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丝网》于小鱼

7、第七折

　　冰宫宫殿。王座上的素衣男子面色冷峻。他抬头望了望穹顶后的天，道：“夏先生告诉我说，轮回草已经不多了。这种草只有深海殿附近海域才有，所以，这一次的任务——红儿你明白么？”他扭头看着东方红。

　　东方红颔首：“大哥放心。红儿决不会失手的。”

　　叶七淡淡一笑：“能不用武力自然最好。倘若不得已要动手，也需留些余地……”他忽然失笑：“我真是老了，怎么这样罗嗦起来？红儿做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东方红也展颜笑道：“真是呢。大哥，这一次还是我和倾衣一起去？”

　　叶七若有意若无意地瞟了东方红一眼：“带上莫凡吧。让他历练历练。”

　　东方红心头没由来地一跳，口中掩饰道：“那么我们三个一起？”叶七不在意地“唔”了一声：“随你吧。”

　　东方红静静地退出去，心跳竟有些快起来。大哥那句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若说有心，自己和莫凡之间又到底有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还没捉摸透，别人却早已察觉了？

　　“红姐！”东方红正想着心事，不由吓了一跳，猝然回眸，见是莫凡笑嘻嘻地站在身后，方才舒了口气：“是你。”

　　莫凡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笑嘻嘻地看着她。俊眉修目，燕颔方额，看得东方红一时失神：“真……”她停顿了好久，才续道：“真长大了呀，凡。”

　　莫凡脸上掠过一丝稚气的喜悦：“红姐，这次是有任务吧？还有我的份？”东方红伸指在他额上一戳：“小鬼头消息倒灵通？”

　　莫凡拉住她的手摇啊晃的：“红姐，这次可是要去深海殿要轮回草？呵，深海殿五年前在海上偷袭我们，这下可以报仇了——对了，轮回草是什么东西？要它作什么用？”

　　东方红被他握着手，只觉心头如鹿撞，抽出手道：“轮回草还是夏先生从前攒的，到如今用了三五年了。至于作什么用，可只有宫主和夏先生知道。”她似乎知道一些内幕，眼神不由得一迷：“这些事，不该我们知道。”

　　五年了，五年来终于又来到海上。莫凡立在船头。海，清澈忧郁地蓝，无边无际地蓝，肆无忌惮地蓝。他抚着佩剑无痕，任海风吹散长发。

　　今夜，这船是驶向了深海殿么？在莫凡心中，怕是逆着入海的水，向着那梦魂里的“江湖”去了吧。今夜，他的第一个任务：夜探深海殿。

　　他又看了一次深海殿的地图——毕竟他是头一次去那里，不免有些紧张。莫凡清楚他这次的目的是给深海殿的人压力，成功取得轮回草的可能就更大些。然而只是“压力”，并非“仇恨”。所以东方红嘱咐：“只要叫他们知道夜已三更的实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伤人。”

　　莫凡抬眼望了望夜空，自语：“这难度……很大啊。”

　　莫凡的武功好得出乎他的意料，居然潜到深海殿神堂门口而未被发现。衣着分色的侍卫一批批过去，竟无片刻间断——可见这神堂守卫森严。

　　莫凡在神堂附近的草丛里潜藏了已有小半个时辰，经过这些年的训练，他已变得耐心而沉着，因此并不着急。他专注地看着每一个走过的侍卫：动作矫健沉稳，气度凝重，绝非庸手。

　　他暗自皱了皱眉，原计划要把夜已三更的名帖投入神堂，如今看来却要改变计划了。

　　此刻，一张明丽的脸跳进这沉重的夜色，使整个画面都有了些生机。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笑吟吟地拦住一队侍卫：“嘻……你们老转圈子，不累么？”

　　侍卫中的首领躬身道：“在下职责所在，不敢怠慢。”小姑娘扁了扁嘴：“我要你陪我玩嘛。”

　　那人踌躇道：“呃……这个……”小姑娘嗔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一面又催促其余侍卫，“你们继续转圈子啊，又不是死人！”

　　那侍卫首领站在当地，一脸尴尬，眼睁睁看着其他侍卫离去，明知不妥，又无法可施。

　　莫凡却等这机会好久了。他忽从草丛中窜出，身在半空，无痕已出！他算定了这侍卫首领功夫差他太远，当可一击成功。

　　无痕几近无形，那侍卫直到剑至眉尖才看见剑刃，他的武功也算不错，竟然退开了一尺。再加上莫凡想起东方红的叮嘱，手下缓了一缓，那一剑便未曾破颅而出，只在那人眉心一点，那人脑中一阵震荡，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莫凡推算下一批侍卫还有片刻才到，自己该是安全了吧。可一缕杀气突袭而至，极阴极冷，叫人全身汗毛一竖。

　　是那小姑娘！竟是那小姑娘！莫凡千算万算，料定万无一失，偏偏漏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手执一条黑索，劈头便打向莫凡，功夫竟自不弱。莫凡杀意徒起：若不能在三招内击退这小姑娘，待下一批巡逻侍卫到来，可就大事不妙了。

　　无痕一振，黑气在剑尖氤氲，已运上了“暗夜冥风”心法——自从被沈倾衣击败之后，莫凡练功极其勤勉，“暗夜冥风”心法已至极高境界。

　　小姑娘黑索一滞，却异常滑溜地滑了开去。莫凡暗自吃惊：“游刃有余？”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深海殿极精深的功夫——游刃有余？他心中念头电转，手下也丝毫不缓，无痕剑身振东，嗡嗡作响，一剑斩在小姑娘的黑索上。

　　她的脸白了白，黑索难当无痕之威，几乎握不住了。她倒极有决断，当即一甩手，那黑索本极柔韧，便缠在了莫凡的剑上。

　　她本想趁机逃走，不料黑索甫一脱手，莫凡的剑已点中她丹田，内息立时紊乱，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三招已败敌。可是迟了，莫凡冷眼望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十六个侍卫。他必须在一瞬间将这十六个人全部制住，或许还有一线之机。但，可能么？

　　这念头只在脑中一转，也不及多想，一振无痕，剑身上所缠得黑索寸寸断裂，飞向那还未醒过神来的十六侍卫。

　　那十六侍卫一愕之下，本能地抽出兵刃去格挡。莫凡掠起，无痕疾刺，点中那十六人的胸口。由于时间仓促，他不能也不敢下重手，只那么恰到好处地一点，十六人纷纷软倒。

　　莫凡却也一阵呼吸急促，他以剑驻地，弯腰喘息了片刻。还好，这十六人不曾惊动其余侍卫，自己尚有机会。

　　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听得“嗖”地一声，一支烟花窜上夜空，绽放出满目白光。莫凡猝然回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小姑娘，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莫凡气急，无痕划出，欲立毙那小姑娘于剑下。小姑娘退一步，从腰间抽出一条白索，幻出漫天白影，向他卷来。那白索卷起大大小小的圈子，一个套一个，一眼望去，层层叠叠地，如无边海浪。

　　莫凡失声惊叫：“苦海无涯！你竟然练成‘阴阳索’的功夫？！”

　　小姑娘嘻地一笑：“是呀。你这人真好骗，装装昏倒就哄过去了。嘻嘻。你以为我就那么两下子啊，这么容易就打发了？若不如此，我怎么能发出信号呢？”

　　莫凡恨声道：“好奸诈！”

　　小姑娘扁了扁嘴，那样子可爱之极：“忘了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就叫小骗。”

　　此刻已有一些护卫赶到，跃跃欲试准备加入战团。莫凡反倒沉住了气，一字一字地道：“你们上吧！”

　　那些护卫互视一眼，纷纷拥上。小骗忽然抽身退出，俏嫣一笑：“我打不过你，认输了，嘻嘻。”

　　莫凡几乎气炸了肚子，一面手忙脚乱地应付着身边的刀光剑影，一面分出一只眼睛来狠狠地瞪着小骗。

　　小骗却一点也不觉得那目光中的敌意，一跃跃上了屋顶，坐在屋檐上，两只脚晃啊晃，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莫凡的无痕可称得上是神出鬼没，一时间便倒了六七个人。总算他记着东方红的嘱咐，还不曾下杀手，那六七人都只是被封住内息罢了。

　　屋顶上小骗噼里啪啦地鼓掌，笑道：“好功夫啊好功夫，只可惜没用的，你看！”

　　莫凡抬眼一看，身周早已挤了密密麻麻一圈人。他心里一凉，难道今夜要丧生于此？他胸中忽涌起一股热血来，他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他就要死？凭什么？！

　　莫凡狂啸一声，剑法中渐渐有些疯意。他手中挥剑，口中高唱：“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夜！已！三！更！”

　　深海殿中忽然一静，接着是一片惊呼声：“夜已三更！夜已三更！”

　　莫凡居然冲出了深海殿。奇迹，居然发生在今夜，发生在他身上。当他带着沉沉的倦意离去时，心中却满是兴奋。不知怎么，他心中只反复念着：“江湖是承载梦想的地方，江湖人是梦犹未灭的人……”

　　小骗是亲眼看着莫凡离去的，她张大了嘴，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这个人，居然能独身从深海殿的层层围捕中脱围而去？！“你……你是谁？”

　　对方淡淡笑了，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莫凡。”

　　莫凡回到船上。东方红和沈倾衣在等他。莫凡坐倒在桌边，开始叙述他这一次的经历。

　　东方红听罢，嘴边浮起一丝奇异的笑，轻叹：“真是少年意气啊。”她抿了抿唇，“倾衣，我老了呢。”

　　沈倾衣也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红姐你早就是半老徐娘了，呵呵。”他自然是说笑的，莫凡却突然冒出来一句：“红姐哪里老了？”

　　东方红扑哧一笑：“小鬼头，别安慰红姐了。这些事情我原也没放在心上。老了更好，正好‘倚老卖老’收拾你们这些小鬼头。”一面说，一面大笑起来。

　　莫凡还待说什么，却是实在太倦了，就此朦胧睡去。

　　深海殿神堂是人鱼公主接待贵客的地方。琉璃为瓦，金玉为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整个神堂极具海上风情，到处装饰着水草、珊瑚、贝壳、珍珠，甚至还有淡淡的海风气息。

　　莫凡等三人在一名侍者的引导下进入神堂。只见神堂中侍立着数十人，分作两班，一溜排下去。最上首的一张缠满水草鲜花的座椅却还空着，想是人鱼公主的作为。

　　那座位旁立着个中年男子，容色清逸，一见莫凡等三人，便迎了上来，道：“冰宫诸位一路辛苦？请落座。”

　　侍者引着三人在右首三张珊瑚椅上坐了，方才介绍：“这一位便是深海殿的圣父，教授人鱼公主文学武功。”

　　东方红算是三人首领，忙起身笑道：“久闻圣父之名，今日有缘一见，实在是小女子的荣幸。”

　　那圣父微微含笑：“东方姑娘果然是当世女杰，风采非凡。”他顿了顿，让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延展：“公主这就出来了，请三位稍候。”

　　话音刚落，一对少女持着宫扇缓步而出。莫凡抬眼望去，这两个少女身着浅蓝，年方豆蔻，眉若远山，唇如流霞，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这一对少女之后，又出来一对绛衣少女，容色更加美艳无俦。如此走出了十九对少女，围侍在座椅边，方见第二十对少女扶着一个盛装女子走了出来。

　　莫凡心知这定是人鱼公主了，暗一皱眉：“好大的排场。”他不经意地扫了那人鱼公主一眼，却几乎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人鱼公主穿着形如鱼尾的丝绸裙儿，上面缀满了珠玉宝石，光芒耀目。头上戴着花儿编成的冠，凝目看去，却没有一朵是相同的品种。手臂、肩胛、脚踝等处均裸露在外，绘着奇异妖魅的花纹。

　　然而那一张明丽狡黠的脸，与这一切殊不相称。那是……小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