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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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苗依然成长为参天大树，两颗弯曲的树干交缠在一起，夜色与风声一起衬托着这颗大树，带来了阵阵阴风。
树前倒着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小女孩，她的面孔泛着一种带有死亡气息的青白色，五官看起来既立体又扁平，像是做工粗糙的和风娃娃。
“道满那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
安倍晴明完全没有在意颇显怪异的小女孩，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这颗明显生长不正常的桑树，凉凉地嘲讽了一句。然后她伸直手臂，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三枚黑色状如小臂的钉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一把将一枚钉子重重地打进了树干的中央。
就在同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惨烈而尖利的叫声，那声音让人听不清楚，也许属于女人，又也许属于幼童。
听得太宰治神色微动，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安倍晴明却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反手在树干的底部又插了一根钉子。金属刺入木头的声音格外冷冽，正如同旁人对安倍晴明的印象，冷清无心，似乎从来不知情面为何物。
但这位在外人看来极为不通情理的妖狐后代，此刻却凝视着桑树片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将第三根钉子打进去。
这是不合常理的。
“晴明，这样就可以吗？”
贺茂沙罗稍显担忧地看着安倍晴明的侧脸。
“不把三根钉子都钉进去的话，是没办法完全封印住常世神的吧。”
如果被天皇知道了的话，那个姓源的笑面虎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啊啊，反正，就算封印住了，之后还是会有人解开的，麻烦死了。”
虽然看懂了自家青梅未说出来的担忧，但安倍晴明仍然只是神色随意地转过身靠在树干上，笑眯眯的说着让那些严格而腐朽的掌权者听了必然会怒发冲冠甚至有可能直接当场脑溢血的话。
“更何况，刚才来的时候有个可爱的孩子请求过我，给无故受罪的女孩儿一个机会——既然我都答应了，那就不能食言。”
她在身前竖起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能保护现在的平安京，难道之后我死了还要变成地缚灵一直守着这点儿地方吗？”
别瞎说！
她握住一边说话一边拍打着她的肩膀的属于贺茂沙罗的手，眯起那对好看的狐狸眼，笑得很狡猾。
于是太宰治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刚才的话，全部都是说给他来听的。
【这可真是……】
后世芳名远传风光月霁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实际上……
【怎么看都不像个正派。】
“我不觉得几百年后的常世神能现世会是我今天没有完全封印的问题，不过，确实呢，放任她这么到处乱搞也有点麻烦。我也讨厌跟道满一样不知收敛的人，果然不想那种人如愿啊。”
话锋一转，一边这样说着，安倍晴明一边将最后一根钉子随手扔给了太宰治，那种态度就像在对待一只无论怎么甩都出不来笔油所以不想要的圆珠笔一样。
太宰治这也是头一回见到好像比自己还说一出是一出的人。
“所以，这个，就交给你了，在你认为是正确的时期，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吧，小子。”
就在太宰治拿到伏魔钉的一瞬间，他的身边飘起了淡淡的白色烟雾，而后，一切事物都逐渐离他远去，无论是那两个女人的脸，还是阴暗的天空，最后还有那颗带着一股浓郁死气初现颓败之势的桑树。
他要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正如之前一样。
“等等我……拜托你，再等等我……”
雾气之下，那张脸露出了要哭不哭的表情，仿佛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
“这样就可以吗？”
望着逐渐消失的人影，贺茂沙罗重复着问了一句。
“晴明，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啊，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安倍晴明肯定地说。
“我从那孩子身上看到了一切的结症，所以交给他是最好的选择，而这件事最终也只能交给他来终结。”
“结果，一切到最后，也不过是回归平静，假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贺茂沙罗回头看着那颗极速开始枯萎的桑树，叹了口气。
“不过，至少他们因此而相遇。果然，这种事情，从来说不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放心吧，世间一切的故事，都是从相遇开始的。”
安倍晴明重新握住贺茂沙罗的手，仰起头看着紫红色的天空，缓缓地说道。
“而一切相遇，都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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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茂宪纪在书案前正襟危坐。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如果被人看到了他那桌下正紧握着自己衣摆的手的话，那他现在的心情就会完全暴露了。
其实他还是很会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粉饰太平的，所以至少当他搬着一大堆书回到卧房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这可能也得得益于自己的生父和主母并不是很关心自己的状态——他的意思是，关心他的一些心理状态。
应该不会暴露吧，万一真的被发现了——不不，不能这么想，越想什么才会越来什么。既然她本人说没问题，应该就是没问题吧。
要相信她才对。
为了缓解紧张，加茂宪纪开始频频往窗外望去，虽然这实际上只会让他更加紧张。
他回头再一次环视自己的房间，确定这里被仆从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丝灰尘，他自己也没有乱动什么，桌子中央摆好的橘子也是精挑细选，没有半点瑕疵的，一切都如他计划的那样按部就班。
加茂宪纪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窗外——
突然，在窗户的上方，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突然冒出一颗倒立的头，无论是头发还是刘海都并没有摆脱重力，老老实实地往下垂着，这就显得这幅画面格外惊悚，哪怕那颗头颅足以称得上一句十分美丽。
“嗨~”
津岛美知子甚至忙里偷闲地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悠闲地打了个招呼。因为主要的受力点是勾着房檐的两只脚，所以她这么做并没有让自己以头着地的势头掉下去。
只有牛顿没有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加茂宪纪连忙站了起来，虽然他并没有被吓到多少，但因为太着急了还是在把腿从桌子底下抽出来的时候让自己的膝盖狠狠地撞了一下桌底。
这时候倒是看得出来，除去加茂家的继承人身份，他也只是个少年罢了。虽然他这个人有些地方还是有点死板，立场方面也不太好说，不过和他周围的那些牛鬼蛇神比，加茂宪纪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在撞到膝盖的时候还会倒吸一口凉气。
封建制度真是害人啊。津岛美知子这样想着，摇了摇头，悬在半空中的长发跟着一起晃了晃，看起来微妙得很。
“真是的，那种不信任的表情会可是让我很伤心的，都说了没问题了——我是怎么被悄无声息地带出来的，就能怎么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从加茂宪纪脸上僵硬的表情津岛美知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超出人类正常审美，于是她松开了勾住房檐的脚，将腰部慢慢弯曲放下自己的下半身，缓缓背对着房间坐在窗边，将脚上精致的小鹿跟靴子脱下，然后提着靴子跳进屋内，身姿轻巧得像是林间小鹿一般，站稳的同时还高傲地伸直了自己的脖颈。
“现在大概还来得及说一声早上好？”
加茂宪纪一边默默接过津岛美知子的靴子准备放在房间里早已留好的空位上，一边低声回应道。
“啊……嗯，早上好。虽然我也知道……”
那件事对于加茂家来说是件丢人现眼的大丑闻，所以有关的风声被封锁的死死的，那次的事也让原本就和五条悟不和睦的加茂家更加讨厌五条悟了——当然这对五条悟来说根本不值得在意。
他清了清嗓子。
“总之，我对外说要静心钻研术式，所以基本上不会有人进来的。午饭我也往后推了，万一如果有打扫房间的人来，你去屏风后面待一会儿就好了。”
加茂宪纪细想了一下，大抵也没有什么应该注意的了，于是他直起身回过头。
“就是这么一回事……”
话说到一半，他就又无奈地将后半段的嘱咐咽了回去。
津岛美知子已经关上窗户，将披风解开扣子然后一个猛扎钻进了早就预热好的被炉里。
他其实早就清楚，津岛美知子的性格有多么随性。这一点大概很像那位咒术界百年难遇的天才，六眼的继承者五条悟。不过加茂宪纪绝不承认他们俩一模一样，津岛美知子可比五条悟乖巧可爱得多。
加茂宪纪不喜欢五条悟，但是加茂宪纪喜欢津岛美知子。
女孩子嘛，有点自己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加茂宪纪这样坦然地想到。然后他接过津岛美知子脱下来的披风，将它轻轻地搭在了屏风上。
其实加茂宪纪是不喜欢用被炉的，或者说一贯是不用的。他是个严于利己的人，被炉这种在冬天里冒着热气的东西会腐蚀人的精神，加茂宪纪害怕自己只要跨过防线，最终就会逐渐忘记自己与母亲曾经受到过的屈辱，忘记自己过去是如何忍受没有温度的冬天，忘记自己现在坐在这间房间里，是为了什么。
但是津岛美知子实在是太怕冷了，以前他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看着她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一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现在，今非昔比。加茂宪纪已然有了享受的条件，他也并不是个会强迫他人和自己一起锻炼精神的人。所以，他每年冬天都没有拒绝加茂家的仆从装上被炉，尽管他从未进去过，但是他一直希望有一天，当他们两个人和好以后，津岛美知子会有机会来这里，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躺进去。
加茂宪纪希望她在这里可以过得好一些，就如同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接回母亲，让她可以真正的在这里好好生活。
就如同今天这样。
“唉，我最讨厌古文了。”
津岛美知子真情实感地叹息道。
在一旁坐下正扒着橘子皮的加茂宪纪犹豫了一下，将身子微微前探。
“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
他能感受到从那个白皙的脖颈处散发的阵阵幽香，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气息，总之挺好闻的。
未成年的正人君子移开了视线。
并且，不懂香水但是情商很高的加茂宪纪并没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与夸赞说出口，应该不会有人真的直接把类似于“你身上好香”什么的说出来吧，不会有吧，那可是已经到了会被当作性骚扰的糟糕程度啊。
他在心里默默腹诽道。
“不，那倒不是……让我看看……”
津岛美知子十分顺手地接过一瓣橘子叼在嘴里，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让她情不自禁地又从加茂宪纪的手里拿走了一块儿。不过她倒也不是沉浸在橘子的美味当中就忘记了正事儿，她屈起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
“按照这个资料所展现的——你们家这个赤鳞跃动，真的连体温、脉搏、红细胞数量等血液中的成分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操纵吗？”
“是这样的。”
说到这个，加茂宪纪自傲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赤血操术的珍贵之处，所以继承了这个术式的加茂宪纪才会被紧急纳入继承人的高位。
“听起来确实很厉害……”
尽管「地狱之花」并非是全然操控血液的能力，但在现在的津岛美知子的手里只有这么一个用法，所以还是要好好从这个方向思考一下的。
“总之，我也按照这个方向来思考吧。”
涩泽龙彦说的话，她还不太懂。
“属于人体本身的血液还是太少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借用外力吧。”
加茂宪纪说的这话并不假，他本人就每天随身携带好几袋的血包以备不时之需。
“血液可以随意改变形态，无论是形成绳子状起到束缚作用，还是变成各种你可以想象到的投掷武器，或者压缩至极限如同子弹一样喷射而出，我觉得这就是正确的这个能力的用法。”
加茂宪纪顿了一下，慌忙补充道。
“那个，这都是我已经实践过的用法，我觉得应该是可以当做参考的吧。”
“唔，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津岛美知子确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平时用的最多的就是压缩成子弹一样炸到敌人的身上，要不然就是利用身体里的血液形成屏障进行最后的防锁，之前在瀑布那里也用血袋里的血制造了一个网接住了绫辻行人，基本上加茂宪纪能想到的，她都已经想到了。
现在的不完整的地狱之花，简单来说是能操控血液的能力。实际上是将血液赋予生物一样的特质，于是通过血液，使用者能感知到血液周围的具体情况，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实际上在使用者的脑子里就像是展开的温感图一样的景象，能把这些变化捋明白就已经很困难了，所以认真来说这个能力真的很难上手。
光是在战斗时分心去分析温感图就已经够麻烦的了，更多的时候津岛美知子还是会选择更为粗暴地一切全部炸开——但如果真的能灵活运用这份力量的话，或许就能做到更精致的事情，比如模拟一把锁的内部结构，做出一个临时的血钥匙打开它什么的。
她瞥见置放在一旁当做装饰的佩刀，暗自思索起来。
而且……如果血液量够多的话，配合着她的术式，是否能顺着佩刀的的形状继续延伸构造，形成一把可以一下子劈开一个空间的强大武器呢？
总感觉有种奇怪的既视感。
【太可疑了。】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
“咦？”
津岛美知子指了指书页上面的文字。
“这不是神乐舞的教程吗，这跟加茂家没什么关系吧？”
“啊，是不小心混进来的。”
加茂宪纪瞥了一眼，解释道。
“因为我现在的一个老师的术式和这有关，所以我就稍微了解了一下。”
然后，他慢半拍地感到了疑惑。
“但是，你竟然知道神乐舞的步骤吗？”
这份资料并没有配图，只是枯燥的文字解说，还是全古文。
听到这话，津岛美知子愣了一下，缓缓被炉里蹭了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
“因为，以前有个人曾经教过我。”
她摇摇晃晃扶着桌子地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痛的太阳穴。
“怎么了？不舒服吗？”
加茂宪纪连忙伸出手去扶津岛美知子的手臂，津岛美知子的裙子是无袖的，所以加茂宪纪直接握住了她光滑的胳膊，然后顺着手臂往下滑最后握住了戴着红线的手腕。红线有小半部分被黑色浸染。
他只知道津岛美知子身上的诅咒会让身体素质逐渐衰败，尽管现在有暂时与之对抗的手段，但终究只是在拖延时间。
于是这种时候他就格外担心津岛美知子哪天突然情况恶化倒地不起。
“唔……大概是看书看得太久了吧，古文字就是弯弯绕绕让人看着头晕啊。”
津岛美知子矢口否认，然后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翻个身去拽被挂起来的披风。
“就是这么一回事，差不多我该走了，之后——大概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津岛美知子打开窗户的时候，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势头之大让加茂宪纪不得不伸出手遮在自己面前，耳边传来仿佛能撕碎纸张的风声，书页顺着风的力道快速翻动。
未等到风变小一点，加茂宪纪就连忙放下手臂去看前方，然而，那里除了大开的窗户和还在随风而动的书页，什么都没有了——他看了一眼屏风，那上面空荡荡的，也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这里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加茂宪纪走到窗前，零星的雪花飘进了屋内，他愣了一下，关好窗户，垂下眼睛，回过身走了几步，弯下腰将中门大开的书籍拾了起来。
“之后还会见……吗？”
总感觉身后有股阴风吹过，伴随着某些阴魂不散的笑声。
津岛美知子没有回头，轻车熟路地从加茂家的老宅里溜了出来。
这种事情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缺德吗，是的很缺德，不过在五条悟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津岛美知子成功拥有了极为灵活的道德底线。所以她对于做这种事没有一丁点儿的心虚感，有的只有对事情要是败露会有多少麻烦的紧张与谨慎感。
别看她表现得好像很有成算的样子，实际上这是她第二次自己穿过这片结界——第一次是上午来的时候。
无论何时，无论有没有底牌，都要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然后再伺机寻找突破口——这是九条壮马教给她的知识。
直到走出那片茂密的树林，没有了树枝的遮挡，津岛美知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上开始下雪了，她看了一眼天空，然后伸手摸了摸后背，将披风自带的帽子扣上自己的头顶，然后继续低头往前走。
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六分，下一个预定是在三点。留给津岛美知子离开的空闲时间不多了。
这一趟比想象中的要费时间。
干枯的土地并不会留下她的脚印，并且很快这里就要被一片大雪覆盖，所以津岛美知子不再顾忌留下痕迹，她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脚步离开这座让人感到压抑的深山。
津岛美知子低着头，一手提着一边的裙摆一手拢住披风的领口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直到确保自己已经离开了结界侦查范围后，她才站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次完美的潜行，就算是五条悟在这里也得替她感到心潮澎湃。
有一缕头发顺着津岛美知子的动作从斗篷里掉了出来，尽管披风本身就是白色的，但它并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得那张好看得惊人的脸更加熠熠生辉。
就像是雪国的精灵一样。
中原中也这样想着，开了口。
“怎么了，一副做了贼的样子？”
中原中也本来是想缓和气氛一样才以开玩笑的性质说出的这句话，但是在看到津岛美知子突然变得飘忽的眼神后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喂，不是吧……”
之前看她还是在给异能特务科打工呢，怎么几天没见就落到这种地步了？说到底本身异能特务科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政府竟然雇佣未成年人，太不靠谱了……中原中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意识想去掏自己的钱包，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个想法应该是错的。还是说这也是特务科交给她的任务？果然还是这么想会比较合理……
但这和他掏钱包的举动并不冲突！
“你都当黑手党了，就别要求我当个乖孩子了。”
津岛美知子一眼就看出来中原中也在想什么，撇了撇嘴然后伸手推了推他的后背。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脑补些有的没的了。”
中原中也“哦”了一声，收起钱包，身体先行一步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津岛美知子一边坐进去一边啧啧称奇。
“这次是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玛莎拉蒂，真是大手笔啊……”
椅背上有玛莎拉蒂特有的红色标志，因为下雪，中原中也将敞篷的玻璃放了下来，车子是早就预热好的，所以津岛美知子坐进去的时候感觉一下子全身就暖和起来了。
“这有什么，想要的话我再送你一辆。”
中原中也喜欢机车和跑车，这件事津岛美知子倒是早就知道了，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各式各样的车。津岛美知子并不是个很懂车的人，但她能看出来中原中也的每辆车造型都很拉风，而这辆车倒不是她言语夸张，确实是头一回见。
“不过，这辆是限量款，一模一样是不太可能了。”
中原中也轻咳了一下。
虽然刚开始重逢的时候场面很尴尬，不过毕竟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维持和对方的情谊更为重要，所以没沉默一会儿两个人就都开始绞尽脑汁找话题了。
“额，我先带你去吃饭。”
中原中也下意识想握拳横在嘴前咳嗽一声，但在发现自己还在开车途中后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没这么干。
中原中也，黑手党一枚，对杀人放火毫无心理负担，但是大部分时间都遵守交通规则。
“啊，中也你……不需要工作吗？”
津岛美知子盯了一会儿面前的蓝色显示屏，然后果不其然把自己搞晕车了，于是顺理成章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偶尔会偷偷睁开眼睛借着后视镜观察一下中原中也的表情。
“嗯，正好有来东京的工作，我提前——”
中原中也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津岛美知子无精打采地别过脸。
“不感兴趣，不想知道，我不听。”
直接一个拒绝三连发，摆明了不想和港/口/黑/手/党扯上关系。
“哈？我也不可能和你说机密的事情吧？”
他对这个样子的津岛美知子多少感到有点好笑，于是稍微放松了下来调笑道。
“怎么了美知子，年龄越大反而越胆小了吗？你以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遇上什么事都敢往里冲的性子啊。”
因为怕你老板哪天翻旧账告黑状啊——中原中也不知道津岛美知子因为不小心被太宰治阴了一把在森鸥外那里挂上了号，而津岛美知子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所以绝对不会也不能这么直接说。
“……这是因为，我变成熟了嘛。”
其实并没有。津岛美知子有些心虚地又瞥了一眼中原中也，好在因为车速够快，中原中也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变化，行车噪音也很好地掩盖了她的失态。
此时，某个在街上闲逛的人打了个喷嚏。
玛莎拉蒂最终停在了一座山前，据中原中也所说，目的地是一家预约制寿喜烧店，似乎是为了保证进食环境足够幽静，这家店开在这种僻静的深山山顶。环境极致优美，食材也追求极致新鲜，所以尽管这家店地理位置偏远，价格又贵的要死，又是采用预约制，但店家的生意还是能支撑维修护理等庞大的费用。
刚从山里出来，又要进山去了。
津岛美知子不做感想发表。
“虽然是有点远，不过还是值得的，走吧。”
中原中也压了压帽子，转过身向津岛美知子伸出了戴着黑手套的手。
“毕竟是冬天，对吧？”
津岛美知子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大概是因为戴得太久了，就算隔着一层手套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嗯，是啊，毕竟是冬天啊。”
她低声重复道。
两个人并排往山上走，石阶的两边是手工制作的灯笼，灯光并不算明亮，洒在人的脸上会给人造成一种岁月安好的错觉。
中原中也余光瞥着津岛美知子那张看起来十分柔弱的脸。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真的从未发生过，如果一切都一如往昔就太好了，他的所有家人都还在，以前的家人和新的家人会互相认识，他们都会陪在中原中也的身边，那样的场景，就算是在做梦也没关系，虽然中原中也笑都能把自己笑醒，但他会努力重新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保持这样的幻境的话，哪怕一直沉浸在梦里也没关系。中原中也只想要一切都未曾改变，想要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可是旗会的人都死了，中原中也只是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他们的惨状，几个小时前他们还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要给自己一个礼物，几个小时后中原中也就只能面对他们血淋淋的尸体无能狂怒。只是看着津岛美知子，中原中也就能想起那时候她生命垂危昏倒在路边不省人事的样子，无论那场灾祸是她本就会经历的，还是如那个机器人所说是中原中也带给她的，中原中也的大脑依然无法负荷这件事。
他只能瞪大双眼，看着旗会的大家被火化装收；他只能避而不谈，默默将津岛美知子送到她最信任的人那里。
那个时候太宰治对他说的话，中原中也没有回应。他不是默认了他说的是事实，他只是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中原中也没办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保护不了曾经作为伙伴的羊，保护不了自己从一开始就视为家人的津岛美知子，也保护不了后来成为自己家人的旗会。
这份罪孽从一开始就缠上了他。
既然如此，那不如从现在就开始远离。他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也是这么做的。
“在吃饭前，我想把不好的事情全都先问完。”
这一路上津岛美知子也不完全是在放空。
“那个时候袭击我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魏尔伦，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16岁的时候，津岛美知子曾经受到过一场袭击。
行凶者有一头傲人的金色长发，那个人的脸她并不是第一次见，然而，再后面的记忆就全然消失了，只记得身体仿佛在火中被撕扯一样剧烈疼痛，然后意识就陷入黑暗，再无半点印象。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自己已经躺在了绫辻行人的事务所里，无论如何询问，绫辻行人对此都闭口不言，表情十分不好。然后没过两天，自己又收到了中原中也类似绝交的信息，事情发生的太快，就算是津岛美知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果然还是问到了——中原中也并不觉得难堪，反而有种死刑将至尘埃落定的冷静感。
“那家伙竟然还跟你自我介绍了吗？他留了下来——虽然我很想杀了他，但就算真的这样做了，我也什么都拿不回来了。”
中原中也眼神冷淡，眼底压抑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既然他觉得留下来是在赎罪，那就随他便吧。”
那个人留在了港口黑手党——看来暂时是问不出来别的消息了。
津岛美知子思索了几秒，露出了纯良的笑容。
“中也，你放心吧，我也不会在心里想着去杀他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所以，他为什么袭击我啊？”
因为他觉得你也是实验室出品，他名副其实的妹妹，所以要把认识你的人全都杀掉然后把你带走——这种话中原中也当然不能说出口，既然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不让津岛美知子知道真相的的决定，那么他会永远为此付诸行动。
中原中也决定将所有事情都揽下来，他和某人不一样，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所以这种时候只能绷着一张脸，加重语气。
“是因为他跟我有仇，于是先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了。”
这段话在他脑海里预想过很多遍，最终说出来的时候也顺滑得不像样。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他的眼神偏移，似乎是为此感到愧疚。
但津岛美知子知道并不是如此。
那是因为，早在这之前，那个名为魏尔伦的男人就已经找上过她，用一片无辜的鲜红给她留下了自己的名号。
赤裸裸的威胁。
“这怎么会是中也的错呢？”
中原中也想隐瞒津岛美知子和实验室的关系，既然他执意如此，那么津岛美知子也暂时愿意配合他。
“我总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很多人怨恨——也许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津岛美知子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不会被当回事的真相。
“我没有想问的了，中也，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也赶紧问吧，我会回答的——我可不想一边吃饭一边说这些事。”
其实倒也未必是全然的实话。
津岛美知子心想。
她已经在欺骗中原中也了。
“不，我没什么想问的。”
中原中也有的时候格外糊涂，就如同他不去在意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遇见津岛美知子，他同样不在意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与津岛美知子重逢，津岛美知子为什么会给异能特务科打工——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无关紧要。
他不知道什么叫难得糊涂，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这些都不是虚假的经历。
15岁的中原中也为了不牵扯重要之物而选择了隐瞒，16岁的中原中也为了保护自己摇摇欲坠的重要之物而选择了切割，18岁的中原中也尽管仍然有所隐瞒，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逃避下去，选择和自己珍视之人站在一起，为了更好地守护自己的归宿——家人所在之处，即是归宿。
港口黑手党是他的家，津岛美知子是他的家，曾经的旗会也是他的家。
所以，他绝不会原谅毁掉了自己重要之物的魏尔伦。
乙骨忧太低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津岛美知子今天并没有来学校，这是他从医院离开去上学之前就已经被告知的了事情。所以他要在校门口等津岛美知子来接他，听起来好像有点没用，不过没办法，他现在就像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婴儿，只能依靠津岛美知子来继续生存。
“……乙骨君。”
冷淡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乙骨忧太能听到身边突然炸开的讨论声。
“啊……山崎前辈。”
虽然本人可能都没有这种自觉，但山崎要和津岛美知子确实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有名到连国中部都有所耳闻的地步。尽管山崎要已经刻意在控制自己的成绩不那么出挑，但良好的学习成绩与外貌仍然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人气，虽然这种事情对于本人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山崎要略感厌烦地将书包单拎到肩上，精致的五官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息。乙骨忧太本身也是无法融入集体的人，所以他总觉得有种被排外感，于是他愈发沉默，将自己包裹起来。但是和他不同，山崎要是主动地去将别人排外，大有一种一个人孤立所有人的气势，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和看法。
那大概是只有津岛美知子能与之并行的世界。
越是如此，乙骨忧太就越是羡慕。
“美知子让我过来找你。”
山崎要本身并不是什么待人热情的性格，虽然谈不上对面前这个占用了他们时间的学弟有什么恶感，冷脸也不是因为在对他生气。不过他也并不觉得这些需要解释就对了。
因为是津岛美知子的请求，所以就过来了；因为人很多，所以很烦躁；因为不熟，所以没必要多说。
“走吧。”
他叹了口气——爱叹气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与津岛美知子谁先传染的谁，又或者他们俩可能是交叉感染。
乙骨忧太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停在这里就可以了，再往前就太显眼了。”
津岛美知子如此说道。
于是中原中也只能将自己的豪华跑车委委屈屈地停在小巷里。他没有问津岛美知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因为他能看出来，她提到现在的家人的时候露出的那副温柔的表情并没有作假。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还总是觉得不自在呢，看来她现在是真的已经融入进去了，这是件好事，他并不感到嫉妒。
中原中也那双如同蓝宝石一样华美的眼睛里映照着不远处的校门，正是放学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门口成群结队，看着格外拥挤，也朝气蓬勃。
他想起来津岛美知子马上就要高考了。
“对啊……你有想好要考什么大学吗？”
没上过学，但决定关心妹妹的学习生活——先不管他们俩到底谁大谁小了，反正中原中也一直当自己是哥哥。
“嗯，淑央大学，是所不错的学校，也有认识的人在。”
中原中也不太懂这些，决定回去以后好好查查。
“那要努力啊。”
津岛美知子偏过脸看了一眼中原中也。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问，给予了津岛美知子全然的信任。
【对不起，中也。】
可她已经欺骗了他。
“我会的。”
她的脸上绽开了温柔的笑容。
【因为，我一定要杀了魏尔伦。】
尽管前路还一片迷茫。
尽管还有太多的未知没能解明。
尽管接下来要经历的并非都是好事。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为白发少女让出了一条道，也不知道是披肩反射的光还是有些人眼中自带的滤镜，现在的少女仿佛是在发光，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摘下兜帽，将整张脸露了出来。眉眼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将自己隔离于人间之外。
而后，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那道光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会让人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然后，那双眼睛里映出了人间。
津岛美知子微微扬起嘴角，向他们轻轻招了招手。
“在这里哦~”
但是生活还是在继续。
故事还没有停下发展。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面对吧，万幸，未来也并不都是坏事。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