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丝网》于小鱼

33、尾声

　　十五年后。破落的小巷里，有个黄衣女子撑着伞走着。秋季的冷雨把她同整个世界隔绝，她就那么一步步走着，寻觅着什么。

　　她在一家酒馆外停住了，久久地站着，往里望去。污迹斑斑的桌椅，浑浊的酒水，缺口的粗瓷碗，肮脏而真实。

　　“莫凡……”她不确定地朝唯一的酒客唤了一声。

　　那人的白衫又脏又破，右袖空荡荡地垂着，头发披散在肩上。他听到这一声叫唤，只是略略一愣。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却抬起头来冲黄衣女子嚷道：“你找我爹做什么？”

　　“你爹？”黄衣女子似乎有些惊异，“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答道：“莫眠风。”那少年满脸英气，也不过十五六岁，却显得异常成熟。

　　黄衣女子清凌凌地笑了：“莫凡……你还真是……呵，你不认识我了么？”

　　那个叫作“莫凡”的酒客终于转过脸来。他的容颜竟是异样清爽，面如朗月，眼似莲花，简直不像是尘世人物。他大约三十上下，上唇淡淡的胡髭使他的面容多了几分沧桑。“你……沈暮樱，你来做什么？亏你找到这破地方来。”

　　沈暮樱敛眉一叹：“是公子……公子已经病危，他想再见你一面。”

　　莫凡啜着破碗里的劣酒，“他……她？好端端地怎么会死？”

　　沈暮樱抬起眼来，眼光咄咄：“因为你十五年前那穿胸一剑，震断了公子全身血脉，公子靠内功卓绝拖了这么些年，终于……终于还是……”她猛地掩面，无声。但莫凡知道，她一定哭了。

　　十五年了，那样的傻念头，还没有断掉么？莫凡结果莫眠风斟上的酒，却不饮下，只是怔怔地注视着那碗中混浊的酒水。一袭红衣坠落……无数冰块崩裂……两具横在船头的尸体……绝美的脸上爬满凄伤……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他怔怔无言。

　　“你……去看一看她好吗？”沈暮樱哀哀求恳。

　　莫凡默然，终究，还是我杀了她。

　　“好吗……求你了。”她含着泪哀求。

　　莫凡长长舒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呵。“好。我去。”他离座而起。

　　沈暮樱一眼便看出他脚步虚浮，惊异道：“你？”

　　莫凡苦笑：“当年那一斩，毁了我的经络，让我武功尽废。”

　　沈暮樱愣住，十五年前，白光一闪，划出了怎样深的鸿沟啊。怪不得，那把遗落在院中的无痕，被公子永远地埋在了梧桐树下。

　　秋雨绵绵，连缀起整整十五年。

　　当莫凡推开卫公子书房的门，他看到一个盛装女子，倚坐桌前。紫色宫袍衬得她白皙的肌肤几近透明，微闪着光的长发梳成繁复的髻子，秀到极致的眉，清澈纯净、然而深不见底的眼，如同美玉雕成，冰雪塑就。

　　莫凡呆在门口，清灵剔透的容颜分明异常熟悉，然而……却是从未见过的美。

　　那女子微微一笑，唇边有习惯性的优雅的倦怠，她的嗓音是一种沙沙的温柔：“凡，你来了。”忽然一张泛黄的纸笺从她手中坠落，落入她脚边的一个火盆里。

　　莫凡拾起纸笺时，那纸已烧残了大半，只见笺上笔致缠绵：“卫氏有女，小字知宁，余之朝思暮想之人也……”他不知道，三十年前，这些字句，曾被一个失去丈夫的女子颤声念过。而更早更早，有一个内敛的男子噙着笑写下它们，并把它们连同自己的爱深藏，直到死亡。

　　是日，卫公子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