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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沧海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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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分,素雅的轿撵就停在了绛赤馆的门前,步摇赶紧走上前去,搀着长眠下来。后面的随从从车里搬出来一个箱子,箱子不大,但是好像沉甸甸的样子,随从抬得很吃力。步摇扶长眠进到屋中,示意随从将东西放在了地中间,长眠跟来人说,傍晚时分再来。随从回了一句是,并招呼门外的人一起离开了。
“槿先生”长眠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今日来,是有事情请求先生”
“何事?”不知怎么了,我的右眼隐隐的跳动,想来能够让长眠为难的事情,必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槿先生先打开这个箱子吧”
我看了她一眼,走到箱子面前,打开看到里面是一面铜镜,这铜镜制作的十分的精美,但是上面满是灰尘。我用手拂去镜面上的灰,然后问长眠“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是城西当铺的李老板给我的,李老板想要陪她去后日的春茶园,今年的新茶要下来了,估计李老板是想要办一个雅集。大体上是想要我去弹琴助兴”
“难怪了”我叹口气,并且向示意步摇找来一块干净的手绢,想要将镜子擦干净“这里老板是古董商,这前朝的古董,貌似也只有他能够收集到,只是这镜子......\"
“这就是我找槿先生的原因”长眠打断我的话
这块铜镜的镜面经过擦拭还是十分的富有光泽,铜镜的后面,出现了些铜绿,以至于铜镜上盘桓的八仙过海图有点模糊,铜镜的背面是环形雕花的,第一圈上刻的是八仙过海图,第二圈是一圈祥云,中间仿佛刻画的是蓬莱仙境的既视感,高山流水,满眼的雅致。
我做这些的时候,长眠有一点点吃惊:“槿先生可知,这块铜镜虽然只有7寸,但是却有三十斤重,为何先生能够如此轻巧的将其托在手掌中反复观看?”
“因为,里面的执念已经离开了铜镜”
“槿先生”我刚说完,就有一个柔美的女声从长眠的身后传来,只是没有什么身影。
“想来,就是你想要长眠找到我吧”,我转向声音来源处,顺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缝制的布偶并且示意那个灵魂可以进入到这个布偶中。“如果没有猜错话,你应该是这个铜镜的主人”我看向那个已经慢慢动起来的布偶。
“是”布偶还在适应身体,这么多年没有实体,一直是困在镜子中,如今有了身体应该并不是很好驾驭。
“槿先生,您知道她”长眠问我
我点点头,“这铜镜的年头虽然不长,但是有关于这个铜镜的故事却不少。记得前朝破灭之时,众多士兵涌入皇宫,皇帝最宠的小女儿当时正在妆台前梳妆,于是就被士兵给劫走,从此下落不明。不久之后这面镜子就出现在了典当行中,但是令人惊异的是,凡是用这个镜子的女子,不久之后就会郁郁寡欢而死。”
“那这个给长眠姐姐镜子的人真坏,明知道镜子不详,居然还用做礼物”步摇生气的说
“不过是卖艺的女子,烟花青楼的,谁会在乎我的生死”长眠安慰道
“所以这一次你找我所为何事?”我问向那个布偶
“槿先生,我想要用我所有的精气,换一个人转世”
“那你找错人了,我不是阎罗也不是佛祖,无权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叹口气,想要拿起桌上的茶杯,却被长眠按住了
长眠开口“槿先生应该明白,如果我们是想要靠着正规的转世轮回,自然也不会寻到你这里”
“是吗?”我笑笑,内心有一点抑郁,明明是在求我,为何女人总是有理由理直气壮
“槿先生,拜托了”那布偶说完竟然跪了下来
我只能无奈的搀起她,“不要求我,我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到的,你先说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再想办法。不过有些事情你要明白,很多东西最后都可能是既定的,如果果真如此,我便没有什么能力去更改的。到时候希望你不要过于哀伤”
“嗯,在这里先谢过槿先生了”她坐到了我旁边的位置上。这个时候铜铃是时候的端上了茶水。而步摇,就像是一个等待听书的小女子,半折凳子坐到了我的另一边。果然步摇还是不能够明白,别人向我讲述的从来都不是故事,而是一道道尚未愈和的伤痕。
那“布偶”开始讲述她的故事:她本是前朝的一位公主,名瑶珮,取自“交甫怜瑶珮,仙妃难重期”,当年城破之时她才不过十六岁,虽然说之前皇帝已经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夫君。这夫君是振国将军的二儿子,名叫吴钩,人说他文武双全,人说他饱读诗书,人说他芝兰玉树,人说他高风峻节,瑶佩所知的有关于自己夫君的一切,都是别人口中得知的,瑶佩觉得,自己还不如城楼下说书的先生了解自己的丈夫。
话虽如此,妙龄的女子有哪一个不期盼着自己的情爱和婚姻,她就这样等着盼着,直到除夕前夜,群臣朝贺,瑶佩才远远的看见自己的夫君。
说起来,自从瑶佩和吴钩立下婚约起,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年,前几年的除夕朝贺都是振国将军领着大儿子来叩拜,如今带来了吴钩,想必是来找皇帝商议婚事的。瑶佩端坐在长台上,看不清吴钩的长相,只知道这夫君身量高挺,倒是很让人有安全感。朝拜之后,吴钩请随从向瑶佩送来一个礼物,这礼物就是这面铜镜,铜镜是用一个稍大的手帕包裹着来的,上面绣着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刚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瑶佩既羞愧又欣喜,嘴里和宫女们嘲笑着吴钩的登徒浪子心性,可是心里免不了还是小鹿乱撞。随后瑶佩将琉球进贡的长剑回赠给吴钩。那个时候,皇帝已经选好了良辰吉日,六月初十是个吉利的日子,那天瑶佩就要嫁给吴钩。瑶佩满心欢喜的等着,每天都在期盼大婚之日的到来。在五月末的时候,绣娘们做好了婚服,于是瑶佩将婚服穿在身上,自己对着镜子偷偷的画着胭脂,幻想着大婚之日的样子。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振国将军谋反,带着军兵冲进了宫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伙军官已经冲进她的宫殿。看到为首的军官手中的剑的时候,她愣住了,这是她曾给予吴钩的定情信物。她一身嫁衣,满眼吃惊的问着“你,是何人?”
“吴钩”来人铿锵有力的回答着
那一刻之前,她还曾抱有希望,认为振国将军谋反只是一个谎言,毕竟那是她未来的公公,她也幻想着拿着这把剑的人是其他人,幻想着这把剑可能是被偷窃了。但是当吴钩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幻想全都变成了笑话。泪水瞬间从眼睛中滑落,她想要找到自己的父皇,想要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吴钩揽住了她。
她那个时候才认真的看过吴钩的样子,果然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只是如今这般的样子,只会让瑶佩觉得恐怖和憎恶。她奋力的推开吴钩:“你混蛋,我是当朝公主,你不过是将军之子,如今你挟持我,难不成是想以下犯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躲闪着围过来的士兵。
“你们都退下”吴钩对那些想要拉住瑶佩的人说到
“我要去找我父皇”瑶佩对吴钩说,眼里带了些祈求
“好”吴钩拉着她的手想朝华宫走去。一路上瑶佩看见了无数的尸体,有她认识的,也有她没见过的,有宫人和嫔妃,也有士兵和官员,远处是厮杀的声响,瑶佩无比的紧张。但是更多的紧张是来自于这只拉着她的手,冰冷的,狠厉的,那手上的老茧硌的她生疼。
最后她来到了朝华宫,她的父皇和母后还有几个妃子,都坐在地上,身边是手拿着长枪的叛军。皇上看见她来,叹了一口气:“佩儿,父皇对你不住”说罢老泪纵横。最后皇上看了她一眼,然后一下冲向身边的长枪。就这样,长枪穿吼,父亲就这样去了。她吓得昏死了过去。
当瑶佩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宫殿里,只是身边照顾自己的已经不是原先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宫女了,而是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她抓住想要给自己梳头的宫女的手。“我,父皇呢”
“回王妃的话,皇上在朝堂上”
“你叫我什么?”
“王妃”
瑶佩愣愣的看着宫女。这个时候吴钩走了进来,宫女们福了福身子,唤了一声王爷。然后吴钩摆摆手,就让她们退下了。
“吴钩,我父皇呢?”
“父皇在朝堂上”吴钩没有看瑶佩的眼睛,只是拿起被宫女放下的梳子,轻轻的替瑶佩梳起长发“父皇说,因为......因为尚有余孽未除,所以我们的婚事就不办了”
“是啊”瑶佩打断吴钩的手,“你这个余孽尚在,自然是不办婚礼了,我要去找父皇,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瑶佩站了起来想要往外走
“瑶佩”吴钩喊住她“朝堂上的是我的父皇”
听到这句话,瑶佩没有再向前迈一步,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父皇早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如今的皇上正是那个谋反的将军。
“瑶佩”吴钩走了过来面对着她“如今,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王妃”
“鬼才是你的王妃,我是公主,当朝最受宠的瑶佩公主”她一边说着一边流着眼泪“我要去找我父皇”
“他已经死了”
“那总是有尸体的,怎么?我连要回尸体都不行吗?”
“尸体......尸身早已不知散落何处,但是头”
“什么!你居然,你居然让我父皇身首异处,吴钩,你个乱臣贼子,枉我父皇看中你,最后你居然连个全尸都不曾给他”
“这是父皇的命令,将你父亲分尸,头颅,头颅悬挂在城楼示众。”吴钩的声音越来越小
尽管是那样小的声音,但是瑶佩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呆住了,停了很长的时间,她仿佛是在丢了魂魄,之后她咚的一声跪在了吴钩的面前:“求你,求你,带我去救父皇,求求你带我去.......”她一遍一遍的说着,并且不停的对着吴钩磕头,那一刻,她不再是公主了,她只是一个没有了亲人的可怜女子。
吴钩慢慢的半跪在她面前“对不起,我做不到”他没有扶起瑶佩,只是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听到自己的话后颓唐的昏过去,然后将她抱起放回了床上。然后找了几个稍有功夫的宫女来照顾她,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交代一切按照这王妃的礼制照顾,并且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瑶佩都快忘记了吴钩的长相,久到那个篡位的将军已经驾鹤西去,群王为了争夺王位而手足相残。她日日在自己的宫殿中,没有人来看自己,也没有人离去。一开始她也曾奋力的反抗过,甚至想要一死了之,但是她实在是扭拧不过那些宫女。后来她就想开了,想到这一辈就像是一只傀儡一样也好,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自己就替父母看看这群王乱斗的惨剧,亲眼看看这个肮脏的王朝,还能坚持多久。
直到有一日,吴钩来看她,当时的他满脸是无奈和愁云再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对了,如今的他已经是皇帝了,真逗!瑶佩想,自己的父皇是皇帝,自己名义上的公公是皇帝,眼前这个徒有虚名的夫君也是皇帝。
“公主”吴钩这样喊瑶佩,瑶佩有点愣,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这个称呼了
“怎么,原来想要做我丈夫,如今成了皇帝就想要成我长辈吗?”瑶佩讽刺的说
“不,不是的”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胸有城府的男人,眼中有了一点慌乱
“说吧,今日来有什么事情,这位大稀客”瑶佩对着铜镜画着妆
“明日,是你的封后大典”吴钩望向镜子中的脸,那曾经神采飞扬的样子已经完全消退了,她眼中充满了仇恨和嘲讽。
“呵,你缺女人吗?”
“我只是来告诉你,明日我会将人把东西准备好,你还住在这里”说完他就转身想要离开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瑶佩站起来对着吴钩的背影喊道“你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这是在折磨我么,还是妄图有个善良的好名声,你个懦夫”
吴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离开。第二天,封后大典如期而至,瑶佩想到了一千种刺杀吴钩的想法,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被两个宫女“扶住”动弹不得。就这样,她“顺利”的成为了皇后。当晚她依旧在自己的宫中,看着忙进忙出的人她突然觉得有趣,这些人看似兴奋的表情中她明明可以看见演示不住的嘲讽,但是却表面恭敬,真的虚伪。
后来她们都走了,屋子里还是那些曾经照顾过她的人,本应该出现在屋子里的吴钩,也没有出现,于是就这样,她又成为了这个宫里的皇后。又是漫长的时间,除了称呼,她的身边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偶尔吴钩会来看望她,她依旧是冷嘲热讽,吴钩也只是沉默不语。等她吵得累了,累到睡了,他就将她抱到床上,然后离开。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一天清晨,她发现本应该在前一天晚上就离开的吴钩,居然在长椅上睡着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在那一刻突然想要抱住面前这个男子,因为她发现面前的那人鬓角已经有了银发,眉角和额头已经有了皱纹,即使是闭着眼睛她也感觉到了他的疲惫。鬼使神差的她想要去抚摸他的脸,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但是当她把手放到靠近他鼻息的时候,瑶佩才发现吴钩已经没有了呼吸,而且身体已经冰冷。就这样吴钩走了。
那一刻她震惊极了,看着周围那忙进忙出和哭天喊地的人,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是抱着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她不相信这个她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居然就这样走了,她恨自己没有亲手杀了他,更恨自己发现,已经爱上他了。
吴钩大概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大限将至,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瑶佩,她给了瑶佩两个盒子,里面是瑶佩父母的骨灰。原来他早就替瑶佩的父母收好尸体,并且火化,以免到时候被人发现徒留话柄,而且他曾求过自己的父皇放过瑶佩的父母,还为此被幽闭宫中。多年来他安排有武功的宫女守在她身边,不仅仅是怕瑶佩自尽,也是怕有人伤害她,以前他怕自己的父亲斩草除根,后来他怕兄弟们用她威胁自己,再后来他又怕大臣们废后,也害怕后宫的女子们扰乱她的生活,于是吴钩就让人保护她的安全。而吴钩想要的,只是在自己烦恼的时候,想要看到瑶佩,哪怕是被她声嘶力竭的骂,和冷酷的嘲讽。而死前他还特意的写好遗言,要那把瑶佩送的剑陪葬。
得知一切,她痛哭了一宿。之后抱着吴钩送来的铜镜抑郁而死。
故事讲完了,瑶佩望着铜镜,眼睛中闪着泪光。“槿先生,求你”
“你想要用自己的精元换吴钩下一世的富贵安稳?”
“是,他曾上过战场,杀戮太多,于是每一世都要为此赎罪,生生世世痛苦不堪,但是这太不公平了,他是个好人,至少他曾照顾过我,曾.....曾好好的对我,爱过我”
“可我不是判官,更不是阎王,改不了命”
“可我想要救他”
“我无能为力,不过他曾救过你,按照轮回之定,你们每一生都有一次相遇的机会”
“真的吗,那我能见他吗”
“可以,只是你因为执念太重只能在铜镜中,不过我可以帮你在每一世将这面铜镜交付于他手中,这样你可以通过铜镜看见他了,但是要是以真身相见怕是不能了”
“仅仅如此么,我更希望她平安喜乐”瑶佩看起来有点伤心但是最后还是感激的谢了谢我。
我将她魂魄重新收入铜镜中,并且重新放回了箱子中。然后喊来在屏风后面躲了很久的人。
“槿先生,多谢了”来人跟我道谢,并带着箱子回去了
“他是.....”长眠看着我轻声的问
“他叫吴钩”我拿起茶杯“如果不是吴钩求了判官,你以为瑶佩为何能够保留灵魂,而不被恶鬼吞噬?”
“你早就知道?”铜铃问我
“嗯,说起来还是孟婆告诉我的,这个男人轮回几世从来没有喝过孟婆汤”
“倒是个痴情的人”步摇说着
“痴情的都是傻子”长眠自嘲的说着
对啊,痴情的,都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