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品燕朱

10、第 10 章

　　那一晚苏迭失眠，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隐约桂花的香气，她一路循着香味探寻而去，在林荫密布的校园，发现了那颗郁郁葱葱的树。路灯下小小的米黄色的花，她伸手捉住一枝，想凑上去闻，却听见笑声。
　　转过脸，看见一旁白衣含笑的少年。

　　在看见他之前，她也还是少年的样子。可是看到他之后的几秒，时光似乎在他们之间转瞬如河海奔涌，她的面孔一瞬间由圆润变为削瘦，看到自己圆领水手衫配白裙的校服，变为灰蓝细条纹的衬衣和仔裤。她已经快成为一个沉默凋敝的中年人，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变。

　　时间对你不起作用，而我却老了。她想笑，可眼睛里全是眼泪：季为。
　　他的瞳孔黑如墨玉，夏夜突然起风，他额前的发丝起伏。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她近乎饥渴的看着他伸向她的手。她知道下一个瞬间，他的手会捉住她的手，额头会侧过来碰一下她的额头。他会笑着对她说，苏迭，跟我来。
　　季为和苏迭。他们会手拉手一起向前走，她的内心安稳异常，知道自己只需要跟随。这便是他们年少中永远定格的永恒的十八岁。

　　可是残忍的27岁的苏迭，她知道永远不会再有下一个瞬间，她无限贪恋的看着他，却知道他会消失。
　　在他消失之前，她命令自己醒过来。

　　没有关紧的窗户被夜风吹开，纱帘如波浪轻轻拂动。手机在桌上有蓝色的光。窗外偶尔还有路人的交谈。苏迭在床上睁开眼睛，她知道这是2013年的北京。这是她始终在的北京。
　　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都不会发生，除了她满涨着眼泪的眼睛。

　　她用力将眼泪擦去，觉得自己嘴里有隔夜的烟火和酒气，决定起身洗澡，看时间才过5点。
　　自阳台拿完浴巾，顺路打算去厨房冰箱取出面包和牛奶，却发现电饭煲已经被启动，是定时煮粥的程序。

　　苏迭有种老怀宽慰的感觉，看一眼房门半开的次卧，谁要能做季末这小子的媳妇，今后应该会很幸福吧。

　　洗完澡，怕吵醒季末，因此只用毛巾擦干了头发，散着在房间书桌上抄了一会儿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不知不觉，致心一处。直至厨房电饭煲滴滴滴的提示已经工作完成，然后苏迭听见次卧里季末跌跌撞撞起床的声音。

　　迭迭，起床啦。他一边走出门一边大嗓门唤她。
　　知道了。苏迭收拾书桌，一摸头发仍是半干，因此开始吹头发。

　　和平常女汉子的形象不符的是，苏迭有一头及腰的长发，7年前她曾经将头发剪至极短，然后7年里又看着头发一日日长起来。平常嫌麻烦的时候多半就盘起来。

　　那边洗漱完毕的季末敲门进来，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
　　那我准备早饭了哦，我熬了绿豆粥，夏天清热去火。再给你剪个鸡蛋。季末拖着拖鞋，嘴里不知被塞入了什么零食，然后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楼下散散步。

　　我不想吃鸡蛋。苏迭皱眉。
　　不行，你太瘦了。
　　我不想去散步。
　　不行，你太胖了。
　　什么！苏迭拿手边的发圈丢他。
　　季末身手伶俐的躲过，错了错了，你现在还不胖不胖。但是生命在于运动，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这么懒散下去，没准哪天就发福了呢。

　　哼，我不怕发福。
　　那样会没人要哦。
　　我心灵美。
　　扑哧，季末嘴里的白水差点喷出来。他将另外一杯刚泡好的柠檬水递给她，喏，每天早上起床一杯柠檬水，变白变瘦变漂亮。
　　苏迭怀疑的看着他。
　　真的，我姑姑说的。

　　他把她拖到餐桌旁，慢慢喝吧。迭迭，他打量她的脸一会儿，健康饮食搭配运动，这样人会比较容易快乐。
　　这一次，苏迭没有反驳他。她乖乖的喝完了那杯水，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一天，苏迭的车正式被司机季末接管。
　　他们8点出门，拜日渐拥堵的北五环所赐，9点抵达。
　　在地库停好车，季未将临时工牌取出来挂好，又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帅呆了。他对镜子满意的打了个响指，迭迭，我不和你一起上去了哦，我在C区约了人。
　　实习生似乎比她这个正经老员工还忙，苏迭在心里腹诽。
　　晚上见。他侧过脸来，亲一个呗，激励一下。
　　滚。苏迭把他推出车去。
　　季末哈哈笑着，把车钥匙给她，然后和她挥手。

　　苏迭揉揉仍有些酸痛的太阳穴，拿出手机，发现充电一夜后一直忘记开机，她一边长按开机键，一边锁上车，走向B2的电梯。
　　有两条弹出的信息，一条上面说：我到家了，晚安，苏迭。还有一条说：一切发生的，还是未发生的事情，我想只要来自对方的甘愿，你便无需道歉。
　　都是来自陈青晏。
　　苏迭删掉了短信。

　　因为弹性工作制的原因，辉煌平常的人员到岗时间会在10点，所以苏迭收获了一个难得清净的早晨。
　　她打开电脑，为自己倒一杯热水，登陆内网，然后连通工作邮箱，看到有58封未读邮件，她一封一封点过去。
　　有一封来自HR部门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其他邮件的抄送群发不同，这名叫韩青的同事发了一个面谈的邀约给她，咨询她这两天的合适时间。
　　苏迭看了一下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邮件日历，因此回复他，今天下午2点之前的时间都可以。

　　邮件发出后不久，苏迭的电话响起来。
　　那头的声音非常沉稳，苏迭你好，我是韩青。
　　他约她此刻去喝一杯咖啡。

　　辉煌大厦整体共有三栋六层的建筑组成，建筑之间每一层都有空中走廊连接。并且在每一栋建筑的1层和3层都设有露天花园，其中除了有种植的花草树木之外，亦设有秋千，摇椅和十数个木色圆桌。

　　苏迭走到B座3层，看到韩青已经在一个圆桌上放了两杯咖啡。
　　你好，苏迭，他再次同她打招呼，邀请她坐下。
　　你知道的，公司很重视辉煌项目组的每一位同事，所以HR特别成立了专项小组，帮助大家完成过渡。他开门见山，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暂时负责这个小组。
　　苏迭点点头：欢迎你，韩青。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暂时还没有什么。韩青笑。和苏迭衣着偏休闲不同，他着一身考究的白衬衣，头发理得精致，笑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这一点，让苏迭想起何嘉宁，嗯，还有陈青晏。
　　只是想找时间和你聊聊天，也许后面真的会有很多需要我们一起合作的事情。

　　他开始慢里斯条问她一些在辉煌的经历，他也问到辉煌大厦空中走廊以及这些露天花园的设计，那是当年在一票务实的人当中苏迭个人的坚持。I really appreciate this.韩青环顾四周，酌一口咖啡。

　　在谈话的最后，韩青问到了何嘉宁。他说，苏迭，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了解你对他以及他突然离去的看法。
　　嘉宁是我的导师，我一直很感恩他给与我的机会和帮助。苏迭不打算在这样的场合向一个陌生人长篇累牍描述何嘉宁。虽然她隐约觉得一切不会真如一次闲聊这样简单，她也知道很有可能她的积极主动的配合度会更引发对方的好感，毕竟，其实接下来她在辉煌的去处，对面的这个人会有很大的投票权。
　　但是她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哦，韩青的身姿向前微倾，他的表情有一丝严肃，那么你如何看待他的离开。
　　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委，但我了解的他，会尽力让自己始终走在更好的路途上。
　　我听到一些传闻猜测，何嘉宁是犯了错才离开的。
　　我没有听到这些传闻。苏迭正视他的眼睛。

　　韩青笑开，那么你如何看待何嘉宁留下的这些烂摊子。苏迭，别否认现状。
　　我认为公司管理机制的第一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管理单点出现的风险。苏迭不觉得此事的责任全在何嘉宁或者自己。
　　韩青点头表示认可：我们会靠组织结构，核心后备人员以及骨干梯队来消弭个人单点。但是作为一名辉煌的骨干，何嘉宁认可的助手，苏迭，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吗，毕竟何嘉宁抛弃了你们。
　　他只是带领我们走上了这条路，他不需要为我们的一生负责。苏迭再一次简短又坚定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而我们的人生，我想最终谈得上辜负或者抛弃的，应该也只有我们自己吧。

　　她不打算告诉他，她也曾经经历过的彷徨和低落，但在这段时间的思考中，这是她最终选择的答案。她选择相信何嘉宁，选择相信自己过往年月里点滴的观察和感受，她愿意选择相信自己。
　　何嘉宁已经给与她足够多，她不是他的义务。她有幸曾经与他同行，但亦知道总有一天会各自道别，有不同的人生轨迹。而之于他匆忙离去连道别都吝啬，苏迭想起那一日电梯缓缓合上前，何嘉宁看向她的那一眼。她想他或许只是不得已。亦或者，这只是他权衡过的选择，无论如何，她会尊重他的选择。
　　她想她和何嘉宁之间，或许此生再不相逢。但她愿意这样定义曾经这一段师徒之情，光风霁月。

　　大洋彼岸的何嘉宁，此时刚刚打开公寓的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他猛的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