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人生》明月狐

35、庄周梦蝶

　　俞小多满脸错愕，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我糊涂了……”他迷茫道，“我记得就在刚才，你跟我说要输入记忆，还说送我到该去的地方，但我感觉……”

　　“您已经进入过虚拟世界了。”吕布打断道，“并且成功完成任务，经由脑机自主判断，启动退出程序，送您返回。”

　　“我去了多久？”俞小多问。

　　“五小时零三分钟。”吕布答道。

　　“五个小时？！”俞小多惊了。

　　他清楚地记得合同明确约定任务期限为三个月，结果现在被告知才过去几个钟头，还完成了任务，这是进去打个酱油吗？

　　“人脑运转速度非常快。”吕布解释说，“因此虚拟世界时间并不等同于现实世界，两者相差约三十倍，虽然现实只过去五个钟头，但您在虚拟世界已经待了近一年半。”

　　俞小多：“…………”

　　“很抱歉事先并未告知您。”吕布道，“主要是怕给您带来时间混乱感，从而影响任务执行。”

　　俞小多心说妈的这算合同欺骗吧？实在太恶劣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没啥损失，当初还担心要在研究所躺上三个月，会不会肌肉萎缩啥的，原来才待了几个钟头。

　　算了，反正能拿到钱就行！

　　想到这里，他问：“既然我如约完成任务，一亿奖金什么时候给我？”

　　“稍后我会送您返回真正的现实世界，也就是研究所。”吕布说，“相关工作人员会跟您对接。”

　　俞小多点点头，又问：“我能了解一下任务大概是什么吗？合同里只说跟某项心理学研究有关。”

　　“对不起，007。”吕布道，“按照规定，您无权知晓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

　　俞小多失望地哦了声，莫名有点难过，但具体难过什么又说不清，他猜测或许与虚拟世界的经历有关，然而自己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亲爱的007。”吕布说，“为了确认手术成功，接下来我将问您几个问题，请您快速回答。”

　　俞小多回过神来，点点头。

　　“您的名字和年龄？”
　　“俞小多，今年二十五岁。”

　　“您父母的名字？”
　　“父亲俞建钢，母亲许淑君。”

　　“您单位名称和老板名字？”
　　“鲲城明海贸易有限公司，老板程艳秋。”

　　“您还记得合同签署时间吗？？”
　　“2021年11月11日，光棍节。”

　　“您的性取向？”
　　“gay，零。”

　　“你目前的感情状态？”
　　“单……单身。”

　　“太棒了！看来一切正常，那么我可以送您返回研究所了，请您闭上眼，放轻松。”

　　俞小多依言照做，只觉脑中白光一闪，继而再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

　　对面站着三名白大褂，其中一个女人朝他笑着说：“您好，俞先生。”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

　　一周后。

　　俞小多趴在床上，第一百零一次拿起手机，查询银行卡余额。

　　理财项下显示有一个亿，俞小多反复数了几遍，共计八个零，心里一阵窃笑。

　　他现在已经跻身土豪行列啦！

　　而且还是银行超级VIP客户，拥有专属服务，想到办理业务那天得到行长的亲自接待，俞小多美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啊啊啊！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实在太美好啦！

　　俞小多没有告诉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人，财不外露嘛，低调低调，工作也得继续干下去，年纪轻轻的蹲在家里可怎么行？开宝马的大妈还坚持扫地呢，何况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

　　但也不能太低调，回头取点钱先把房贷还了，精打细算是种花家美德，再买辆豪车，什么GLS450/X7/大G通通买买买！

　　现在这么有钱，可以包养各种花式美男啦——算了万一被骗就惨了，还是慢慢找对象吧。

　　他刚想到找对象，脑子里马上浮出一个身影，依稀像个男人，却模糊不清，俞小多倏然停止滚动，整个人定住了。

　　半个钟头后。

　　他把被子呼啦蒙到头顶，犹如缩进壳里的乌龟，戴上耳机，听Eason的《富士山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俞小多继续自己的宅男人生。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度周末，一个人打游戏……这种简单而无趣生活他已经过了数年，早已习惯，但总感觉少点什么——似乎丢失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两个月后。

　　春节假期来临，俞小多飞回老家东北。

　　他始终没有告诉父母关于一个亿的故事，担心吓到他们，再者也解释不清，反正收入年年涨，用钱时就说是业务提成，老爸老妈肯定不会怀疑。

　　“多多。”俞妈问：“电热毯先给你打开了？”

　　“开吧。”俞小多在卫生间里喊道。

　　过了一会，俞小多洗好澡出来，钻进暖融融的被窝，舒服的不得了，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

　　飞机轰隆隆起飞，队友点击跳伞跟随，稚嫩的童音在耳麦里响起。

　　“在座各位都是我爸爸……哎？都是我弟弟，有种来G港单挑单挑，我穿大吉大利！”

　　所有人哄堂大笑。

　　“都是你粑粑，哈哈哈！”
　　“这咋还多个儿子腻？”

　　俞小多头顶黑线，带着队友跳伞，迅速降落在G港，旋即投入到紧张而刺激的战斗中去。

　　他最近痴迷于跳G港——哪怕一次次落地成盒，仿佛这里有某种神奇的吸引力，令他全然忘记恐惧。

　　这一局俞小多很幸运地活下来，队友把小轿车停在他身边，开麦。

　　“上来，走。”男人低沉的声音说。

　　俞小多瞬间楞住了，直到对方反复催促才回过神来，跳上车。

　　小轿车飞驰电掣，俞小多仍有些恍惚，半晌后，鬼使神差道：“兄弟，你有98K吗？”

　　“想要8倍镜？”队友笑着说，“我也没有，后面找到就给你。”

　　十分钟后，两人双双挂掉，得个第三名，临别前对方想加他游戏好友，被俞小多委婉拒绝了。

　　他默默退出游戏，反复回忆队友的声音，总觉得似曾相识，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翌日下午，俞小多独自跑到家后面的山上，晃悠到一个土坡前，看到坡面已经结冰，旁边还有个被人丢下的编织袋。

　　他把编织袋捡起来，铺到冰面，一屁股坐上去，双脚用力一蹬，一阵风滑了下去，又拿着编织袋爬上来，再一次滑下去。

　　俞小多一次又一次玩着冰滑梯，四周静悄悄的，唯余他沉重的喘息。

　　三个月后的夜晚。

　　春季万物复苏，暖风吹得人醉醺醺的，俞小多坐在鲲城凤凰湾的沙滩上，望着大海出神。

　　一轮明月高挂于空，散发出淡淡的柔光，照耀这人世间，也照耀夜归人的回家路。

　　良久，他低声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四个月后的周末，电影院里。

　　男主和女主历经艰辛，终于圆满大结局，鼓掌响起，俞小多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起身离场。

　　今日鲲城晴空如洗，天色蔚蓝，他孤单地走在大街上，不敢抬头看。

　　“帅哥，想学潜水吗？”有个男生拦住他，递上宣传单。

　　俞小多接过来，见上面写着“金晶潜水俱乐部OW+AOW春季五折特价”，茫然道：“这是啥？”

　　“我给您详细介绍一下。”男生说，“OW是Open Water……”

　　五个月后，凤凰湾潜水基地。

　　“今天下三十米。”教练说，“跟OW一样，我们先在五米做准备，然后我和刘教练会给你们打下沉手势，大家都记得吧？”

　　俞小多同其他学员集体竖起大拇指，朝下指。

　　“很好，出发！”

　　十五分钟后，数人抵达三十米海底。

　　周遭光线昏暗，海水浑浊，透着刺骨的寒意，俞小多紧随教练身后，寸步不离

　　吸——咕嘟咕嘟……
　　吸——咕嘟咕嘟……

　　白色气泡从呼吸器中急促涌出，教练捏了下他肩膀，打出手语：【不要怕，放缓呼吸，保持中性浮力。】

　　俞小多一怔，打手势回复：【OK。】

　　12月21日，周日晚。

　　俞小多躺在沙发上，无聊地刷着手机，

　　【人间仙境——仙本那最美民宿LatoLato】

　　他点开这篇文章，里面介绍了马来西亚仙本那的一家民宿，名叫LatoLato，并附带十数张美图。

　　图片里是一排木质水屋，矗立在果冻色的大海中，距离海岸有千米之遥，水屋下游鱼成群，大片珊瑚清晰可见，景色美轮美奂。

　　盯着这篇文章足有五分钟，俞小多心念一动，退出头条，打开Airbnb，搜索LatoLato，系统旋即跳出该家民宿的预订界面。

　　短暂犹豫后，他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上网查资料。

　　仙本那、水屋民宿、船潜、水下邮局、诗巴丹，还有京那巴鲁山……俞小多在纸上写写画画，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指引他，很快做好一份详细的旅游攻略。

　　周一上午，俞小多找程艳秋请假，说自己圣诞要去马来西亚潜水，把程艳秋搞得莫名其妙，心说这孩子不是个旱鸭子吗？什么时候会潜水了？一个人跑去国外过什么圣诞，你又不信上帝。

　　“您放心，二号开工我一定到岗。”俞小多保证道，“而且我会带上电脑，在线处理业务。”

　　“程总，我已经两年没休过假了……”

　　“我有说不行吗？”程艳秋无语道，“去吧去吧，准了。”

　　“谢谢程总！”俞小多登时心花怒放。

　　程艳秋嗯了声，说：“电脑别带了，你的工作暂时由我代理，安心玩吧。”

　　俞小多感激不已，忙道：“那有事您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12月23日，早八点。

　　飞机抵达亚庇机场，俞小多转机到斗湖，搭小巴前往仙本那码头，再乘汽艇来到LatoLato。

　　12月24日，平安夜。

　　华灯初上，水屋大厅里播放着“铃儿响叮当”，游客们围坐在一起，喧哗声和笑声此起彼伏。

　　十数米外的栈桥，高功率白炽灯射出明亮的光，映在海面上，引来一大群银色针嘴鱼。

　　俞小多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栈桥边，直至夜幕褪去。

　　12月25日，马达京海域。

　　俞小多与其他潜友一起看海龟吃饭，一起观光水下邮局。

　　12月26日马步岛，12月27日诗巴丹，12月28日……俞小多按照计划一个一个走过去，犹如复习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12月30日，京那巴鲁山之巅。

　　朝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射出万丈光辉！

　　众人纷纷发出惊叹，俞小多站在队伍中，眼神变得没有焦距。

　　一阵清风徐来，他闭上眼，脸庞滑出一滴泪，坠入山底。

　　悲伤霎时呼啸而至，化作漫无边际的网，铺天盖地将俞小多罩住，他再也无法抑制住情绪，蹲在地上，放声恸哭起来。

　　“Hey man？”帅气的英国男人走过来，拍拍他肩膀，“What's wrong with you？”

　　俞小多抬头看他，止不住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It's ok, it's ok。”男人说。

　　俞小多摇摇头，用中文哭着说：“我好像忘记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为了想起他，我走了很多地方，直到今天站在这里，但我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

　　英国男人听不懂中文，却见他哭得如此伤心，隐约感觉到什么，把他抱入怀里。

　　“Don't cry。”男人安抚道，“Everything will be ok。”

　　“嗯，be ok……”
　　“Yes，good boy。”

　　12月31日，神山国家公园民宿。

　　俞小多疲惫地躺在床上，双眼红肿，注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

　　最后一站了……他在心底说。

　　1月1日元旦，傍晚，丹绒亚路沙滩。

　　丹绒亚路是全球五大观日落圣地之一，这里的落日吧因角度极佳而闻名于世。

　　今日天气阴沉，夕阳被厚重的黑云遮挡，落日吧内游客寥寥无几。

　　俞小多坐在长椅上，眺望远方的海岸线，那里一直向西，再一直向西，就是祖国南海领域。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俞小多轻声低吟，片刻后又自言自语：“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远处忽然传来婉转的歌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不知是谁在公放《甜蜜蜜》，这在马来西亚很常见，当地人都非常喜欢听邓丽君的歌曲。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如此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俞小多跟着歌声哼唱。

　　一个男人坐到他身旁。

　　“你也喜欢邓丽君的歌？”男人问道。

　　“只喜欢这首。”俞小多说。

　　继而转头看向男人。

　　两人彼此对视，歌声仿如春日里的蔓藤，将他们温柔地缠绕在一起。

　　“梦里梦里见过你，梦里梦里笑得多甜蜜……”

　　刹那间，无数回忆碎片汇聚成一颗新星，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已经燃烧了数亿年，穿过广袤无垠的宇宙，轰然照进俞小多的脑海！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008……”俞小多眼泪刷地掉下来。

　　“是我，小多。”顾海涯把他抱进怀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俞小多埋在顾海涯肩前，嚎啕大哭起来。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如此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啊~~~~在梦里…………”

　　“在梦里……………………”

　　“………………………………”

　　俞小多缓缓睁开眼。

　　“多多！”妈妈扑到他身上，哭着说：“你终于醒了。”

　　俞小多：“…………………………”

　　又、又来了？俞小多嘴角痉挛。

　　“多多你怎么了？”
　　“你睁开眼看看，我是妈妈啊——”

　　“您别急，病人刚苏醒，还需要时间恢复。”

　　“多多，呜呜呜……”

　　俞妈哭得声嘶力竭，俞小多依旧双眼紧闭，冷漠地说：“还想骗我？吕布呢？叫他出来！”

　　俞妈：“…………”

　　“医生，他怎么了？”俞妈傻眼了。

　　有人走到床前，说：“许女士，让我跟他谈。”

　　听到这个声音，俞小多马上睁眼，当即震惊道：“陶博士！”

　　“你好，俞小多。”陶博士温声说，“或者我该称呼你志愿者007。”

　　“总之一句话，欢迎回到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