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丝网》于小鱼

24、第二十四章

　　一律青衣小帽的侍从打扮，从进门开始已经看到无数这样的侍者。远来的客商暗自皱眉，这些侍者放诸江湖已然是可叫出字号的人物，而一路行来，这如归堂中的布置也是高深莫测，看似平常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杀人的机关。穿过重重庭院，道道游廊，客商看见无数房门反锁的屋子，不时有身穿黑袍的人出入。他忍不住便开口问道：“这位兄台，在下还有事情，这如归堂以后再来吧。”

　　引着他一路前来的傅子超顿住了脚步，薄薄的嘴唇抿紧，眼中的威迫之力使客商不由得失色。傅子超却忽然微微展颜：“可知‘如归堂’三个字一入耳，这生意便非做不可了？欧兄。”

　　客商这才当真颜色剧变，口吃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是……”

　　傅子超转过身向前走着，口里淡淡地道：“欧兄都知道区区不才的身份，在下又怎会不知道深海殿欧子青欧护法的大名呢。”

　　那客商——欧子青脸色白了白，不由自主地跟着傅子超前行，手脚却已微微发抖。

　　傅子超瞥了眼地下微颤着的影子，笑道：“欧兄不要紧张嘛。这次是来贩海货？”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小湖，“那我们就到水里去谈吧。”不顾欧子青的惊诧，他径自走向湖边的一道长廊，一头雾水的欧子青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

　　长廊尽处，七八个劲装汉子守在一扇紧闭的石门前，看见傅子超，似乎是头领的那个躬身行礼：“超少爷。这位就是欧爷么？谈先生和暮樱小姐已在下面等候多时了。”

　　傅子超嘴角腾起一抹淡笑：“哦，倒是累他们久等了。谁让欧兄的商队里有一辆货车在瑶城郊外突然散架，耽误了行程呢？”

　　欧子青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震惊：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会不会我才出深海殿，就已经被盯上了呢？

　　说话的功夫，余下的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打开了石门。傅子超向欧子青微笑道：“请。”看出了对方的戒备和迟疑，他又补充了一句：“欧兄这生意太大，在这底下谈更妥当些。”也不顾欧子青的反应，径自就走进了石门。

　　欧子青略一踌躇，只得硬起头皮跟了进去。

　　石门后面是长长的甬道，并无外界光线进入，每隔丈余便有两名守卫提灯照明。两人的足音在甬道中闷闷回荡，欧子青在这极静里开始惴惴不安。这甬道微向下倾，似乎通入地底。

　　两人越走越低，欧子青足下忽然一软，居然踩到了湿土。“咦？”他一愕抬头。

　　傅子超头也不回，道：“欧兄忘了么，我说过我们要到水里去谈啊。”

　　眼前豁然一朗，碧蓝的水色漾满视线，袅娜流转，扭曲着折射进水中的淡淡阳光。

　　“呃？”欧子青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这是在……刚才那个湖底？”

　　傅子超侧头看着他满脸惊愕，眼中泛起微微得色：“欧兄是看惯碧海蓝天的壮阔景致的，这样精巧小气的玩意，怕是不入眼吧？”他一面说，一面领着看呆了的客人在水下甬道中穿行。

　　“哪里。哪里。”欧子青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傅子超道：“不过，这条水下通道所费颇巨，也不是用来观赏湖底风光的。欧兄你看，这通道上不着天，下不接地，此处所说的话就只有你知我知，天地莫测了。”他若有深意地看了欧子青一眼，继续介绍：“建这通道的材料是来自西洋诸国的‘玻璃’，通体透明，能看到外界情况，不致为人偷袭。”

　　欧子青一怔：“如此秘密的场合……”

　　傅子超淡淡道：“若是寻常事情，自然在外间谈就可。但欧兄这笔生意，实在太过重大……”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娇脆的声音接口道：“若非如此，公子怎会令我和谈先生齐来呢。”

　　欧子青一抬头，只见眼前一间丈许见方的透明小室，室中并立两人：左首的黄衣女郎，一脸浅笑，举止行动间透出一派活泼，可亲可喜，可怜可爱；右首却是个中年儒士，颔下疏落的几茎胡须被拈得久了，微微上卷，眉眼虽然俊朗，却隐着深沉的心机。

　　傅子超连忙介绍：“这是欧子青欧护法。这是谈先生，是家师身边第一谋士，你们两位也是互相久仰的吧。”又指那黄衣女郎，话里却带了些笑谑，“这是暮樱小姐，是家师的……呃？”说着话，嘲弄的眼光瞟向暮樱。

　　她倒也不生气，只是半嗔半怪地白了傅子超一眼：“自己怎么不介绍一下？我替你说罢，这位是公子座下第一个不成材弟子，整日只是搬弄口舌的傅子超。”

　　欧子青忍不住低笑一声，气氛顿时缓和不少。暮樱眼中巧笑流转：“我不会你们男人勾心斗角的那一套，这就开门见山直说吧。欧护法这次要谈的生意，我们也有几分明白，欧护法也不必拐弯抹角地试探，就直截了当地说吧。”

　　“海上冰宫，自来也是卫公子的心头大患。诸位可知，冰宫的存亡，其实全系于深海殿附近海域才有的轮回草。”欧子青缓缓说着，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掠过。

　　暮樱说道：“不错，这我知道。夏步蝉用轮回草施展迷迭术制人心魂，否则冰宫哪来那么多教众？”

　　欧子青讶然：“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不趁势灭了冰宫？何等轻易？”

　　傅子超撇嘴道：“话是这么说。卫公子长久压制着中原武林，可有多不易。只消行错一步，这个江湖说不定就要天翻地覆，哪有力量轻举妄动？”

　　欧子青喃喃道：“那这次相求卫公子，也是失策了。”

　　一直沉静不语的谈先生此刻忽然开口：“你不妨说来，也许倒能相助。”

　　欧子青霍然抬头：“我愿意毁去所有轮回草，让冰宫就此覆灭！”看着其余三人悚然一惊，他平静了声音：“当然，也要卫公子助我主掌深海殿，我才有这个能力。”

　　傅子超等三人一时默然，虽说欧子青的意图他们已有三分料到，但不想是这般惊人。沉寂了良久，谈古今淡淡地道：“此事重大，须问过公子，欧护法怕要在如归堂盘桓一、二日。”说罢与暮樱傅子超一同送着欧子青出去。

　　欧子青一面走，一面看着身周碧波，道：“在下随口问问，这如归堂中做的都是这样生意？怪不得卫公子的势力这样兴盛。只是怎么不见卫公子？”

　　一阵默然。暮樱微笑答道：“公子爱静，在陋巷深居。一向不大理会这边的事情。”

　　一时气氛有些僵起来，四人走出甬道，一路向客房去，谁都不发一语。欧子青听暮樱言下之意似是“这些俗人俗事公子不屑料理”，心中自然不舒服起来，然究竟也不好怎样。

　　四人正别扭着，一个青衣侍从脚不沾地地跑来，险些和当先而行的傅子超撞个满怀。气喘吁吁口齿不清地行礼问安，那侍从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不……不好，外面……有人……有人捣乱。”

　　傅子超听他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却是这么一句，不由斥道：“什么了不起的事，这样慌慌张张的！不拘和哪个管事说一声，派几个人压压场面不就结了！”

　　那侍从急道：“超少爷，谢总管已派出七位青丝围攻那捣乱的两人，可还是拿不下！现在就在大厅里。”

　　“什么？！”傅、谈、樱三人固是大惊，欧子青也不禁变色：“可是那号称‘十三青丝，外六内七’的十三位高手？据说已是卫公子座下第一等的人才。是什么人能以两人之力挡住七位青丝的联手？”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傅子超吩咐了那侍从带欧子青去客房，便和其余两人急急掠出。到了大厅，甫一落脚，三人齐齐向那闯入如归堂的两人看去：玄衣白衣，交相辉映。那白衣人微一转脸，绝美的容颜在视野里铺开，横空的剑气刀光更衬得他清逸优雅，如有魔性的眸中竟是似极了卫公子的淡定从容。

　　傅子超脱口惊呼：“冰宫莫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