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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鬼屋 ...

  •   一把钥匙对应一把锁,二楼东侧最北边的房门,被“嘎吱吱”地推开了,像是受人冷落的户枢长时间未经转动,满腹牢骚地低哼着藏污纳垢的咏叹调。几个人举着火把和油灯走进去,原本是一片漆黑伸腿不知落到哪里,一下子照得亮如白昼,格外清晰。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令人震惊,几件普普通通的竹器家具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尤其是竹床被人翻了个底朝天,铺在上面的草垫子用刀切割开来,将干草随手扬了一地,不用说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后墙的窗子是打开的,店主姜威成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半扇,把火把伸出窗外四下照了照,“格老子的,贼娃子是从屋后干沿坎翻上来的哈,听到动静又跳下去,跑到荒郊野外去咾。”

      “这么高啊,从窗户爬上爬下安然无恙,此人功夫不浅嘛。”刘庆东跟过去向下观瞧,后窗下是一大片荒地。

      “费这么大的力气,小偷在找什么?如此简单的家具,一张床,一个柜子,桌子和两把椅子,都是用竹子做的,没有其他值钱的啦。把床腿都踹断了,难道竹筒子里能藏有金条吗?”白胡子刘师亮站在地当央环视一周,并没发现有偷窃的必要呀。

      胖老头子正在与桌子上的陶制油灯较着劲,一根接一根地划着火柴,较着劲非要把它引燃。夹层里的水蒸发了不要紧,可惜灯芯干了,灯油尽了,几番努力全都白搭。

      “这是省油灯啊!”刘三哥眼睛放射出异彩,他操起这盏带有夹层的油灯,上下左右看个没够。这油灯与众不同,设有夹层,上层不用说是盛油的,下层应该是贮水的。灯体虽然挂着釉,却不是瓷制品,在一边有一个小孔,可以从这里注入清水。他用手指敲击着外壁,发出的声音发嗡发闷。

      “记者先生,油灯有啥子稀奇的嘛?你看得勒么仔细呦。”老板娘对三哥的举动很是好奇。

      刘庆东把灯递到她的面前,“这盏灯是你家老辈儿传下来的吗?”

      “噢,勒盏灯嗦?不是我家的。我想起来咾,是嫩个寻短见的客人的。我们原本在勒间屋头放了盏铜油灯哦,客人嫌油烟大呛人噻,便让我拿走咾,换上各人带来的勒个。咋子嘛?你对注水的感兴趣嗦?”女人指着灯外壁的小孔解释道,“从勒个孔里把水注进去,能把碟中的油降温咾,可以节省一半的油量,而且冒烟也少。我本想也买个用的,可世面上没得卖的,只有瓷的、铜的、铁的哟。”

      “稀罕物呀,青陶的!这就是邛窑产的省油灯,南宋文学家陆游在你们四川为官时曾撰文记载过。明朝发明了瓷器以后,就不做夹层注水的油灯了。”三哥像似捧着个宝贝疙瘩,真是爱不释手唏嘘不已呀。作为古玩爱好者,他知道这盏灯的份量,四川邛窑产的省油灯,好东西,网上的市价得上百万啊。

      “啥个稀罕物?它不豆是个破旧的油灯噻。”红嫂子不以为然地看了刘三哥一眼,像是在怪他神经兮兮的。

      没待刘庆东向她解释,胖老头一把抢了去,“你是说,它是明朝之前的老物件?那可值了银子啦。”他鼓起腮帮子向注水孔里吹着气。

      “老范,你哪里懂古董呀?拿给我看看吧。”刘师亮又夺了去,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瞧着,“古董我是不懂,这个比瓷的,铜的,铁的值钱喽,这夹层的工艺很复杂哟,就冲这个最少要卖五个大洋。”

      同伴两只眼睛没有离开油灯,像鹞子盯上了猎物,再次将省油灯重新抢在手里,“老刘头,你也就会写个诗、弄个对子骂骂人而已,对鉴赏这方面是一窍不通啊,对古玩字画的真伪我拿捏得死死的。留着你的五个大洋吧,没听记者说吗?这是元朝以前的东西,可得值些钱喽。”

      “龟儿子,就你懂?也就拿些草根树叶欺骗欺骗病人。”白胡子没好气地反击道,想要伸手去夺,却被对方以背相向,“哎呀,还当成宝贝了,再古旧也不过是个油灯。在督理府里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杨森礼聘老夫为咨议,还送车马费银圆百块,那府里古玩字画、西洋玩应应有尽有,名媛贵妇美女如云,中国的、西洋的、东洋的、南洋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范老弟你做梦都想不到,看她们毛皮和眼珠子的颜色,便能分辨出是哪国人来。”

      胖老头笑话他道:“刘兄,你又在显摆了,督理府里女人是不少,杨森妻妾成群,大小通吃。不光是他一家,哪个军阀没有个七房八房啊,三妻四妾那叫没出息,说出来让人笑话。”

      刘庆东未去听老头子的斗嘴,而是转向老板娘红嫂子,“听大哥的意思,这贼来了不止一次啦?”

      女人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豆是,客人被勒死后,勒屋头来过贼娃子,也是操箱倒柜地折腾了一气哦。”

      “勒死的!不是说上吊死的吗?”刘庆东是多么精细的人啊,运转员出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参数的微小波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以用明察秋毫来形容。

      “瓜婆娘!方脑壳,打胡乱说,硬是像个宝器,哪一个勒死的喃?”男主人正蹲在地上查看着折断的床脚,像针扎般猛得跳起身来,劈头盖脸地训斥道。

      “拐咾!说错咾,不是勒死的呦,是吊颈死的哦。”红嫂子急于纠正真相。

      “你不要开腔咾,不开腔能把你当丫贝儿卖了噻。”姜老板把眼睛一瞪,“秦中举是勒死的哦,吊颈也得用索梭勒颈子噻,这瓜婆娘用词不当哈。”对方陪着笑脸加以掩饰。这怎么能骗得过三哥呢?原来客人意外死亡是另有蹊跷,极有可能是被人活活勒死的,而且死者叫做秦中举。

      “他身上带着值钱的东西吗?”白胡子习惯地筋了筋鼻子,用手向上推了推圆形眼镜,言有所指地看着店家。

      女店家憋不住又抢着回答:“老先生!我们可没有图财害命呦,你把事情想歪咾。他哪个有值钱的东西呦,这位客人五十几岁,长得憋憋屈屈的,挖苦脸,尖下巴。随手有一个皮箱子,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裳,几罐子蒙顶茶叶,荷包头豆二十三个大洋。出事以后,勒些东西都叫胡保长拿走咾。对咾,还有。”

      姜老板马上将话题抢了过去,“还有啥子嘛?有金条噻,没得有嘛,胡保长正凶巴巴地在找呢嘛。老辈子、记者兄弟儿,他荷包头有个木戳子,刻着秦中举的名字哦。”

      “是这样知道他的姓名的呀。”三哥随口说了一句。

      “对头,他住店的时候只说是姓秦,从成都省来的,来勒该竹麻场收账,搞不称头他是啥个来头。我们都管他叫秦老板儿,哪个晓得他叫啥子嘛,见到戳子才整醒火咾。”

      “还有药材铺子,和严老坎的茶馆嘛,都是秦老板儿他主人的。”多嘴多舌的女人没记性,赶忙插话提醒了一句。

      刘庆东向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如果印章是客人的,那么说死的人姓秦,叫中举喽。看来他指定是自寻短见嘛,谁会杀害个即没钱又没色、无冤无仇的老年人呢?”

      胖老头应该是想起关于绳子的疑惑,“老板,你有几条采药的绳子呀?”

      “两条。”店家姜威成张口就来,没有半点卡壳,然后又蹲下身子去查看那张被毁的竹床,“造孽,我的床被搞烂咾,可惜的呦,贼娃子搞啥子嘛?为便竹筒筒里藏着钱嗦?”

      “是呗,这床不能用了,床沿都未能幸免。”刘三哥也蹲下来,想把它翻过来摆平放好,心里不住地好笑,这个小偷太搞笑了,没文化有多么可怕。桌子上明明摆着个价值不菲的金旮瘩,他却视而不见,认为极其普通值不了几个钱,翻箱倒柜一通瞎折腾,这是认准了钱财藏在床腿竹竿里啦。他心中暗自合计,“姓秦的来收租子,不可能就二十几个大洋啊,那些钱到哪里去了呢?是被这两口子藏起来了,不像,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义之财早晚会泄露出去。这不,还有人在惦记着呢。而且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并非阴险狡诈之辈。”

      “翠翠她妈,天亮吃过饭去保公所,把勒盏灯交给胡保长,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要噻,免得把我们当成坏人咾。勒个胡保长龟儿子,见面就问租子的事,没得!没得!好像我们跟他扯把子,哪个晓得姓秦的收没收到租子呦,我姜威成豆是打烂仗,也不花昧心钱哦。”男主人没好气地嚷着。

      他媳妇同意地答应道:“总是嘛,明天我豆把它交上去,哪勒还要等到明天啊,天都快亮咾嘛。胡保长太贪心咾,把二十三个大洋、几罐子蒙顶茶叶全收咾去,秦老板儿还欠我们的住宿费和医药费喃,向哪个讨要哦。”红嫂子不满意地抱怨着。

      一经提醒,客栈男主人愤然道:“豆是,皮箱子拿到保公所充了公,秦老板儿豆剩下勒盏油灯咾。”

      刘庆东突然灵光乍现,脑海里显出了谜底,“嘿,难道是死者把租子换成了省油灯?在这穷乡僻野里没有识货的行家,被他淘到了流落民间的宝贝,可以去成都卖上个大价钱。一定是在这周边买的,否则不可能带个油灯满世地溜达。”他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了。但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转换成凝重的表情。就在床帮子的下方,有一道道清晰的抓痕,杂乱的,深深的,不是有意用钝器划上去的,那是痛苦绝望的挣扎,刘三哥好似看到了一张正在扭曲变形的苦瓜脸,痛苦无助地瞅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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