谷羽鸟看着津岛美知子,她的眼中划过流光,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盛开的昙花,可是望着她眼里的倒影,大谷羽鸟却又觉得她其实什么都说了。
      神乐亚贵是在无意识地想让津岛美知子开心的。
      可是,美知子,你的眼底为什么露出了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呢?
      “神乐说,一定要鲜花,绝对不要人造花。就是因为这种任性的话,才折腾了我整整一下午。”
      大谷羽鸟的话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也让津岛美知子趁机整理好了情绪。
      “我怎么净干这种苦力活啊。”
      她对大谷羽鸟微微一笑,但话是在对着神乐亚贵说的。
      “是要戴在头上的吗?”
      “对,但是捧花和胸花上也要用。”
      这就是为什么会拿这么多盆,也难为大谷羽鸟能一次性找到这么多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很奢侈,明明只是一个模拟婚礼而已,呈现出来的效果和平常人家的婚礼实在是天差地别。
      神乐亚贵像是在辩解一样说道。
      “桧山君也说了鲜花比较好啊……”
      突然被提到的桧山贵臣愣了一下,然后面色如常地说道。
      “嗯,我是这么说过。毕竟是给美知子用的,当然要选最好的才正常吧。”
      他笑了笑。
      “不过,我也只是附和了一下,主要还是因为神乐对美知子观察入微,又认真负责,才找得到这么适合美知子气质的花。”
      对此,神乐亚贵沉默不语。如果是大谷羽鸟说的这句话,他一定会很不耐烦地还嘴,可是这是一向稳重的桧山贵臣说出来的话,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索性,津岛美知子并不接话,她只是望着神乐亚贵,笑了笑。
      “我们继续吧。”
      有些时候,没有回应,对于并不期待回应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回应。
      太宰治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所有人,他们的声音逐渐像是隔了一层水雾一样,不知不觉中离他远去,他们的面孔也开始变得模糊,只有正中央背对着他的津岛美知子身上的光芒依旧。
      她并不在这里,也不在他的身边。
      ——她在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就在太宰治莫名伤春悲秋的时候,化妆室的门突然被大咧咧地推开了。此时,津岛美知子身上的所有装饰都已经完毕,闻声,她转过脸,顺着麻花辫从头发后面穿过来的朵朵昙花遮盖住了她的半张脸,让她看起来既妩媚又神秘。
      原来如此,他就说,明明这次博览会会有拍照环节,津岛美知子却还是参加了,太宰治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舍己为人的家伙了。
      这样打扮,确实也看不出来她是谁了。
      津岛美知子不知道太宰治心里在嘀咕什么,她只是拿起捧花,看着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五条悟。
      五条悟将墨镜往下一勾,露出一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比珍贵的眼睛盯着津岛美知子,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五条悟成功做到了仅靠一张脸就产生了喧宾夺主的效果,就像昙花一样,让所有人下意识失声。
      “……行吧。”
      五条悟看得出他们在津岛美知子身上花费了多少精力,那远要比本应该呈现的效果要超额,然而他并不为此感到赞叹,甚至都不觉得差强人意。再怎么说曾经也是“何不食肉糜”的小少爷,五条家的财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五条悟的金钱观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在他看来,他能一眼不眨地用十亿把伏黑惠买下来,为津岛美知子花更多的钱也是理所应当的。就算只是模拟婚礼,也应该花个二十亿以上……如果是他来办的话。
      想到这是津岛美知子亲口认证的朋友,五条悟姑且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倒是老实得很。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让津岛美知子变得更加漂亮的不是他,不甘心即便是模拟婚礼,他也只能把津岛美知子送到别人手里。
      津岛美知子总感觉好像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尽管五条悟只是看起来很正经地……靠在那里。
      她在心里没什么情绪地叹了口气。
      “果然……”
      大谷羽鸟在津岛美知子身后叹了一口气。
      “那个备注,我猜也是这样呢。”
      Revel中只有大谷羽鸟之前和五条悟偶然见过一次,他能反应过来其实很难得。
      津岛美知子没有回应大谷羽鸟的叹息,她只是望着五条悟,站了起来,冲他盈盈一笑。
      五条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把墨镜扣了回去,一下子直起了身,旁若无人地伸出手,声音平静。

      “美美子,哥哥来接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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