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品燕朱

12、第 12 章

　　发完邮件，伸个懒腰出去喝水。
　　看到季末闷闷的坐在客厅看电视。苏迭走过去，在一边坐下：小伙子，怎么还不睡？
　　不开心。
　　为什么？
　　嗯，迭迭，季末叹气，想一想还是决定小心翼翼的问她：你会一辈子单身吗？
　　苏迭愣了一下：不会。
　　季末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已经。。7年了，你也该。。把他忘了。
　　季末！苏迭显然对于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准备。

　　这么多年，她已经太习惯身边所有的人都近似默契的不在她面前提到任何和他相关的事情。这种默契日积月累像在她的生活里敷了厚厚的一层壳，让她得以蜷缩其中。
　　她委实没有做过任何准备，突然有一天，季末会用这样的一把锤子凿开了一个洞。刺目日光狰狞闯入，她在第一个瞬间只能抱头仓皇逃窜。

　　我去睡觉了。苏迭站起来就走。
　　迭迭。季末拦住她，已经7年了，你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
　　他有一丝怯懦，因为看到她绷紧的面孔。可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他只能命令自己坚持。
　　季末。苏迭抬起头，冷笑：什么时候你已经具备了指点我人生的资格？
　　季末的脸瞬间就白了，迭迭。所以他现在还是你的禁忌是吗？你仍然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他对吗？你仍然不愿意放下他开始新的生活对吗？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你以为你有什么不同？苏迭的面孔冷酷，似一个毫无感情的动物。

　　季末怔怔的看着她。他有一双家族遗传的漂亮眼睛，极黑的瞳孔，专注凝视的时候仿若看到其中有光影流动。平常他的眸子中总是漾着笑意，而如今只剩余空洞。慢慢的，慢慢地，苏迭看到他的眼睛中开始有漫开的水气。
　　他仍然努力想笑一下，但是嘴巴只能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我原以为，我会有些不同。
　　你如果有不同，也不过因为你是他的弟弟。
　　季末的眼睛里寂如死灰：我明白了。你早点休息，我还有点事情要回宿舍。
　　苏迭看着他跌跌撞撞的去房间里找出自己的背包，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出门外。
　　她的指甲掐进了手心，但是她只是笔直的站立，就这样看着他走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一晚，季末没有再回来。
　　苏迭走进次卧关灯，看到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和枕头边同样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她一本本拿起来看：《奇点来临》，《乔布斯传》，《激荡三十年》，还有一些和编程相关的书籍。翻到最后，苏迭看到两本被压在最底下的书,一本关于如何治疗抑郁症，一本是《30天营养膳食》。
　　书皮已经微微起卷，明显被翻过了很多次。
　　苏迭觉得自己的眼睛刺痛。

　　似乎在记忆之中季末仍然是童年那个被欺负后哭哭啼啼跑回家的孩子，后来他就处于漫长的变声期，有一把古怪的嗓子和总是变短的裤子。这样多年，她习惯了像初次相见时的相处，她走过去拍拍面前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小小少年，她说，喂，你是不是男子汉，丢不丢人。那一年他才9岁，她12岁，刚刚接到初中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还是在家乡，那个山清水秀的江南小城。夏日炎炎正好眠，可知了没完没了的聒噪，弄堂里蔷薇爬满了墙，鼓足了力气想把自己一辈子的花都开完。
　　同学们一起在那个暑假约出来游玩。他们聚在巷子里商议去哪里，有的说去河边玩水，有的说去游戏厅，有的要去郊外。苏迭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突然从远处一路跑过来哭哭啼啼的季末：哥哥，哥哥。穿白色背心和短裤，但身上一片泥泞。手脏兮兮的摸眼泪，脸上于是也黑一块白一块。那个时候他比同龄人略瘦，因此在靠武力角逐的男性世界，总是受欺负。有女同学给他擦眼泪，拿手帕又替他擦手。另外有人安慰他说：没关系的，大家一起玩儿，总是会有误伤。他们推倒你，不是有心的。
　　但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一直抽泣着说：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是故意推我的，把我推倒了，他们没有人来扶我，都站着哈哈笑。

　　那个时候她已经有接近160的身高，在南方12,13岁的少年中间，算是个明显的高个。实在听得不耐烦，她走上前去说：喂，你是不是男子汉。

　　后来她顺利念初中，念高中，再后来她考上北京的大学，离开那个静谧秀丽的南方小城。
　　但是他一直在和她联络，一封封的来信向她请教学习的问题。他高考查分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她，他说迭迭，我可以来北京啦。
　　他一开始叫她姐姐，但初中之后就和家里人一样，叫她迭迭。
　　她觉得人小鬼大是另外一种幼稚，所以也只是笑笑随着他。

　　这么多年，她确实一直以一种人小鬼大的心态在看待他。因此对待他总有些宽容，但却也带有戏谑。
　　但是24岁的季末，其实已经是个瘦瘦高高的大男生，已经开始被安排一次次的相亲，已经开始了人生第一份正式的全职工作，也甚至已经开始尝试着来照顾她。
　　他和她之间，其实早已平等。时间让她凝滞，让他成长，或许有可能，他已经变成更有能力的那个，只是她从来没有关注，不愿承认。
　　而这一次，她更是毫无理智的彻底否定了他，否定了这个唯一还留在她身边的，见证过她的过往岁月的人。

　　苏迭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一直压在抽屉最下面的那本笔记本，在第50页有她夹着的一张照片。
　　接近10年的时光，照片已经泛黄，可他们年轻的笑容却仍然生动鲜亮。十八岁的苏迭，十八岁的季为，和十五岁的季末。那天是季末十五岁的生日。
　　这是这些年苏迭第一次重新取出这张照片，那里有永远停留在时光深处的季为，她的手指颤抖的去抚摩他的脸，就像在梦里一样，他含笑的嘴角，漆黑的眼睛。季为。苏迭的眼泪一滴滴打在他的脸上。

　　苏迭第二日照常开车去了腾达。
　　让她吃惊的是，办公桌椅仍在大批量的到货和安装。她看到卸货区已经停有三辆集装箱货车，有一名厂家的工作人员正在抱着本，一边指挥卸货一边记录。苏迭走过去问：你好，抱歉打扰一下，想咨询一下今天会到货多少套。
　　对方想是忙的不可开交，头也不回：今天就都到完了。喂喂，那边，小心点。喂喂喂，看着点门。说完这句，便自顾自跑开了。

　　苏迭再拨电话给马天华，那边这一次接听的很快：苏迭，我正在回你的邮件呢。
　　Marty,但是今天桌椅还是在持续送货。
　　哦，苏迭，是这样的，我们昨天评估过了，认为问题不大。你放心，我们会在交付之前，给你出具一份国家专业机构的检测报告。
　　但是。。。
　　苏迭。对方话音一转，到时候你如果对国家专业机构的报告有意见，你可以去它的上级部门申诉。

　　苏迭只好收了线。
　　一切似乎已是无可转圜，而马天华的态度也非常明显：他会对结果负责，并且现阶段他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按照项目的实施计划，腾达会于9月30日正式交付，国庆假期后迎来首批员工。而马天华团队会在一周后也就是8月5日正式完成办公家具和绿植的到货配备。随后就会是长达一个月的保洁和空气净化期。9月5日到9月25日会有三次最终验收，苏迭负责的领域会在第一次验收的环节中由公司委员会成员验收。三次验收后，腾达正式交付，物业和保安人员先进场。9月30日公司董事长现场剪彩。
　　也就是说从流程上来说，如果确实办公家具有甲醛超标的问题，辉煌会有三次验收从而发觉的机会。苏迭再次回头看了一下人头攒动的腾达现场，她希望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在回辉煌的路上，苏迭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因为正在开车，所以她开始按掉，但对方再打。
　　因此她只能将车停在路边。接起来听到对方说：苏迭你好，我是季末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