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千千采薇

12、忧伤以终老

　　总不过是普通一个蝉声悠长的夏日。

　　他在离家不远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上找到她。当年被遗弃在雪地里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任谁见了都会心动的模样。此刻她蜷缩在亭亭如盖的绿阴中，影影绰绰的光斑在她洁白如雪的衣衫上跳跃。她也不抬眼看他，只低声说：“烟翎。”

　　他凑上去抚她的发，问：“怎么了？”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她说得缓慢，嗓音低哑听不清晰。“他要我跟他走。可是他是皇上。”

　　他的手猛地一颤，静止了一刻。她目光停驻在他脸上，他瞳仁里万般色彩复杂变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想去就去吧。”他的神情一时似欲说还休，却又终而沉默。

　　她悄悄笑了。稚嫩的容颜，永远长不大似的。可她的笑靥已经犹如羞涩而甜蜜的桃花蓓蕾，丝毫不惧冬末春初乍暖还寒，一举一动都透着些属于那个年纪的冲动与娇媚。“可是，烟翎，我还是有点担心呢。”

　　他望进她碧色的双眸里去。一片莲叶接天的小湖，水波盈盈覆满绿藻。而他们年幼，划船其上，她伸手去摘那荷花，倾斜的船头漫上湖水来打湿了软缎小鞋。他剥好莲蓬递给她，而她笑吟吟地捧着一怀的红衣翠袖问他：“烟翎，你说说，是荷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每逢此时，他都心平气和地回答：“当然是烟容好看了。什么花都比不上烟容。”十几年来，无论上树抓鸟下河摸鱼，他一直宠她、护她、纵容她。而得到的珍贵赏赐便是她一笑一回眸，深深迷恋，亦无法言说。

　　如今她终于要离开我了么？她竟丝毫不留恋我陪她一起走过的纯白时光么？她这就要义无反顾地随她爱的人投入到那权谋猜忌、勾心斗角的深宫里去了么？她还这么小，她怎么应付得过来呢？

　　他眼里泪光。飘飘摇摇如同那牛毛细雨，银针似地撒满田野，催开十里红情绿意。“那么，就让哥陪你去吧。”

　　他轻轻开口。

　　梳妆台前。轻点绛唇，淡扫蛾眉。

　　他为她拉起那绣着品红色牡丹的繁复裙摆，系上那坠着星星般铃铛的软金云缎腰带，围起孔雀金薄纱披肩，最后戴上金丝银线双股缠绕着的大块玛瑙项链，五色缤纷，清辉闪烁。

　　她拿小牛角梳整理着垂落在衣袂上的长长鬓发，小心地插入发髻里一支青玉钗。

　　他在她身后默默看着镜中她欣悦的眉目。

　　那钗状如柳叶，使她恍惚像河边垂柳下欢天喜地的稚童，小手折了野花别在发间，去亮若明镜的水面上东照西照。

　　如果说亲手为自己心爱的人盛装打扮，像上菜一样巴巴地捧去别人面前是表情默然眼眶干涸的苦涩，那么看见她舍弃了珠翠满头而选择了自己赠予她的不起眼的小饰物，又是不是那五味杂陈里的一丝卑微的细小的却快速侵袭无以抵挡的不争气的甜蜜？

　　刺痛心脏，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