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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相顾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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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一片空茫冷寂,白雪皑皑,即便是黑夜,也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唯有山腰的一座小草屋,映出些昏黄的火光和袅袅的炊烟来,为这寒夜平添几分暖意。
烧了些肉汤,用缺口的瓷碗盛了,捧在手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林之愿围坐在炉边,像冬日的老农一样,开始盘算着来年春天要在这草屋四周种些什么了。
最好是种些谷物,能让他来年糊口,再栽种些瓜果蔬菜,够平日的吃食,说不定收成好了,还能拿到山下去换一些银两。
篱笆墙需要休整一番,边上种上花草,平日进进出出的,赏心悦目,再者就是这屋子,需要打造些家具,现在还是太简陋了……
如果再过两年,他不需要再躲躲藏藏,或许可以去山下做些小买卖,存一些钱,天南海北地游历一番——他实在是有太多想做的事情了。
不过惭愧的是,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两世为人,到头来他还是孤身一人,连个可以结伴同游的人都没有——唯一上过心的那个人,却是个天煞的冤家,不能想,也不可说……
渐渐地,有些困了,他趴在炉边的矮桌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梦做得很乱。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依稀是他逃走的那一天,脚下打了滑,他跌倒在地上,回身想要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踹翻在地,黑衣的青年居高临下望着他,眼中弥漫着冰霜,他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紧接着,胸口传来尖锐的触感,冰冷又钻心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全身……
倏忽间,倒在雪地上的那个人却又变成了林之异,青年蜷在地上,一大片猩红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他挣扎着抬起头来,抓着他的脚腕,竟目露一丝祈求,口里喃喃着,叫他别走……
霎时间,眼前又开了漫山的花海,那人眼里映着他,口中说着一生一世,说着以你为家,但这声音却都仿佛隔着万重山海,怎么也听不真切……
可笑的是,不论是怎样的情形,痛的都是他,浓郁得叫人发疯,从心底蔓延开来,一圈圈,将人缠绕……
转瞬间,这一切又都被风雪覆盖,刺骨寒风从耳边呼啸着刮过,他站在山巅极峰之上,天光四垂,苍茫穹宇兜头罩下,广阔的天地,竟逼仄得让人无法呼吸!
“阿异……阿异……”他不断地呼喊这个名字,仿佛救命的稻草,又好像累世的仇家,但不论如何,只有这名字,才能让他缓一口气,才能让他从这窒息中解脱出来……
他在说什么?
林之异凑近了去听,不由怔住了。
他在叫我。
他伸手过去,用指腹轻揉他紧皱的眉头,直到这人渐渐平静下来。
就连在梦中,也能让你如此难受吗,不是已经解脱了吗,为何还要回想起来,平白折磨自己?
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转身往炉中加了一把柴。
不得不承认,他是贪心的,远远望着他还不够,还要用下作的手段迷晕了他,亲自来见一见他。
他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静静地看他,他的脸上多了些风霜的痕迹,有种难以压垮的坚毅摆脱了以往白净的面孔,毫不掩饰地显露了出来,却更加另人心生向往,想要藏起来独自欣赏,想要完全的占有,不给他人丁点觊觎的机会。
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但显然,还不是时候。
×××
林之愿再次进山,是抱有一些侥幸心理的。
总不能回回让他遇上那只熊吧?再说了人家要冬眠的,说不定是自己上次看走了眼呢。
他实在很缺一些食材,再不想办法,感觉身体都要受不住了,而且夜里实在是冷,有必要多囤一些老树枝,能烧得久一些。
一路上还算是安全,他收获了一些菇类和一点冻果实,他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准备即刻返回,然而甫一回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立在身后不远处,对他虎视眈眈。
传说中的黑瞎子,一点也不瞎,而且跑得还很快。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已经快要被追上了!!!
以前在什么书上看到过,遇到这种玩意要装死才能躲过去,现在看来,简直是狗屁!他但凡要是慢一点,恐怕已经被开膛破肚了——大家都饿着,谁能放过谁啊!!!
呼吸灼热,烧得心肺都在痛,耳边是如影随形的嘶吼声,完了,为一口吃的,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他狼狈地摔在了地上,恐惧在心头爆裂开来,眼见那黑熊呲着牙,诞着口水扑了过来,他只得本能地闭上眼睛,拿胳膊挡在了前面。
但他没有等到被撕咬的疼痛,而是有一股大力将他拽了起来,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顷刻间,人已经被带到了远处。
黑熊哪能善罢甘休,很快便追了过来,救他的那人迅速迎了上去,与之搏斗厮杀起来。
心脏仍然咚咚乱跳,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谁?这里怎么会有第二个人?!
那人带着兜帽,看不到面容,只见他身形敏捷,几个回合,就将黑熊刺了一剑,奈何那家伙皮糙肉厚,并没有伤到要害,反而更加暴怒,利剑来不及抽出,那人却被黑熊一掌拍开,他好像受了重创,竟趴在地上,一时没有起来。
“喂!看这边!”眼见黑熊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扑过去撕咬他,林之愿一声厉喝,随手将方才捡来的一截树根丢了过去,堪堪砸在了黑熊脑袋上。
他自己怕得厉害,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
“你过来啊,到这来!”举起双臂作出挑衅的姿势,手里紧紧握着防身的匕首,尽管知道没什么用,却也能壮胆不是。
黑熊果然被他惹怒,低吼一声转头冲他而来。
“喂,你还好吗?你快跑啊!这里交给我了!”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划算,自己招惹的自己解决就好。
他一步步后退,一边继续挑衅,一边全神戒备,努力寻找对方的破绽——如果戳瞎它眼睛,或者刺穿喉咙,应该可以——凶猛的野兽哪里能给他机会,闪电一般扑了过来。
他本能地举起匕首,却见它神奇地顿了顿,一节雪亮的剑刃从它喉咙处穿刺而过,紧接着,一股热血喷洒出来,眼前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在了地上,挣了几下,倒在血泊里,没了动静。
他惊魂未定,僵着身子,呆呆地看着对面那个执剑的男子,他抽出长剑——看得出那是一柄好剑,修长的剑身并没有残留多少血迹——在黑熊皮毛上擦了两下,“噌”地一声入了鞘。
他被那声音惊了一惊,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剑,他应是见过的。
那人也终于看向他,果然,深色的兜帽下,是一张熟悉的、异常苍白的脸,古井无波的脸上,藏不住的是深深的憔悴。
异常清瘦的形容,让他的五官更加锋锐,那双眼睛也亮得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剐在他身上。
“你……”他咽了咽喉咙,随着他的逼近,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好?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他的眼神又变得幽深起来,仿佛藏着天大的委屈,他有些不敢直视,只好心虚地垂眸。
不,为什么要心虚?错的又不是他,他只是、只是离开他而已,他林之异是他的什么人?他又不欠他!
所以他又坚定地站住了,筑起坚硬的壁垒,从容地回视,不带一丝破绽。
果然,那人也在他面前站定了,漆黑的剑眉深蹙着,喉头滚动,仿佛储藏了千言万语,却又都不动声色地咽了回去。
林之愿挺直了脊背,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
对方却依旧没有言语,他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的瞳仁掩映在黑长的睫毛下,抬起看他,又默然垂下,仿佛来回撩拨着心弦,看得人心慌。
林之愿几乎就要沉不住气了,他张了张嘴,又紧紧地闭上,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他到底要干什么?!!
“哐!”
他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上,林之愿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的人也一同倒在雪地上,昏了过去。
什……什么情况?
“林……林之异?”他慌忙凑了上去,轻轻摇晃他,失去控制的身体随着他晃了几下,没有反应。
“你怎么了?你醒醒!”他着急地拍了拍他的脸,触手的皮肤冰凉,被他的手染上一片鲜红。
这是?
他骇然看向自己的手,手掌已然被不知哪里来的鲜血染红。
仔细翻看,才发现他身上有几处伤口,正往外冒血,当胸几道划痕,应该是拜这头黑熊所赐,腰上一剑,却是存在多时,血都已经染红了衣服,衣料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结了厚厚的痂。
林之愿感觉头皮一紧,浑身恶寒,恶心的感觉直冲脑门。
“该死的!”
迅速攀升的气愤,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谁。
他忍着恶寒,从他身上翻找出伤药,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然后艰难地将人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该死,你是不是有病?受伤了就滚回去处理啊,上山瞎晃荡什么……”
咒骂声中,他背上的青年皱了皱眉,半睁开眼睛,不着痕迹地往他颈边靠了靠,嘴角渗出一个苦涩的笑——
有人顾念,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