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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一九九六年的九月一日。

      当我踏入一中大门,放下行李包时,心情激动,彭拜不已。这是我第一次踏入县城,第一次踏入白县第一中学——全县最好的中学。

      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期待已久的开学之日。为此,我在清晨五点就兴奋醒来。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母亲早早就已经为我把行李准备妥当。千叮咛万嘱咐地送我上了村里去镇上拉货的啊根叔的拖拉机。我乘阿根叔的顺风车一路颠簸赶到车站,再转第一班途径我们镇的班车赶往县城。

      我到一中时正好是上午九点,大家都在排队等候办理入学手续。新生大都有大人领着,只有我是孓然一人,所有人都是打扮光鲜,也只有我是衣着简朴近乎老土,还提着个大大的蛇皮袋(我的行李包)。所以我在队伍里面应该是特别显眼的,以至于侯队短短十几分钟,我受到了许多注目。然而兴奋的我却完全忽略了此及种种,我内心奋发着的激情已经完完全全盖过了我的自卑。直至交费时我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袋里掏出一沓五元、十元纸币时,收费的老师愣住了,后面队伍里也传出阵阵嘲笑声。这时我那不堪的自卑感才涌现出来,羞得满脸通红。我无法控制我那自卑,这本是母亲辛苦劳动所得,应该是光荣的。

      “这么多,我得数数,后面的大家也别急。”收费的老师说着,就一张张地清点起来。

      骚动引来了一位个头一米七左右的平头戴眼镜的白胖老师。皮鞋、西裤、皮带、银手表、白衬衫,十分得体的装扮。看样应该是学校领导。他看了一下登记簿,扶了一下眼镜看向我,“你就是全县第一的陈若云?”

      虽然在他的眼神中我读到了尊重和些少期许,我是应该感到自豪,但那一刻却羞得发慌,不知作何回应。我低下了头来,紧张地勒紧了我的蛇皮袋。

      “他的学费是减免的,不应该在这里排队办理。”那胖老师说着,拿起我的报到书和钱,冲我微微一笑,说:“陈若云,你跟我来吧。”见我傻傻地没有反应,他便过来帮我提行李包。我不知所措,仿佛丢了三魂七魄般,梦游一样跟着他到了他的办公室——教务主任办公室。

      “你坐这等我一会。”他说着就出去了。

      好一会,他才回来。见我还是呆呆地站那一动不动,便打趣道,“我长得可怕,吓到你啦?”

      “不,不是的。”恰恰相反,他那方方圆圆的胖脸,笑起来就跟弥勒佛一样。

      “拿着,这是你的收费清单,这是剩下的六十二块。”原来他刚出去给我办理入学手续了。

      “谢谢老师。”这是真诚的感激。

      “我叫唐凡,你就叫我唐老师罢。”他见我直接把单据和钱收起来,就戏笑道:“你也不数数?”

      “我相信你。”他神色温和,令我如沐春风。我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正视他并和他对话。

      “你一个人来的?”他始终保持微笑。

      “嗯?”我有点走神了。

      “我说,你是自己一个人来学校的?”

      “是的,我母亲身体不便。”我母亲近来身体确实有恙,虽然她不和我说,但我看得出来,所以今晨临行我死活不让她送,并向她保证,她儿子已经是十三岁的男子汉了,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想如今窘困,实在是有失承诺。

      “噢,那你父亲怎么不来?”

      “他…”关于我的父亲,我不知该从何讲起。那是一个脾气暴躁又胆小怕事的乡下农民。打小我们父子就极少交流,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描述他。也许在很多人眼里,父亲这个角色应该是伟岸的令人崇敬的,然而我的父亲在我眼里却是彻彻底底的烂人,我怨恨的人。

      “那没办法,接下只好由我带你去了。”我年少单纯,喜怒完全跳跃脸上,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于是很轻松的把话题带过。

      “去,去哪?”我又不知所措了。

      “去哪?”他顿感好笑,“当然是去找你的宿舍把你安顿好呀。”于是不由分说就提着我的行李袋要我跟他走。

      我们出了教务楼,一路沿着校园主干道,经过教学楼、图书馆、食堂、操场。每途经一处,他便如导游一般为我详实解说一番。最后我们来到校园最南角的一栋五层建筑面前。

      “唐主任,这是你家亲戚孩子?”宿舍大门的值班室出来一位阿姨,她显然认得唐老师,十分热情。

      “他是我的学生,初一一班陈若云,陈姨,帮我看看他分在哪个宿舍?”

      “我查一下。”陈姨回去值班室翻查了一番,不一会她便大声通报,“201室,在二楼!”她提着一大串钥匙出来。“您跟我来。”她领着我们上二楼。宿舍楼梯位于整座楼正中间,楼梯左右各有五间宿舍,每间宿舍四床上下铺共住八人。201室则在楼梯右侧最里边。

      门是开着的,201室已经有人住进来了。陈姨从她那一大串钥匙中拆了一把给唐老师,然后冲我笑着说,“我是负责你们初中部的宿舍管理员,大家都叫我陈姨。”

      “陈姨好。”陈姨的笑,有种天然的亲切感,令我浑身轻松,我自然而然地回了她一个笑脸。

      “你紧绷的弦终于松了?”见我终于不再紧张,唐老师又开始打趣了,“刚见我的时候吓得跟木头人似得。”

      “哈哈,唐主任有官威嘛,小孩子吓到是正常的。”见我羞涩,陈姨也打趣地说,“我还要接待其他新生,就不陪您了,有什么事您到值班房找我就行。”

      “好,谢了陈姨。”送走陈姨,唐老师便直接提着我的行李包进去了,俨然一副家长的模样。

      “叔叔好。”宿舍里面已经住进来了两位同学,他们没有我的拘谨,两人正聊得起劲,见唐老师进来,十分礼貌地和唐老师打招呼。

      “陈若云,这里,上铺。”每个床位都对应贴上名字了,他很容易就找到我的铺位。他喊我不知怎地就那么亲切自然。

      他把我的行李袋放床上,然后提了一下他裤腰带,摩拳擦掌样似乎想要爬上去为我整理床铺。我真怕他这么干了,赶紧冲过去自己爬上去弄。我的大蛇皮包席子被子枕头衣服一应俱全,当我掏空它时,我的床铺已经被填的丰实并井井有条。

      他插着腰在这狭小的空间来回审视好几回,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过于肥胖还是皮带不合身的缘故,他会不时地提一下自己的腰带,动作憨憨的,十分有趣。

      “条件是艰苦了点,但比我们那会好几个人挤一间茅屋点煤油灯读书要好得多。”看来他也是老一辈艰苦奋斗过来的人。他哪知道,我小时候也是在破瓦屋里点煤油灯读书的。对我来说这里的条件,简直好上天了。

      “你看看你还少那些生活用品,我带你去买。”

      “食堂那边的小卖铺不是有卖吗?刚才路过时我看到有的。”他的热情令我难以理解。我们只不过刚刚相识,非亲非故的对我也太好了吧。

      “我知道个地方,卖的东西比别的地方都便宜。”他突然双手趴在我床铺的边沿,调皮地冲我眨眼说,“那地方卖的东西是又好又便宜。”

      “真的吗?好呀。”这真是令人难以拒绝的理由。

      “那赶紧下来,我带你去,你在楼下等我一会。”他说完就走,莫名其妙的快乐。

      我飞快地下床来,系鞋带。才看到我两位舍友好奇的目光,欲言又止。他们肯定在猜测我们是什么关系。由于唐老师在我们甚至都没互相通报姓名熟络的机会。

      我刚下到楼下,就看到唐老师从职工宿舍那边骑了辆轻骑摩托过来,他胖墩的体型,明显有点压车的感觉。

      “很远吗?要开车去?”

      “不远,可你也不能让我这样——走着带你去吧。”他故意强调”这样“二字,比划了一下他的浑圆的身躯,算是自嘲。

      我被他逗乐了,这真是个有趣的灵魂。

      第一次坐唐老师的车,也是我第一次乘坐摩托车。我上车后就像乘自行车一样,双手抓着坐位椅,搞笑异常。他看了也不笑话我,直接抓我的手往他腰间一放,“抱稳了,可别摔下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第一次这样心贴着背地抱着唐老师竟然让我莫名感动。我甚至和我的父亲都没有过这样的亲近。唐老师的腰很软,肉肉的抱着很舒服。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知是香皂味道还是香水的,真好闻。

      我们一路驶出学校,风迎面吹来,我心旷神怡。唐老师显然也是快乐的,竟然哼起了小调。

      很快,我们就来到人民路,一家醒目的“一元店”开在这繁荣的大街上。里面锅碗瓢盆等等一应生活物件,一元两件任挑。这确实比别家店铺卖的要便宜许多。

      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次购物。脸盆、水桶、牙膏牙刷、毛巾等等,装满了一大桶竟然才花了十几块钱。买完我甚至同情店主要亏本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别家要便宜好多?”回去的路上,唐老师有点得意地说。

      “嗯,谢谢你唐老师。”我紧抱他的胖腰,是真的很感激他。

      “那你要不要表示一下?”

      “怎么表示?”

      “嗯,请我吃饭?”

      “好呀,今天午饭我请客。”

      然后中午时分,食堂里就出现了我们一大一小的身影。

      我特意打了两大份饭菜,由于饭是管饱的,所以我还要求增加了饭量。于是菜盖着饭,堆叠成一座小山。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的劲头十分凶猛,大快朵颐。

      “你这客请得稍缺诚意呀。”唐老师嚼着饭菜,打趣地说道,“我这是来考查学生的伙食情况了?”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有开玩笑的趣意,“那唐老师你可要好好尝尝咱们学校食堂的饭菜,回去给食堂往高要求提,让他们好好改善下我们的伙食。”

      “哟,小子不错,学得够快。”

      “老师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夸你呢,懂得尊敬师长,给我打了这么一大盆饭菜。我待会要是吃不完是不是还得落个浪费粮食的罪名?”

      “怎会吃不完,我这样瘦小的都能吃完,何况您这么大一只。”我忽然觉得这样插科打诨的聊天真是有趣,让人完全没有任何压力。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跟一个长辈聊得如此畅快,甚至取乐于他。

      当我狂风扫落叶一般吃完,才意识到我确实高估了唐老师的食量。他就干看着我吃了。

      “老师怎么不吃?”

      “看你吃饭比吃饭有趣,你吃饭架势着实凶猛,恶鬼投胎一般。”他真的笑话我了

      我相信我刚才的吃相肯定比这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确实失礼,只好尴尬地嘿嘿傻笑。

      “像极了从前的我。”这话有点意味。

      “老师从前也像我这般瘦吗?”我顿感好奇,唐老师从前是什么模样呢?他如今已过不惑之年,身体发福得厉害,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哈哈,是像你这么能吃。”

      “我估计没老师这样的福气。”我打小身体就不甚强壮,又家境贫寒,若不是晒得黝黑,估计就是面黄肌瘦了。

      “嘿,你还没开始长身体呢,这么快就下定论。”他嬉笑着说,“来,把老师这份也吃了吧,莫浪费粮食。”

      结果我真吃了。唐老师肯定想不到我会真的把他的那份吃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母亲打小就教育说要珍惜粮食,吃饭要吃干净每一粒米。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摸着圆鼓的肚皮打着饱嗝,想说浪费粮食可耻等大道理来着,结果出口竟成了“我可是花了钱的”。我是真的心疼钱。如果没有真切体味过贫穷,挣钱的艰辛,你无法体会那种感受。我心疼我的母亲。我花的每一分,都是我母亲辛苦付出得来的血汗钱,容不得浪费。

      “对不起,是老师的错”我以为唐老师仍会笑话我一番,不想他却满脸动容,让我一下子呆住了。年少的我哪有那么丰富细腻的情感,我只是把心中所思所想简单地表达出来而已,并没有那许多联想。而唐老师却能联想到很远很多。我知道,他可怜我,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至少我听从母亲的教诲,人穷志不短,一直是活得有骨气的。气氛稍微变得有点尴尬。

      “快到午休的时间了,快回宿舍去吧。”还是唐老师率先打破沉默。学校是有午休时间的,嘈杂的饭堂很快会因为学生的离去而安静下来。我们一起刷盆子的时候,唐老师告诉我,他是学校的教务主任,我需要帮助可以去办公室找他。

      分别的时候,他说,“陈若云同学,谢谢你的午饭。”我知道,那是真诚的感谢。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舍友已经悉数到齐。周斌、王开、谢小波、谢晓聪、李文、李群、李如丰还有我陈若云。日后号称一中201八仙的便是我们几个了。同龄人之间总是容易打成一片,相互自我介绍后便能找到许多话题。但作为学生,我们永远避不开谈论成绩,很快我们便谈到这个话题。一番通报,我发现我们这宿舍真是卧虎藏龙,全县前十这里竟然有七位。除了老幺李如丰是十名开外的,最差第八名王开和我这个第一的分数相差竟是在个位数,为此我倍感压力。

      谈到成绩,他们每一个都如我一般自信,两眼放光。天赋异禀又喜欢竞争或许是我们几个人共同的特点,因此我们日后常常因为“政见”不同而吵得不可开交,同时在学习上也是“攀比”成风。以至于我们宿舍八人常年占据年级前八,被同学们戏称201八仙。

      我们在一中的第一个午休就在我们的卧谈会间消磨过去了。

      开学第一天是不安排课程的,上午交费办入学手续,下午就是师生见面会,然后编排座位和领课本了。我很是期待师生见面会,唐老师说他是我的老师,而我并不晓得他是教哪一门课程的。

      然而我失望了,我的班主任并不叫唐凡,而是一位姓赵的中年女老师。为此后面编排座位和领书本什么的我都提不起兴致来。后来傍晚放学后我还特意去教务处查了一下我的各科任课老师。根本没有叫唐凡的任课老师!不过教务处主任确实挂着唐凡的名字。

      一个大骗子!我恨恨地想。我觉得我那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打击,久久难平。我当时甚至有去他办公室兴师问罪的冲动。然而我并没有勇气这么做。

      整个傍晚,我就独自一个人在校园内四处游荡,无所事事。直至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响起。

      第一个晚自习就这么平凡地开始了,同学们都很自觉地在预习功课。而我则开始提笔为我的母亲写第一封家书。我要告诉她一中是一所多么优秀的学校,告诉她这里的学生都是从各地选拔出来的优秀学子,这里的老师也是全县最好的老师。写到老师,我很自然就想到了唐老师,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遇见那可爱的骗子的事和我母亲分享。唐老师就在这时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我们教室的讲台。

      他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陈词,什么我们初一一班是全县选拔出来最优秀的学生,是种子班,是未来冲击北大清华的潜力股云云。他的情绪成功地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令人心潮澎湃。这真是震撼人心的演讲,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而我自然也跟着激动起来,之前的怨恨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是今天送你来宿舍的那位叔叔吗?”我后桌的李文、李群俩兄弟(他们是堂兄弟)正是上午最早到宿舍的俩人。李文踢了一下我的椅子问道,“他是你谁啊?”

      是呀,他是我谁呀?“我说不认识他,今天是我第一次遇见他,你们信吗?”

      “你骗谁呢,你觉得我们会信吗!”李文狠狠踢了一下我的椅子。

      “他是个骗子!”我猛然想起我的仇恨。我是个记仇的人。

      那骗子演讲完毕,很满意地扫视了一遍教室。他似乎是在找我。而我却特意躲过和他“对峙”的时机,奋笔疾书。我决定告诉母亲,我遇到了一个可爱的骗子。

      下晚自习后,唐老师特地来找我。我发现李文李群兄弟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他们一定认为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罢。

      “怎么样?第一天还适应吗?”我们漫步在校道上,月光温柔地在我们脚下投下了一大一小俩影子。

      我本想问他为什么谎称是我的老师,张口却是老老实实地回应一句,“很好。”

      “同学和老师都很好。”我补充说道。

      “答非所问。”他没好气地说,“说说你自己。”

      “我也很好呀。”我果然和他还不相熟,竟无法再像中午那样无拘无束地交谈。

      “我看见你在写信了,是在给你母亲写信吗?”他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竟全然不知。

      “是的。”

      “都写了什么,能跟我分享一下吗?”

      “没什么好分享的,无非就是一切安好,让母亲放心。”

      “哦,就没写点特别的吗?”他见我如此轻描淡写,似乎有些失望。

      其实我写了,我告诉母亲,有位胖胖的教务主任自称是我的老师,帮我办理入学手续,还带我去了一个叫一元店的地方购物,那个地方真的什么都卖一块钱......然而我最后才发现,他却不是我的老师。

      “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是我老师?”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这个问题。

      “啊?有吗?”这算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有,我们刚到宿舍那会,你说我是你的学生。”

      “噢!对对,”他终于想起来了,“这话有什么问题吗?我是学校的教务主任,管整个学校呢,你不是我的学生吗?”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可恶,竟然被绕了进去。我确实是他的学生,而他又确实不是我的老师。

      “你希望我是你的老师吗?”他这个问题很突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当然希望他是我的老师了,但是如此简单直白的表达我竟然会难以启齿。于是只好用沉默回应他。

      “其实我是教高中的,日后我会成为你的老师的”他仿佛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就像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真的吗!”我兴奋地叫起来。

      “嗯,当然,只要你足够优秀。”

      “教哪一科的?”

      “语文。”

      “真的?我最喜欢语文了!”我所想要的答案都一一如愿了。老师实在是善解人意,和他交流总是让我觉得温暖舒服。

      我忽然注意到我俩的影子。我们并排着走,投下的影子就像依偎在一起一样,温暖、甜蜜。莫名的情愫渐渐涌上心头,那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是我生命中不曾有过的情感。

      真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可是宿舍就在前方,我们必须分别了。除了母亲,我第一次在与人分别时感到不舍。

      我一回到宿舍,李文和李群就带头起哄,要我老实交代和唐老师的关系。他俩早把我和唐老师是亲戚的谣言扬开了。这真是百口莫辩,怎么也说不清了。

      “你们可别瞎说,我和唐老师真没什么关系,我也是今天才认识他的。”千真万确,我确实是实话实说了。可换位思考,我自己也不相信仅是刚刚认识的交情,就能让唐老师如此这般的对待我。

      他对我真的是异常热情呢。看来不光我自己感觉到了,李家兄弟看在眼里都察觉出来了。可是为什么呢,一见如故?我确实无法解释得了。

      果然,李文李群兄弟俩也不信,牛高马大的李文一把架住我,大声说,“你狡猾,啊群,治他。”看来果然不能够跟他们混太熟,也就一次卧谈会,半天时间的交流认识,居然就敢拿人开涮了。

      我虽然长得精瘦,但从小就务农的我劲头可不小。可是李文这厮发育得极好,个头高我一截,力气也是极大。他钳制住我,我竟然怎么也挣扎不脱。

      “经201全体舍员一致同意,对陈若云同学的不诚实行为给予严厉惩罚。”李群装模作样的向围过来看热闹的舍友宣告,然后对我是一顿吱吱挠挠,把我笑得抽筋。

      我知道他们都是闹着玩的,也不好生气。只好摇旗投降,说唐老师是我家远房亲戚。李家兄弟如愿以偿,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了我。

      “我就说你们是亲戚吧,刚认识的谁会对你这么用心,我都看到你跟他车出去买东西了。”李文认为自己的猜测是不会错的。唐老师必然是我家亲戚了。

      “中午还一起在食堂吃饭了。”李群补充道。真的是证据确凿呢。

      “我这是屈打成招,事实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苦笑道,“闹归闹,出去可莫乱讲。我自己清白事小,唐老师可是无辜的。”

      “那你说他怎么对你这么好,不见对我们有这般好?”李文不依不挠,边收拾衣服,边招呼我,“若云,快收拾衣服,我带你去外面洗。”

      “什么?”我正烦恼和唐老师这事掰扯不清了,听李文这么一招呼,不禁一头雾水。去外面洗澡,要这么奔放吗?

      “你要在这里等啊?”李群指着厕所忙碌的周斌说,“每个人都要洗澡洗衣服,等到关灯也搞不完。”确实,狭小的厕所只有一个水龙头,我们八个人确实要排好久队才行。初中部宿舍十点就熄灯了的,时间不太充裕。

      “在行政楼那边有个澡堂,我们准备去那洗。”李文说,他催李如丰快点。他们仨显然相邀一起去的。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这样不用排队确实好。赶紧收拾衣服,提着桶屁颠屁颠地就跟着出去了。

      我们四人提着桶,晃晃荡荡就往行政楼那边去。路上,陆陆续续有洗澡归来的同学,或哼着曲,或大声笑谈。大都是高中部的学生。

      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四五十平米大的堂子,两列水龙头从进门两侧一直延伸到最里处,大约有四十来个。在最里处,墙上横着拴了三道绳索,上面挂满了前来洗澡者的衣服。

      正是洗澡的高峰期,几乎每个水龙头下都有一个水桶,水桶前面的人一个个都脱得干干净净,光溜溜赤条条,赤诚相待。洗澡这事就像哗啦啦的水流一样快乐,同学们纵声高谈,偶尔还有人忍不住放歌一曲,引起阵阵欢呼。

      如此热闹的洗澡场面真是许久未逢。小的时候我常常光着屁股混迹于乡野的溪河,那时候洗澡也是和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地一起嬉戏,大声欢呼,无所顾忌。后来大家慢慢长大了,随着身体成长产生的微妙变化,大家慢慢都变得含蓄,害羞,便渐渐离了那放浪形骸的洗澡之习。溪河依旧热闹,取代我们的则是下一批光腚男孩。

      想不到在一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快乐的洗澡所在,真是喜出望外。我又拾回了从前洗澡的快乐,不禁哼起了《小芳》,不想竟引起了共鸣,先是有三两个声音跟着和,后来渐渐演变成了澡堂大合唱。真是痛快!

      从澡堂回到宿舍,熄灯铃声刚好响起,嘈杂的宿舍楼很快就变得安静异常。我们几个晾完衣服正愁头发未干,黑暗中无所事事地打盹。李文忽然从外面回来,神神秘秘地说,“我又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说着就抱着书出去了。我们好奇地跟出去,很快就发现宿舍楼梯间的灯火明亮,竟然有好多同学在看书学习,或蹲着或坐着或靠着墙,从一楼到五楼如是,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原来,熄灯之后在楼梯间偷光学习早就是一中不成文的传统了。一开始舍管也是赶的,但怎么赶都还是有学生偷偷溜出来学习,后来渐渐也就不管了。李文这家伙胆肥心细,大家都是新生,就他自来熟,全然像个留级生一般了解一中。

      学习的热情一下就涌上来了,怎么都不能落后不是,于是大家伙都搬书出来看,直到到最后实在是抵挡不住困意才肯作罢。后来,我们201舍全员都养成了熄灯后聚集楼梯学习的恶习,此乃后话。

      是夜,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就是一只会飞的小鸟,一直在空中飞翔。一开始我很惬意,很喜欢那种飘在空中的感觉。可是后来我飞累了,但我发现我根本找不到栖息之所,周围一切混沌不清。只要我一停止拍打翅膀,身体就像流星一样坠落,要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我拼命地张着我的翅膀,飞得精疲力尽,痛苦不堪。突然,我撞在了一棵树上。那是一颗奇怪的大树,软绵绵的,没有任何枝丫给我落脚,但我却能用我的翅膀紧紧地抱着它。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多舒服呀。在我怀里,我渐渐感觉到那棵树开始变得柔软,变得温暖,就像......醒来,我发现我抱着枕头淌了一嘴巴的哈喇,梦里最后是什么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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