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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折 ...

  •   莫凡迎娶傅子仪。他只把那头盖一掀,就起了些异样的感觉。也许,自己还在希望着和红姐厮守吧。这一掀,从此就是明明白白的绝望了。他用手指抚着傅子仪的脸,光艳,温润,明丽…… 真是美人的脸呢。

      这美人却是呆呆的,问道:“我是谁?”莫凡到底才十五岁,忽然便有了顽童的恶作剧念头,“你是小仪儿,我是小凡儿,小凡儿对小仪儿好,小仪儿也要对小凡儿好…… ”他一面说着,面用手抚摸着傅子仪的脸。

      傅子仪似是当真记忆全失,只机械地重复着“我是小仪儿,你是小凡儿……”

      窗外怱有个冷若冰霜的语声响起:“莫凡你这么不长进?跟这白痴瞎耗什么?”随即“吱呀”一声推开了窗。

      莫凡转头,见是一个半散着头发的少妇,容颜绝艳,仿佛占尽了天地间的钟灵秀气,一双清水瞳仁里映着莫凡的影子,却又被迷乱和疑惑掩盖。他躬身道:“夫人。”

      这少妇正是阿莲。她不屑地打量了傅子仪几眼,转开目光,向莫凡道:“我们在临鸾广收教徒,已逾千人,几乎全城皆归冰宫掌控……”

      莫凡苦笑着打断她:“夫人既奉宫主之命而来,全权代理此事务,又何必与我说这些?更何况这一个多月来临鸾大小诸事,皆是夫人亲自操持,我一概不知,即使要商量也不应找我呀。”

      莫凡杀秦际涯,败谈古今,冰宫顿时声威大振,正可乘势控制临鸾。叶七恐莫凡年幼缺少经验,故派阿莲前来主事。

      阿莲虽是女流,却也是个厉害角色,机谋决断强胜男儿,只是行事泼辣之极,临鸾城中诸帮派稍有抗拒不从者,便举刀相向甚至于灭其满门。

      莫凡不免对这位宫主夫人有三分厌恶,所谓的桃源乐土,难道是在杀戮和血腥上建立起来的?

      阿莲半倚在窗前,微微一笑,一股入骨妩媚就不自觉地漫了出来:“你听我说完呀。我们冰宫势盛,又占了临鸾,想那卫公子岂肯干休?这不,卫公子竟已亲至临鸾,还打发人送了个帖子过来,约我们会面呢。”说罢,递来一张精致的柬帖。

      莫凡总觉得阿莲似乎若有意若无意地打量着他,不觉有些不自在,接过帖子,粗略一看,便道:“夫人若去赴约,我和倾衣自然没有不去的理。”

      阿莲点点头:“那么就跟我走吧。”

      莫凡失声道:“现在?”

      阿莲促狭一笑:“是啊!这可不免搅了你的新婚之夜,真是对不住呵。”转身便去。

      莫凡不及从房门出去,便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口中抱怨:“夫人何不早说!”

      阿莲回头瞪他一眼:“这临鸾城中之事,不是由我全权代理,何须与你商量?”口中说着话,脚步丝毫不慢。

      莫凡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得加紧脚步跟着。看看已走出居所,便道:“倾衣呢?不一起去吗?”

      阿莲的声音淡淡飘来,带点儿嘲弄:“倾衣啊,留下来保护尊夫人哪。”莫凡再一次张口结舌,为之气结。

      “楚人居”原是秦际涯的居所,现虽已显萧索,却仍不失清雅气象。卫公子一袭白衣,倚坐桌前,温颜而笑。“叶夫人,莫公子,可教人好等。”他一面说,一面起身相迎。

      莫凡初见他,便已惊骇莫名,这卫公子的相貌,果然和自己甚像,只是一个沧桑温润,一个年少勇锐。此刻观他一举一动,无不风姿绝美,于那闲适中略带分慵懒。

      而阿莲也是神色大变,脸上一片空茫,似乎一种沉埋已久的尖锐的痛从心底慢慢钻了上来。

      卫公子见了莫凡的相貌,眉毛微微一动,待宾主坐定,曲曲问道:“莫公子仙乡何处?”

      莫凡道:“我是个四处流浪的,说故乡,就算是临鸾了吧。”

      卫公子眼中微光闪过,恰到好处地笑了笑:“如此说来,也算得命运多舛了。敢问令尊令堂可还健在?”

      莫凡面无表情:“家父家母去世极早,在下……已不记得了。在下自幼流落,后来由叶宫主抚养成人。”

      卫公子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向阿莲道:“叶夫人近日在这临鸾城中忙碌的很嘛。听说是在传贵宫教义?恐怕那些愚夫愚妇未必能领会这微言大义吧。强要以人力来控制,也还终究逃不过那一场天数。”

      阿莲微笑着看他,笑容里却有一点凄惨和自嘲,卫公子的目光是那么温暖而陌生,宛如多年以前的偶遇——那场铭刻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偶遇,他,已经不记得了吧?不记得那个水榭中倚栏而立的少女,不记得那惊鸿一瞥。他想必已不记得,他乘舟经过江边一座水榭时,曾有一个少女把他痴痴相看;他想必已不记得,那袭白衣是怎样、如流云飞雪般,拂过她的脸颊;他想必已不记得,那个傻丫头又是怎样离开了宠溺她的父母,千里万里追寻着他却始终不得一见……

      收起了绮思,美艳的女子淡淡回答:“知其不可而为之——公子岂非也如此?”

      卫公子微笑:“我辈生来就注定要奔波俗世,也就罢了。夫人天仙化人,又何苦为这些事伤神?真不知那叶宫主怎么舍得夫人!若换了我,心疼也心疼死了。”

      莫凡听出他话里有调笑之意,霍地抬头。只见卫公子眼中的笑意渐次朦胧,幻化成一种极神圣的光晕,使他看起来如同最美的神灵,教人不自禁地要俯首膜拜。

      莫凡心中一沉,暗呼:“这是倾城倾国心法!”他想转头去看一下阿莲的状况,双眼竟自不能离开卫公子半分。

      他情知不妙,无奈心头那种莫名其妙的敬畏越来越浓,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卫公子的面容如远如近,此刻看来,仿佛神佛般有直透人心的力量。什么剑术,什么内功,到了这张脸面前根本毫无用处——因为你根本不忍,不,是不敢,对他有一丝不敬,更莫说出手相攻了。

      卫公子笑容忽敛。莫凡心头重负顿时全消,他方才转头望向阿莲。阿莲亦是汗湿重衣,稍一喘息,便低叱一声,十指尖尖,和身扑上。

      卫公子笑容又展,虽未运上蛊惑人心的倾城倾国心法,这一笑却也如百花初绽,春风拂面。“莲花手呵……”他一面拆解阿莲的招式,一面淡定地笑,“方才连‘妙相莲台’都使过了,还不死心么?”

      莫凡一惊,“妙相莲台”是莲花寺的至高心法,想来方才阿莲以此对抗卫公子的“倾城倾国”心法,却依旧一败涂地。

      阿莲一招“采莲南塘秋”抓卫公子咽喉,被卫公子一把捉住双手,顺势揽住纤腰,竟将她抱在怀中,曼声吟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然后深深看着她,几乎是呻吟地道出那一句:“莲心彻底红……”低下头去,竟用舌去舔她的唇。

      莫凡看得说不出话来,阿莲也觉魂销骨蚀。直过了好久,两人才一同醒悟似的,一个无痕出匣,一个伸手推拒,一个怒喝,一个惊呼,偏都是道:“放手!”

      卫公子似乎一怔,放开了阿莲,向后退了一步,避过莫凡的剑势,淡淡一笑:“失态了。”说着坐回席上,拈起一杯酒,仰脖喝干,复又笑道:“叶夫人果然姿容绝世。营营于世间俗务,当真委屈了你。在下不才,却愿为夫人解忧……”语中若有深意。

      阿莲仿佛还没完全回过神,茫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明白过来,一股热气顿时从脚底蔓延到颊上,她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定要失态了。

      她站起身来,向莫凡使个眼色,两眼不敢望向卫公子,强笑道:“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啊……只是,小女子生来惯于操劳,却不用公子费心了。”停停,又续道:“今日不胜酒力,我们可就告辞了。”说罢,也不待卫公子答话,转身便走。

      莫凡一头雾水,却也只得跟着走,临走时瞥见卫公子目光中爱怜横溢,却又不知是看向何处。

      临鸾最荒僻的小巷里,传来另外轻微的足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始终不紧不慢,淡定。

      阿莲微抬眼,小巷那头,走来一个白衣公子,面目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就是他……卫公子。

      这样的密会已持续了十多日,只是,那个俊朗的白衣公子,怕是永远也不会想起那一场偶遇,那个当年还纯真如水的女孩儿。在他眼里,阿莲只是“叶夫人”,只是一个敢作敢为的有夫之妇,只是艳丽在红尘里的女子。

      卫公子走近。阿莲调皮地笑:“公子怎么又兴致到这荒烟地方来?”神色天真甜美,宛如幼童。

      卫公子捧起她的脸:“因为……夫人在这里。”阿莲一呆,旋即笑道:“公子说笑了。”

      卫公子不语,与阿莲并肩而行,像他们在过去的十多天中一样。只是,这一次,卫公子牵起了她的手。

      阿莲停步,抬头,惊异地望着他。而卫公子只是沉默,眸子温柔如水。

      阿莲眼中的惊异慢慢褪去,泪水渐涌,夺眶而出,顺着颊流下。卫公子伸出另一只,慢慢拭去她颊上的泪珠,温颜道:“莫哭啊,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阿莲把头一仰,破涕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卫公子以口才著称,说起甜言蜜语来也这么得心应手。”她笑容忽敛,脸色又转哀戚:“可惜我是有夫之妇……不会被你这两句话哄住了。”

      卫公子笑道:“哄不住?”他侧头佯作苦思状,喃喃自语:“那就换个法子。”他忽揽住阿莲的腰,低头便去吻她的唇。

      阿莲只觉如中电击,整个身子都飘在空中。卫公子的面容近在眼前,她不敢再看,把眼一闭,任由他吻着。自己一时也糊涂了:仿佛还是未嫁之身,又回到那场初遇,萍水相逢,一回眸便注定了一个故事……

      骤然间天地一冷,一股森森寒意扑上身来。阿莲睁开眼时,小巷中已多了一人,莫凡。

      莫凡与卫公子对峙着。一样清丽的容颜,一样的杀气霸气,一样的白衣纤尘不染……两个几乎一样的人就那么静静地,对峙。

      谁也没有说话。阿莲觉得时间像是心上的锉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要锉平她的心,又觉得时间像是昏黄入天的漠漠平沙,永远也走不出望不尽。

      卫公子没有动。但莫凡动了。他知这样心理与修为的较量,自己必处下风,不如倚仗无痕之锐,抢得先机。

      但他错了。无痕刺出时,卫公子甚至没动一下。“倾城倾国”心法,从来都是以静制动,克敌于无形的。无痕刺到离卫公子一尺处,莫凡忽然感到胸中只剩下敬畏,再没半点杀意。

      敬畏……可怕的敬畏。莫凡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来,然而他固执地昂头,直视卫公子的眸子,目光清冷如雪。又过片刻,他竟在“倾城倾国”心法下开口说话:“为什么不用真本事和我斗?只用幻术算什么?”

      卫公子收住“倾城倾国”心法,“我说过弃剑不用,拿什么和你斗?”

      莫凡被他一提,陡然间想起自己手中的无痕原是卫公子之物,不禁看了一眼无痕,又看了一眼他。

      卫公子知他心中所想,叹息:“你这剑,原以为今生再不会见到了,谁知还是逃不过呀……”

      莫凡疑惑道:“这剑……你为什么要抛弃?”

      卫公子仿佛神思不属:“那是婼先生铸的剑…..和我一起……铸的剑……”他忽然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你是奉叶七之命来杀我的吧?问这些废话作什么?真真好笑。”

      莫凡看到他眉间一抹凄伤之意,一现即隐,心中不自禁地一痛。自己想来也好笑,自己本是突然收到宫主密令,叫击杀卫公子,却又关心这些做什么。

      莫凡定了定心神:“闻说你当年以无形剑气在宫主身上连刺九个血洞,为什么不使出来?”

      卫公子一愕,脱口道:“我怕伤了……”他这四字一出口,自己也是一惊,急急住口。

      莫凡闻言一怔,两人均是半晌不作声。莫凡忽然大声道:“尽管使出来就是了,我不要你假惺惺地。”

      阿莲在旁插口:“人家心存善念,你又何必苦苦相迫,自寻死路。”

      莫凡看着她冷笑一声:“夫人,你有人为你‘解忧’,就不顾众生何苦了吗?”

      阿莲哼了一声:“我本非什么活佛菩萨,不似叶七权欲熏心却偏要扮救世主。”

      莫凡听她说出这话,没由来地就是一怒:“这也没什么。最可鄙的是那些□□□□,和男人偷偷摸摸地幽会,怎没胆子公诸于世?”

      卫公子脸色忽变,低喝:“你这话……可是当真?”

      莫凡对卫公子如此剧烈的反应有些讶异,到底少年人嘴硬气盛:“自然是真。便是乞丐走卒,拾破烂的,也比这等女子高贵万分。”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卫公子的脸色:非惊非怒,亦非羞恼,却是一股子伤心欲绝。

      卫公子狂笑几声,疯意忽起,全不是往日淡定的样子。十指张开,指尖射出如丝剑气。那剑气仿佛有形之物,被日光一照,顿时晕出七彩光芒。卫公子却并不攻击莫凡,只自顾自地把那些剑气乱挥乱舞,如天女持彩绫而舞。

      那些剑气起初还只游走于卫公子身周,后来渐渐狂暴起来,直冲云霄,似欲刺破密密匝匝的云海,将那天空劈开,把天帝从天宫里揪下来,才能发泄心中的怨气;又似乎要搅翻宇宙,逆转天地,把触目一切尽皆毁灭。

      卫公子舞了一阵,忽拔足向远处飞奔,口中狂啸声如一条巨龙滚滚而去,竟震得人胸口欲裂。莫凡凝眸远处,一个白影裹在狂风骤雨中,终于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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