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品燕朱

26、第 26 章

　　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苏迭仍在休息室背诵心经，她不知已经是多少遍，只是一直在无声的背诵：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声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多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电话声吵醒一室寂静，苏迭接起来，你好，哪位。
　　是我。那边的嗓音似曾相识，有淡淡的清冷。
　　你是谁？可惜苏迭没一点配合。
　　对方仿似叹口气：罗燊。
　　有事儿吗？苏迭只觉得身心交瘁，不欲多谈。
　　罗燊本来上来想责怪苏迭昨天不告而别。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于原本的第二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却在不经意的闲聊中从罗小亮那个大嘴巴那了解到她却已经提前离开。他甚至还想责怪她已经见过这么多次，却居然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害的他还需要编个理由去拿到她的电话。但他还是明显察觉到今日的苏迭有不同寻常的萧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又开始有些心浮气躁。那一日站在酒吧唱歌至落泪的女孩子，那个满脸泪痕趴伏在他的肩头一路昏睡的女孩子，又仿佛突然浮现在他面前。
　　他因此也压低了声线，你在哪？
　　有事儿吗？苏迭再问一遍，打算挂电话。
　　喂，罗燊似看到她打算做什么，不打算还我卡啦？我在北京了。
　　好。苏迭才想起那张卡包中那张不属于她的黑色卡片，你给我个地址，我快递给你。
　　我今天就要拿到。要不这样吧，我们找个中间地点，我去取一下。
　　好。苏迭顺从的不像话。

　　算罗燊还有仅存的一点绅士风度，他把地点范围约在了苏迭公司附近。
　　需要我去接你吗？他有点别扭的开口，小亮的山庄还记得路线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行，1号包间，到时候见吧。罗燊利落的挂了电话。

　　苏迭到时，罗燊已经等在包间。
　　推开门正是上次他们涮火锅那一个，如今中间大圆桌已经撤去，空间空旷的吓人。罗燊坐在最里侧的沙发上，倒是上次同样的那个座位。他低头似在思索什么，额头的发丝垂落挡住了眼睛，让他只露出挺直的鼻梁与一角削瘦的下巴。一只手的手指修长，懒懒的搭在下巴上。

　　去除任何感性的噪点，苏迭不得不承认，罗燊确实有一副很偶像的表象，并且她甚至在有一个瞬间因为这个安安静静的剪影而感到心脏微微发疼。是的，从走进亮马桥的那个包间，在一群虚影中她其实第一眼还是看到了低头的他，那一刻她确实感到自己已经多年失灵的心脏有些许针扎般的抽痛。因为很久以前，这曾经是季为的专利。在很久以前，当他等她，无论是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是在校园深处的那颗桂花树下，还是在南方小城的弄堂墙边，当她蹦蹦跳跳的过去，第一眼看见的总是这样微微侧着脸，似乎在低头思索的季为，然后她会跳过去，大喝一声。那个时候，再抬起头的，一定是季为的笑脸，年轻的明亮的，似乎因为他一笑，天空便被点亮的笑脸。
　　而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当她机缘巧合的靠近他，当他因为她而抬起头时，她却只看到一双冰冷嫌弃的眼。那些无法言喻的羞耻和失落，她不打算与任何人诉说，也不打算让自己去探究。
　　他当然不是季为。也没有人再是她的季为。

　　苏迭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从钱包里取出卡，她轻轻的说：给你。
　　罗燊抬起头，他的视线幽深，其中意味阴晴难辨，没有初始的冰冷嘲弄，亦没有后来的调侃逗趣，他只是看着她，有些许的迷惘。
　　我走了。苏迭把卡放在他的面前，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但她的手被捉住。罗燊并没有打算强迫她，只是看了看一侧的座位：还有事跟你说。

　　苏迭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用来抵抗和抗衡，她乖乖的坐下。
　　怎么了？温顺的不像你。罗燊用手指捻起卡，然后在下巴上刮来刮去。
　　没什么。
　　钱你取了吗？
　　没有。
　　苏迭，你生我气了？罗燊终于确认苏迭的情绪失常，这个平常理直气壮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他一口的女孩子，今天彻底漠视了她。这种被漠视的感觉，比起她伶牙俐齿和他吵架，似乎更让他难受。
　　苏迭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喂，他探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到她抬起的眸子，里面一片沉寂。
　　罗燊似想到什么，探手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她的面孔和嘴唇都有一股异常的苍白，手指冰凉，但额头却滚烫。

　　走，送你去医院。罗燊站起来。
　　不必了。我很累，想回家。苏迭也站起来。她看他一眼，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这种样子能开车吗？罗燊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对女性有偏见的独身主义者，但却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
　　能。苏迭往外走。
　　能个P。罗燊拉住她，跟我走。
　　苏迭的手臂想刚反射性的抵挡，被他冷冰冰的眼神止住，留点力气退烧吧。

　　罗燊的司机等在门外，他吩咐对方将苏迭迎上车，然后想了一下，又退回了山庄。
　　等他再坐进车的时候，手里拿了两片药和一杯温水。
　　吃药。他递给苏迭。
　　苏迭看了一眼是泰诺，因此乖乖的送水服下。然后她疲倦的将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不再说任何一句话。

　　罗燊将她送到了家。电梯按上8层，苏迭抬眼看罗燊，对方眼神中一片坦荡：上次送你回家的人，也有我一个。
　　怪不得。苏迭那日清晨，在垃圾桶里发现一只烟蒂，她本以为是陈青晏换了烟抽，却没有想到是他。
　　罗燊本来打算接着她大惊小怪的话茬好好奚落那个晚上醉酒的她。她唱歌唱得乱七八糟，醉酒醉的乱七八糟，睡觉睡的乱七八糟。但发现她接受的如此平静，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心。这种平静反倒让他原本的话本全部吞下了肚子。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抵达，走到门口。他才开口：那天我刚好和小二在一起，他找我帮忙我才来的。你知道后来你醉的人事不省，也需要有人把你，嗯，扶回家。
　　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天到了最后，他还是先在从副驾下来的陈青晏之前，以举手之劳的名义，抱起了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的她。从地库到电梯到她的房间，直至把她放到她的床上的那段路，他感觉时间如此漫长，却又好像转瞬即逝。世界好像只剩下他手里一个浅浅呼吸的女孩子，和他自己钝钝的一声一声的呼吸声。从那一天开始，他再想起她，总是在厌恶排斥到来之前，先有一阵属于她的气息，不是酒精不是香水可能也不是洗发水，就是属于她身体发肤在那一段旅途中丝丝缕缕散发的包裹住他的气息，以及她白到透明的脸上那一片她自己可能也没有察觉的泪痕。

　　苏迭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她只是觉得昏沉沉，连呼吸都带有热气，嘴唇亦发干至苦涩，她也没有矫情的力气。她觉得心里麻木的一切都可以接受。既然对方已经登堂入室，她也不打算避讳什么，她开了门，然后直接进了门。
　　但罗燊这一次并没有跟进去。
　　罗燊见她进去，只在门口站住:家里有体温计和药吗？
　　有。
　　回去盖上被子先睡一觉，醒了量一次体温，然后打电话告诉我。
　　苏迭没有回答。
　　听到没有。他像家长训斥小学生。
　　嗯。
　　好，晚点再联络。罗燊替她带上门，又突然想起什么，明天请天假，别去上班了。
　　苏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上班？她不再说话，关上门，便脱了鞋，光脚走近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