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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唐老师送我到车站的时候是七点一刻,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余,开往各乡镇的班车都在排队等点。

      他直接送我上车找好座位。

      “面包你拿着,路上饿了吃。”他早上特地多蒸了好几个面包,用袋子装着。

      我没有推却,我说,“老师你回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说:“好,好,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他下车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并没有去取车,反而扭身去了站口那边的水果摊档。不一会就提着一袋苹果回来,还有一瓶矿泉水。

      他又上车来,“水拿着,路上渴了喝,还有苹果,饿了吃。”

      我想告诉他我回去路程也就三四个小时,饿不了。但看着他来回奔走,额头都渗出汗,就又咽回去了。我默默地接受了他所给予的一切。

      他转过身又去寻售票的姑娘。“姑娘,这孩子是去衙镇的,到了地方记得叫他下车。”再三交代他才下车去。

      他并没有离开,站在他的摩托车旁擦汗,一直到目送我坐的车离开,他才骑车缓缓走了。

      “你爸对你真好。”售票的姑娘说。她并不知道,他只是我的老师。

      我开心地笑了,并不解释。

      班车在颠簸的沥青路上摇晃了两个小时才到衙镇。这条省道实在太老了,以至于坑坑洼洼并不好走。幸好我不会晕车,才不至于像车上某个阿姨那样吐的七荤八素。

      我在衙镇车站等了许久,不见衙镇到马踏班车。衙镇通往马踏的班车只有两辆,相对的来回跑,并不能像省城的车那样准点准时。于是我便徒步了十几分钟去镇边上的砖场,那里的路口是班车必经之处,常有拉货的拖拉机进出砖厂,偶尔会有走马踏方向去的。我想去碰碰运气。

      上天是眷顾我的,我在路口没等多久就遇上了一辆开往马踏的拖拉机。开车的是一个方脸长满络腮胡子的汉子。

      我一招手拦车他就停过来了。

      “啊叔,我去沙同的,你顺路不,载我一程。”

      他打量了我一番,说,“你是一中的学生?”他认得我身上穿的衣服,白县第一中学校服。

      我说,“是的,你能载我一程吗?”

      他手向我一招,说,“上来吧,我拉货去马踏,刚好顺路。”

      “谢谢啊叔。”我跳上他的驾驶位,他乐呵乐呵地给我腾挪了一个位置,夸道,“读书人就是有礼貌。”

      “抓稳了。”他大声叫唤,突突地启动。

      一路上并不寂寞。他问我读几年级,又说他也有个儿子,虽然很努力但成绩不好。又说我的成绩肯定很好,能考上一中的都是顶呱呱,接着又询问我学习方法来着。我都一一回应他,还和他聊他儿子学习的问题,畅谈一路。很奇怪,我和他聊天根本就没有和唐老师聊天那样的心理障碍。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沙同市集分手,我去了市集的鱼档,并没有看见我的母亲。摊档无人照料,我的父亲也不知所踪。

      杂货铺的啊眉说,你妈今天没出摊,你爸上午还在的,这会不知去哪了。

      我隐隐有些担心我的母亲。她一直跟随我的父亲在市集上贩卖海鱼,不论刮风下雨从不缺席。

      我也不管我那烂人父亲了,这会肯定又在哪个牌档上赌钱了。为这事母亲曾多次当着我的面和他吵架。

      我跟啊眉说,“啊眉,借你的单车我用用,我晚一些还回来。”

      啊眉说,“你骑吧,我不紧用,你明天还我都行。”阿眉知道我家离市集并不近,我们从小一个班读书,她是去过我家那边爬山的。她成绩不好,今年就没再继续念下去,跟着家人打点杂货铺生意。

      我急匆匆骑了半个小时的单车才回到屯村。

      我母亲果然病倒了。

      她说她这是老毛病,一会发冷一会发热,吃了药就没事的。她有胆结石,一直吃消石散。

      我问她吃药了吗?她说吃了。

      “那怎么不见好?”我说。又问她吃昼没有,她说还没,病得辛苦吃了药就躺着了,知道你今天回来都没准备好吃的。

      我去揭锅,发现锅里都是昨晚煮的粥,有点馊了,今天的都没煮。为配合父亲的生意,母亲每天早早五点就起床赶市集开摊,常常吃不上早餐。后来她就想了个办法,每天晚上睡觉前就煮好粥,第二天起床就直接热了吃。她今天都没吃。

      没有时间难过。我赶紧重新煮了一锅粥,又烫了菜给母亲吃。家里的鸡没有喂,到处逃窜,拉了一地的屎。我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后才想起老师给的苹果。我洗了一个给母亲。

      她说,“哪来的苹果?”

      我说,“我老师给的,就我信里跟你提过的唐老师。”

      她说“老师待你好,你要好好记着,听老师教诲,以后有能力了再好好报答人家。”

      我说,我知道,问她感觉好点没。

      她不回答我,又问我学校的情况。我一一说了。她听完后批评我说,“阿云,以后上课不要看课外书,影响学习。”

      我说,知道了。她又说,“平时也少看那些书,对成绩没帮助。”

      我说好。

      我母亲没什么文化,只念过几年小学,识得些字,但对读书人十分崇敬。她常说“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所以不管如何艰难她都坚持要供我读书。在她眼里,学习成绩就是最重要的。

      她说她感觉舒服了些,我便让她睡一会。我想起了带回来的书,于是在床边守着她,读《骆驼祥子》。

      她约摸睡了一个时辰,就又疼醒了。

      她说,不行,药压不下去病。要我去找刘郎中来打针。

      刘郎中是村里的土医生,年青时在镇上的诊所里跟人学医,扎过几年针。后来他想自立门户,大约是医术不行就挂不了牌,慢慢地就沦落成了一个行走游医。他姓刘,所以大家都叫他刘郎中。虽有些戏谑的味道,但对他而言也算中肯。

      刘郎中治点感冒发烧咳嗽什么的还行,复杂的他都拿不准。

      他来看了母亲的情况,说,“你阿妈这样的情况我是不敢下针的,你最好带她去市集的诊所看看。”

      我想也对,母亲的病交他看了我不放心,若不是母亲执意要他来,我都不想去找他。于是便用单车载母亲去市集诊所。

      诊所医生确实要比刘郎中厉害,知道我母亲的病是胆结石引起的,给吊了一针就压下去了。

      医生还说,打针只是压住病症,并不能根治,最好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们乡镇的卫生院不行,要去县城的大医院。”医生说。

      回家后我便说,“要不我们就去检查一下吧?”

      我母亲笑着说,“哪有医生说得那么严重,我自己的病我还不清楚?”又说大把人得这病都是吃药就没事,她就是昨晚吃了油腻东西害的。

      我信了。又和母亲讲县城的新鲜事物,她听了十分开心。

      傍晚时分,母亲要做饭,杀了只鸡,让我去地里摘菜。我到了菜地,发现菜地的篱笆不知什么时候被弄出了几个大窟窿,几只小猪正在里地面吃得正欢。我生气极了,捡起石头就砸过去。那几只小畜生惊吓到了,飞快往村子里面跑。我跟着它们,我要看看这是谁家养的小猪,回去好告诉母亲。一路跑到村长家门口,村长一家吃了晚饭,正坐他们家院子里乘凉。村长刘福叫住了我,他说,“卖鱼仔,你这么凶的追赶人家的小猪做什么?”

      我说,“这不知是谁家养的小猪,也不圈养起来,拱了我家菜地。”

      他说,“那你也不能拿石头砸人家的猪呀,万一砸坏了人家要你赔的。”

      我说,“我还没寻它们家主赔我家菜呢。”

      他嘲笑我说,“卖鱼仔你怎么不识数呢,你家菜有人家猪金贵呀。”

      我不禁一窘,说,“我,我又没砸到它们。”

      刘福他老婆倒是好心提醒我,她说,“村里养猪的就那几户人家,你回去问你阿妈不就知道了。”

      我想也对,我不晓得谁家养猪,母亲总归是清楚的。又想母亲还在家等着我的菜呢,便折回去摘菜。

      我摘菜回来正好见到父亲回来。脸色青黑,估计是输钱了。

      他把他的营生家什摔得啪啪作响,那些装海鱼用的竹篮竹罗还带着鱼鳞滚了一地,满屋子都是。

      见了我也并不欢喜,不停的骂人。

      听声音是在埋怨母亲,他说,“都不指望你能帮上我什么忙!”又说母亲装病,让他一个人在外劳累、受气。

      我吓得不敢吱声,默默去厨房帮母亲洗菜烧火,悄声和母亲说了菜地的事。母亲说肯定是他刘福家兄弟刘贵养的猪,让我不用管,她心里有数。又说父亲,一定是赌输钱了,她一天不去看摊,父亲就去赌,输了钱就回来拿她出气。

      父亲烂赌已经有十几年历史了。整个屯村闻名。早些年跟村里叔伯外出打工,一年到头就回来三两次,每次回来都是整夜整夜的出去赌。后来托母亲的关系又去跟人学做生意,因为好赌误事被遣返,最后他只得在市集做起贩卖海鱼的营生。这是一个低贱的营生。

      他骂咧咧地去地里浇菜,天黑了才回来,一回来就坐那吧啦吧啦地抽水烟。我和母亲都在等他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依旧黑着脸。似乎事事都不顺心,又开始骂人,依旧是埋怨母亲。

      他扒了一口饭,突然就把碗一摔,“煮的是人吃的东西!”

      碗和米饭裂了一地。吓得我全身一震。

      母亲并不怕他,骂道,“你发什么癫,不合口就再去煮。”又说,“你赌钱输了就回来砸锅摔碗,这个家迟早给你摔没。”

      大约说到了他的痛处,他顿时怒气更盛,那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把筷子朝母亲砸了过去。然后猛的站起来,一脚踢开凳子,骂道,“老子在外累死累活,回来还要受你的鸟气!”说着便要过来打母亲。

      他有近一米八高大,常年劳动,身体强壮得像头牛。我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是母亲有病在身,我不能让他打母亲。

      我不自主地挡在了母亲前面,一手擎着筷子,一手握着拳头,浑身发抖。我虽然偏瘦,但也有一米六高了,比母亲都高。

      他高举的手终究没有打过来。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挡在母亲前面。小的时候他打母亲时我只有在一旁嚎哭的份。

      我满眼通红地瞪着他,像一只要拼命的小豹子。

      母亲大吼道,“你要是打坏了我儿子我就跟你拼命!”说着又数落父亲的不是。若不是他烂赌,这个家不至于负债累累,更不至于家徒四壁!

      争吵终于引来了四邻,都来劝架。事情终于演变成熟悉的一幕。他被阿根叔拉着,依旧不停的咒骂,骂得震天响,整个屯村都知晓。

      他有五个兄弟,这个时候没有一个站出来阻止。他还有一个父亲,这个时候更不可能站出来主持公道,因为我就曾见到过阿公因为阿婆煮的饭稀而摔锅砸碗,一模一样。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幸好我像我母亲。

      母亲抚着我的头说,“阿云,下次他要是打过来你要躲。他下手不知轻重的,你受不住。”

      我听母亲这话,不知道有多心疼,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流。我说,“阿妈,我不怕他,我不会让他再打你的了。”

      贫穷以及贫穷带来的贫困,都不曾击败过我,唯一击败我的是这个家庭父亲职责的缺失!我痛恨他,而他也终将成为我生命中的致命缺陷!但在那个年纪,这些我都并不知晓。

      我需要更加的努力才能走出这个穷乡僻壤,我更需要时间去成长才能保护我所爱的人。这是我目前所能明确的。

      第二天,我去还车给阿眉,阿眉说,“你阿妈没事吧?她今天一大早就来出摊了。”

      我看着母亲和父亲,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说,“谢谢你阿眉。”

      早上,在母亲出发前,我对她说,“你不要去出摊了。”

      她说,“我不去出摊,那老虎回来要吃人了。”又说,“我去出摊,还能看着他,他不去赌,才能攒到钱供你读书。”

      在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懂我的母亲了,她所有的努力,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还有那个不争气的男人。那是她和她命运的抗争。

      在回校前,我又劝母亲说,“不要管那个赌鬼了,他无药可救的。”

      母亲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管。”倔强得像头驴。

      “他会打你的。”我说。

      母亲说,“不怕,阿妈受得住,反正也打了十几年。”

      我说,“我不在,他打你,你要躲。”

      母亲说,“阿云,阿妈心里有数,你不要担心这些,你应该专注你的学业,好好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又说,“千万不要自满自大,多虚心向别人学习这样才能进步。”母亲虽无甚文化,只会用大道理教诲我。因为那肯定是对的。

      这一别再见便要待到寒假。家与学校的路程曲折,母亲不让我往家跑,她说,“你记住,别老想着往家跑。男儿志在四方,你是属于外面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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