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记》风扇叶子

10、再见（3）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大帅在省城的亲兵们便全副武装，分成几路，在省城各处开始了行动。
　　三家烟馆，两家赌场，以及两家省城一流的花楼，被李大帅的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开馆的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一路拖了出去。

　　这一系列的行动几乎惊动了省城的所有百姓。几个巡捕跑了过来，和李大帅的副官交头接耳两句，这才连连点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转身而去。
　　有知情一点的人赫然发现，这些烟馆赌场的后台，竟然都是如日当天的青帮。
　　李大帅要和青帮开战了？这个消息足够引起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众说纷纷，不一而足。各种流言蜚语，喧嚣直上。

　　另有一队兵马，由李三强亲自带队，进了城，在陈家大宅前绕了一圈，和一辆青布小轿会合在一起，沿大街直入，不到片刻，便到了省城著名的碧绿轩门口。
　　碧绿轩的老板是省城首屈一指的大珠宝店，直属京城总店，是各路富家小姐，千金名媛最喜爱的地方之一。此时的东家，大半年前才来上任，名张富贵，五十来岁，做事极其圆滑，出手豪爽，与省城各路势力关系不错。
　　他见李大帅今日带兵前来，连忙大步的跑了出来，一抱拳，笑道：“大帅，今日这么有闲。小店当真蓬荜生辉，请，请进！”
　　李三强坐在马上，套着宽大的土黄军装，懒洋洋的一挥手，道：“老张，今天我来找你，可是为了一桩正事！”
　　张富贵笑道：“大帅一心为民，终日操劳，小的一直佩服的紧！”
　　李三强也不理他，一挥手，便有一名副官拍马上前，到了他旁边一勒缰绳，扬声道：“现有张富贵一名，里通外国，出卖国家机密，罪不可赦，当场逮捕！”
　　话音刚落，身后的士兵便呐喊一声，齐齐围了上来。张富贵脸色一凛，一挥手，大声道：“大帅这话从哪里来？我张富贵做事清清白白，众人皆知。莫非有小人作祟，请大帅明察！”

　　围观的百姓见了这幅场景，立即议论纷纷。李三强翻身下马，提着马鞭两步走到张富贵面前，厉声道：“张富贵，你里通外国一事，人证物证俱全，还敢抵赖？当真是无可救药！”他上前一步，俯身在张富贵耳边低声道：“姓张的，今日的事，是冤家找上门了。我那地方，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可由不得你了！”说罢，嘴唇微微一翘，向身后的小轿一颔首，低声笑道：“沙帮的张二爷，你可瞒的我紧啊！”
　　张富贵听了此话，如被雷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向那小轿看去。那小轿中人伸手掀开青布，缓缓走了出来，却是个独臂少年，身着短衣，面容坚毅，一道老长的刀疤从脸上划过，看上去让人不由的心头微微一惊。
　　他迈开步子，缓缓走到半句话也说不出的张富贵面前，伸出右手，撕下了张富贵颌下的几缕长须，在他脸上几揉几松，取下几块泥土似的东西，那张富贵的脸顿时变了样，却是一个面容枯黄的老头，与平日里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的样子大不相同。

　　“老五……！”张富贵涩着嗓子，一句话刚到嘴边，便被刘金山捏住了脖子，活生生的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二爷！”刘金山将嘴巴贴在张富贵耳边，低声道：“这易容的法子，还是你教我的。姓刘的一直不敢忘记，今日便来报答你！”
　　说罢，微微退后两步，嘴唇上便带上了几分嘲讽似的笑意。
　　“二爷！”刘金山极低声的道：“大爷让我来请你，你这便去吧！”

　　那副官见了此状，大声喝道：“大家都看见了！这张富贵乔装打扮，刺探机密，卖给外国，没得丢了祖宗八代的脸！”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张富贵五花大绑，拖着便走。众百姓难得看见这等戏码，顿时议论纷纷，鼓掌者有，沉思者有，纷纷打听这年轻人的也有。
　　刘金山却不理他们，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小轿中，放下帘布。那轿夫抬起小轿，随着李大帅的军队，缓缓离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大街转角处。

　　正午时分，李三强在长醉楼摆了一座酒，宴请刘金山，陈云森和陈翠翠在旁边作陪。偌大的酒店顶楼被他们包了下来，他的士兵在楼梯口守着，不许外人进入。
　　李三强上桌便连干三碗老窖，对着刘金山一伸大拇指，道：“刘兄弟英雄出少年，果然了得！”他摸摸自己的光头，大声道：“沙帮那件事，是我的不是！赔罪那些话，我也不去说它。青帮的那群兔崽子当我是傻子，我也饶不了他们！”
　　“大帅！”刘金山端起碗，向李三强一鞠躬，道：“只要大帅能助我报的大仇，这赔罪的话，再也不必说起。大恩大德，沙帮上下永记于心！”说完，仰天一举碗，将那碗酒灌了下去。
　　“好男儿！”李三强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刘兄弟这种脾气，最合我口味！青帮贪图沙帮数十年基业，勾结沙帮张二，这事，我定当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两人客气几句，陈云森端起酒劝了一番，这才叹道：“沙帮张二，如何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在省城呆了大半年，我竟然没能认的出来，不是刘兄弟，我和李大帅还被他瞒在鼓里。”
　　刘金山摇了摇头，道：“张二爷当初和胡大爷一起，教我武艺，也算是我半个师傅。如今闹到这步，真是……！”说到此处，似是感慨万分，再也说不下去。翠翠给他夹了个狮子头，轻轻的向他一点头，以示安慰。

　　“刘兄弟！”李三强道：“胡大身逝，与青帮有莫大关系。只是如今政权纷乱，待我打好基础，再去找他们算账。这事，还需等待一段时间！”
　　“多谢李大帅！”刘金山点头道谢。陈云森举着杯子，沉吟半响，这才道：“刘贤侄，如今世道混乱，不如你在我家住上一段时间，帮我跑跑生意上的事。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做事有冲劲，我手下正缺这种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翠翠睁着一双莫大的眼睛，看着刘金山，却不说话。刘金山沉默半响，这才道：“陈老爷，我是个粗人。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陈公子聪明机智，我怎么比的上他？”
　　陈云森一挥手，叹道：“我这对儿女，都不务正业！”他看着翠翠，笑道：“日前说要学什么科学，拿了钱跑到美国去了，我也留不住他。陈家好歹还有几分基业，难道日后还要翠翠一个女孩子来照料不成！”
　　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了，李三强咧嘴一笑，向刘金山举起杯子，眨了眨眼睛。翠翠丢给老夫一个白眼，实在忍不住了，便轻轻拉了拉刘金山的袖子。陈云森和李三强对视一眼，举杯大笑，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从这天起，陈云森的身边便多了一个略带土气的独臂少年，又过了些日子，大家才知道他叫刘金山。
　　陈云森谈生意，都带着他。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精明一世的陈云森会找到这么一个看似乡巴佬一般的少年郎作接班人。这个疑问直到很多天以后，他们看见翠老虎在集市上挽着刘金山缓缓而行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这人原来是陈家的女婿，翠老虎的意中人！

　　刘金山很聪明，学东西学的很快。商场上的声色犬马，没两个月他便学的头头是道。一口浓重的乡音，也慢慢变成了流行的省城话。
　　花酒，戏子，骨牌，西餐……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刘金山不再穿那身长衫，而是穿上了翠翠给他订做的名牌西装。他笔挺的身材穿上贴身的西装，配上那张刀疤横贯的脸，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各路大小姐睁大了眼睛，这才明白了翠老虎的眼力。
　　只是翠老虎的男人，没人敢去抢！

　　翠翠依旧在白老师的教导下继续学习，而刘金山也开始接触陶瓷，茶叶，丝绸等商品，日子长了，甚至开始明白军火，烟土，黄金等交易的诀窍。
　　基本上，陈云森拿他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刘金山也明白。所以他对陈老爷的态度，恭敬的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哪怕立即为了陈老爷去死，也毫无怨言。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某些人开始为了某些事而着急。比如李三强，比如标明了金沙江畔最隐蔽，最丰富的三条金脉的沙帮金脉图。
　　陈云森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他和刘金山提也没提过。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似乎下定了心要让刘金山当他的女婿。这也让李大帅不得不在极度矛盾中，作出一些决定。

　　这个夜晚，刘金山穿着笔挺的西装，乘着一辆大马车，从后门大步走进了李三强八姨太的宅子。
　　月黑无星，李三强坐在八姨太的书房里，面前一桌酒，身后两个副官，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怎么样？大帅！”刘金山一屁股坐在了李三强的对面，端起一杯酒干了，这才偏着头，笑吟吟的问道：“决定了没有？”
　　李三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似乎有些不敢认识似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沉默半响，突然对他道：“原来你不是傻子，我们才是！”他伸出一个拇指，对刘金山赞道：“一年前，你来的时候装傻子，装的真他妈像！”
　　“被你的人在山里追杀了一年多，就算是傻子，也会变聪明一点！”刘金山靠在太师椅上，笑道：“胡大教了我很多事情。比如张二爷和你的关系，比如你和陈老爷的关系。很多！”
　　“原来胡大那老狐狸早知道了！”李三强下意思的用手在自己的光头上摩挲着，“怪不得。他真的死了？”
　　“死了！”刘金山似乎不愿意这个话题，看着李三强正色道：“废话不多说。姓陈的仓库里刚进了一批德国来的上等军火，半船烟土。他保险柜的位置，我也找到了！你干不干？”
　　“干！他妈的为什么不干？！”李三强看着面前的酒杯，大声道：“有好处，亲爹我都干！”说罢，他伸出手，对着刘金山道：“我拿出诚心来，你总得表示一下你的诚意才合适！要不，我为什么相信你？”
　　“你要什么？”刘金山皱了皱眉头，道：“完了事，我带你去找金脉，你收了陈家的家产，便宜你都占了，你还要什么？你让我现在给你画出地势，我还真怕你现在就一枪弊了我。”
　　“是么？”李三强半眯着眼睛，看了刘金山半响，这才沉声道：“你来了不到半个月，陈云森便找到金石行的师爷，给他鉴定了一副古画。那兔崽子，骨头真他妈硬。我杀了他老婆，奸了他两个儿子，剥了他两条腿的皮，他才招出来，那是顾恺之的真迹。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事！”
　　“哦！”刘金山拍了拍自己的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道：“你说那幅《洛神赋》啊！在姓陈的保险柜里面，你今天做了陈家，那就是你的了！”
　　“真迹！？”李三强追问道。
　　“胡大临终前给我的！不是真迹，是什么？”刘金山嘴唇一翘，反问道。李三强这才一摸光头，对他阴笑道：“最好是真迹，要不我找一百多个大汉给你□□！我下面什么人都多，喜欢这调调的人也不少！”
　　“免了！”刘金山一挥手，笑了一笑。
　　“翠翠那丫头呢？”李三强继续追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你害死他亲爹，不怕她知道？”
　　“你不是少一房姨太太么？”刘金山端起面前的酒杯，倒满了一杯酒，他的手镇定而沉稳，一滴酒也不漏。“杀了姓陈的，你少个便宜老丈人，还不满意？”
　　“你狠！”李三强一挥手，在刘金山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带着几名副官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那几道金脉，都在烟峰？”
　　“烟峰？！”刘金山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