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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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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里,门,窗帘,关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能照进来。
韩初躺在床中央,在黑暗里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手边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和周七的聊天记录上,是周七发的“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就这样躺着,在黑暗里和周围冰冷的墙壁,天花板对视,不想动,不想说话,嘴唇干裂的都起皮了,又是一夜无眠,这样的样子已经持续很久了,长时间的睡不着。
折磨着自己....
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发泄又不知道怎么发泄,刚开始的时候想疯狂的砸东西。最好把一切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都砸了,都碎掉,都烂掉。统统都消失掉....
韩初动了动手指,拿起手机回复了一个好。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迷离,没有聚焦,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特别想大喊大叫,但是不行,叫不出来,喊不出来。
在黑暗里摸索着起身,光着脚下床,走到窗户前,呲啦一声,窗帘被拉开了,一瞬间阳光挤满了这个杂乱的小房间。
这是一个小而压抑的地方,床单,桌子,地板,墙壁,都是灰色的,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烟头,床单,被子全部都皱在了一起。死气沉沉的,连水壶里的水都沉淀了很久,透明的水里纷飞着白色的颗粒。
韩初开门,走进卫生间,拉开裤子,尿尿。尿完,拉上裤子,拿起牙刷,刷牙,刷完牙,拉下旁边挂着的毛巾,擦了一把脸。
他的脸很白,是那种苍白,包括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像有人输在他脑子里的,他只需要根据指令僵硬的完成。
走出卫生间,在杂乱的衣柜里拿了一件套头卫衣,黑色的,又随意套了一件黑色的休闲裤,赤脚走到玄关处换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又在上面的挂钩上拿了一个黑色的棒球帽,紧紧地戴上,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口罩带上,又把卫衣后面的帽子带上,跟他的房间一样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光能照到他。
低着头下楼,擦肩而过几个年纪大的老太太,一脸疑惑的看了几眼韩初,跟看神经病似的。韩初头都没抬一下,这些人的审视对他而言好像习惯了。但是还是很不舒服,于是在第三个打量他的人打量他的时候,他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一眼那个人,眼里的不耐烦并没有因为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一点而减少,仿佛在说:“看什么看?我就是神经病。”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嘟囔了一句什么,快步走了。
这里是一片很旧,很破的居民楼,随时都有可能在你走路的时候掉一块墙皮下来,砸你一身的灰,楼梯上的扶手也早就生锈了。
这里的人,这里的环境,处处都透露着压抑。
推开布满铁锈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阳光,空气里混杂着油漆的味道,旁边新开了一个卖油漆的店,街道也是老旧的,破败的。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太阳最毒的时候。
前面卖炒粉的小摊上,黑色沉淀了很久的污渍大面积的粘连在放菜的角落里,小贩古铜色还有点干裂的手,手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拿起地上一瓶不知名的油,倒在锅里,刺啦一声,又用那双手抓了一把米粉丢进去,加了一点青菜,疯狂的翻炒,油烟在闷热的空气里形成一道扭曲的屏障,最后撒了一点葱花,腾出锅,放在了后面还泛着油光的桌子上,又接着炒第二盘.....
本来就不想吃饭的韩初看到这些更不想吃饭了....
走到了马路边,随手拦了一辆车上到处都有刮痕,轮胎里还有堆积了很久已经结块的泥,车窗上都是灰尘的出租车。
韩初用手指勾了勾车门,弯腰钻了进去“县医院”声音里带着很久没说话的沙哑。
那个司机约莫四十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寸头,满脸的纯朴,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韩初。开了出去,开了一会前面有个红绿灯,等红绿灯的时候问了一句:“什么病啊?严重吗?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韩初确实看的像一个病的很重的人,而且病了很久,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没有精神,轻飘飘的,就算全身都遮着,也能感觉到的那种虚弱。
韩初坐在后面,没有说话。就算现在是夏天,他全身也散发着一种冷气。
司机看见韩初这样,识相的闭嘴了。
这种小县城,根本不存在堵车这种事,红绿灯也是能闯就闯,所以很快到了。
虽然这不是个什么大医院,但是配套设施挺齐全的,人也挺多的,大部分都是发热门诊那边,天气热就是容易头晕发烧。
韩初一进医院,医院的正大门中间就是挂号处,韩初压低了帽子,在人群后面排着队。
排了半个小时左右,中间多次想走,看个病都那么麻烦,内心的烦躁都快有点压不住了,早知道真不应该来....
到韩初了。
里面挂号的小护士看了韩初一眼“挂什么?”
“心理科”韩初回答。
“名字?”
“韩初”
“年龄?”
“十八。”
那个小护士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韩初,十八岁的孩子看心理科?眼神里是这样的疑问和探究。
韩初能感觉到别人在看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不过还好这种目光没多久,再看一会,估计韩初会立马不管刚刚排队了半个小时,直接就走。
护士把打出来的单子递给韩初。
根据指示牌,韩初到了心理科门口,灰白色的门正上方,用楷体雕刻着“心理科”
韩初在门口站了一会,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声音很温暖,应该可以用温暖来形容吧,轻轻的,就像冬天里第一缕照在你身上的阳光,懒洋洋的
“请进。”
韩初犹豫了一下,拧开门,进去了。
这里面不像韩初想象的那样,里面的窗帘全部都拉起来了,但不是他家里的那种,这里的窗帘是白色的纱布,遮得住阳光也能透出一点阳光,刚刚好。
给人一种刚好的私密感,好像坐在这里面,说的所有话只有他和这个在里面的人可以听见和知道,和外面每个科室的嘈杂都不同,是整个人而且只有一个人能被包裹在这个里面。
韩初在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前坐下了,从口袋里掏出挂号单。
那个大夫应该就是刚刚说进来的那个人吧,他的声音和他的人是一样的,像冬天里的阳光,带着一种不烫人的温暖气质。
他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皮肤也很白,但不是韩初的那种苍白,透着生机的白,外面打进来的光为他脸上的轮廓晕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脸上的轮廓都很清晰,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但是线条很柔和,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光。
他低头看着韩初的挂号单,房间里长久的沉默着。
韩初刚开始在里面待着还行,待了一会,对面那个看起来蛮专业还有点帅的男医生低着头一直没说话,他就有点不耐烦了,心里那股子烦躁一直在撕扯他。他现在特别想大口大口的呼吸来压抑他的烦躁,但是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他不想失态。
就在韩初快要压不住火的时候,那个医生开口了“你好,我叫顾清也,叫我顾医生就好了。”
韩初没兴趣跟他寒暄,也没兴趣叫他顾医生,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顾清也显然也看出来了,刚刚他一直没说话是在等韩初先说,但是等着等着发现,韩初不仅不会说什么,甚至情绪也越来越不对。于是他就先开了口。
韩初没有理他。
顾清也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全身包裹的很紧,看不出什么,只能感受到周遭散发出来的不耐烦,烦躁,整个人都被封锁在黑暗里。
这个小县城,几乎没有人会来看心理科,可能连心理科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在他们的认知里,来这个科室的人都是神经病,应该被关到精神病医院去而不是在这里聊天谈心。
所以他并没有接收过很棘手的人,这个面前看起来很阴郁的男孩是第一个可以称得上心理患者的人。
“睡不着吧。”顾清也说,这句话不是反问是陈述。
韩初还是没有说话,他可能觉得他不应该来,简直就是多余跑这一趟的。
就在韩初打算起身就走的时候,顾清也再次说:“去开点安眠药吧。”然后低头在处方单上写了一些只有医学生才认识的字递给了韩初。
顾清也的手指修长,指关节处比其他地方突出一点,指尖微微泛白,带着骨感,很好看。
韩初拿着单子出去了。
本来打算直接就出医院回去的,但是最后还是走到了开药的地方,把单子递给了里面的护士,护士看了一眼就去后面的药柜把药拿过来装好“25”
韩初递过去一张一百,护士把药和找的零钱一起递给他了。
又回到了那个狭小且压抑的空间,地上的烟头还是随意的丢在地上,还被韩初踩了好几脚,火星早就没有了,踩下去只有一点烟灰撒出来,到处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韩初坐在床边靠在床上,点了一根烟,烟气从鼻孔里,喉咙里散发出来,在空气里扭曲着消失,韩初一张苍白的脸在这些烟气里显得格外不真实。
点了一根又一根,地上又多了几个烟头冒着火星的。
点到第四根的时候,电话响了,韩初撇了一眼来电人,没有备注是一串号码。这串号码韩初倒着背也能背的出来,电话还在响,他却没有接的意思,看着手机屏幕一点一点暗下去,韩初伸出右手食指划拉了一下,接通了。
他没有出声,电话那头愣了三秒“喂”了一声。
他还是没有出声,继续在这边抽烟,看着烟气从四面八方包围他。
电话里的女声继续说:“是韩初吗?”那是一个听起来就有四五十岁的妇女的声音。
“嗯。”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他也不急,继续看着满屋子的烟,也不开窗,好像很喜欢这种被烟气包围的感觉,微眯着眼。
“你在哪?”电话那头的女人问。
韩初抬手扫了一下烟气,冷漠的说“别管我。”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在这个夏天听的让人打了一个寒颤。
“我不管你谁管你!”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里染了一丝怒气。
突然韩初把打火机和烟盒猛的摔到地上,打火机嘭地一声,炸了,声音很大。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有些颤抖:“你在干嘛?你到底在干嘛?”
韩初看着那个炸掉的打火机和一地的烟,有些碎片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韩初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一句“别管我。”然后抬手挂掉了电话。
关掉了手机,走过去拉上了窗帘,躺在床中间。
隔壁的两口子又在吵架,骂的是什么也听不清,反正天天吵,要不是早上要不是晚上,反正每天都得吵一次,吵的激烈了还会打起来,家里的孩子就边尖叫边哭,这种声音真的让人很绝望,又害怕又绝望。
楼上不知道是在搬家还是装修,拖拖拉拉的声音,柜子碰撞的声音,铁勺掉在地上的声音,下面的叫卖声“杂粮煎饼六元一份,凉皮七元一份,牛筋面七元一份,还能一起双拼哦!”
“鸭脖十五元两个,酸菜鱼35元一份,今天开业大酬宾!满15元赠送一瓶啤酒!”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
韩初整个人都快炸了,很崩溃,很想打人,外面的那对父母孩子,上面不知道装修还是搬家的情侣,下面各种叫卖的喇叭,他现在就想下去把那些东西砸了,砸的粉碎,世界上再也不要出现这种东西。
他看了看他从医院拿回来的那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安眠药,他之前上网的时候也搜过这种药,但是这是处方药,一般的药店尤其是这个小县城的药店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药,他坐起来,看了看,下床,倒了一杯水在透明的水杯里,倒了一颗药出来,就着水喝了下去,往床上一倒。
慢慢的那些吵闹声,叫卖声,拖拉声,离他越来越远,他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但是在韩初的房间里根本也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总之一直都是灰茫茫的一片。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睡着了,再也不是一个人孤独的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就像你置身一片冰冷的湖,湖水疯狂的拍打你,你呛了很多水,你觉得你自己快要沉下去了,快要死了但是你还活着,你无比真实的无比清晰的活着,就是要活着折磨你,你休想那么轻易的了结自己。
韩初慢慢地睁开眼,手指在床上摸索着,找到了手机,开机后手机强烈的光让他有短暂的不适应,眯着眼睛。
一打开就是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数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那个电话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打的,韩初点开了微信是周七
—你去了吗?
—怎么样了?
—在吗?
连续三个问句,韩初把手机丢到了旁边,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去了,不怎么样,我可以不在吗?我可以不在这个世界上吗?我可以不要承受那么多吗?我可以拥有正常的生活吗?我可以不借助任何东西睡觉吗?这些反问谁来回答他呢?
韩初又在床上躺了一会,他不想去对面这些东西,不想面对任何人,他觉得烦。但是要是不回,说不定等下就有警察来破门,周七之前就说过了两天不回复他的消息他就报警。
警察来了更烦,这世界的一切都很烦。操你妈的!
韩初坐起来,放空了一会,趿着拖鞋下床,把窗帘拉开了,还是铺天盖地的阳光,但是照不到他身上。
任何东西照在他身上他都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他走向床边给周七回了句
“没去。”
想了想又撤回了,又回过去一句
“去了。”
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周七秒回
—怎么样?
手机是静音,没有听到,过来很久韩初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才看到。
又回了一句
—不怎么样。
又退出微信页面,随便在手机上面点开了几个软件,看了一会。
—过几天就开学了。周七回复了过来。
韩初皱了皱眉,打开了手机日历,真的要开学了,这个暑假过的真快,也不是时间快,就是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让时间插上了翅膀。
那些事都还没解决呢,时间就到了....
—嗯。韩初回复。
—你去吗?周七问。
—能不去吗?韩初回答
—不能。周七说
—那你说那么多废话。韩初再次把手机丢在了旁边
明天就要开学了,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去上学?不知道的人还他妈以为他这两个月怎么了,怎么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副阴沉沉的鬼魂了。就算平时的生活再怎么糜烂,也不能在同学面前丢人现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