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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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明节那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的，一整天都没有停，从早上一直下到了夜里。
一般人来祭拜离去的亲朋好友，都会选在清晨，偏偏在清明的这天深夜，有人独自来到了公墓。
雨还在下，夜色深沉，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人的身影。
他撑着伞，穿着长风衣，另一只手捧着一束已经被风雨打湿的花，似乎是束小雏菊。白色细小的花瓣，浅黄色的蕊芯，弱小、坚韧。
那束小雏菊，轻轻放在了墓碑前方，雨伞倾斜，为那束花遮了些风雨，似乎是不经意地，也为被雨水冲刷了一天的墓碑做了遮挡。
雨水落在伞布上，发出微微的闷响，撞击得飞溅开。
男人在墓碑前站了好长时间，风衣衣摆都染上了雨渍。终于，他半跪下来，左膝点在积了雨水的地上。
“昭昭。”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了雏菊旁。
他声音嘶哑得过分，胸腔震动，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仿若在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
***
叶昭昭死在冬天，死在圣诞前夕。
那个总是怕疼的女孩儿最后是用一把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同一款式的锋利水果刀，她买了两把。一把结束了自己，另一把捅穿了金思妍的心脏。
她在死之前，给展世铮发了消息。不过她被拉黑了，直到展世铮拿到她的手机，他才知道她发了什么。
她说，对不起。
除了那些伪造的消息，没有前言后语，但是展世铮很明白，这一句对不起才是对他说的，也明白她说的“对不起”是因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的死亡。
展世铮和叶昭昭之间，隔着的一条生命，隔着展世嵘的命。
02
展世嵘死的时候，才一岁。
那个幼小的，死掉的时候只会用不太标准的发音叫哥哥的小孩子，是展世铮唯一的亲人，是他的魔障。
他的父亲出轨，用一块儿巧克力哄得小时候的展世铮什么都没说，转头却任由情人逼死了他的妻子；他的母亲，清醒着疯掉，把幼子交给年幼的长子，逼着他答应会照顾好弟弟，然后吞药死在男孩儿面前；他的“继母”，为了自己的地位卖了原配的两个儿子，还假装无辜；他的爷爷，一边说不会让孩子心寒，一边又默许了金思妍的登堂入室；他唯一拥有的弟弟，那个懵懂的孩子被当时还叫李招娣的女孩儿按在了水缸里。
——展世嵘死了。
对于展世铮来说，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他拼着命，杀了人贩子。
他以为自己成功为弟弟报了仇。
然而下一秒，那个叫红姐的，打碎了他的幻想。
人贩子是指着卖孩子赚钱的，弟弟不是他杀的。
是李招娣。
红姐让李招娣选，是把那个小男孩儿丢到冷水缸里，还是弄伤自己，于是李招娣被迫做了选择。
罪魁祸首是那个红姐。
但这对展世铮来说，重要吗？
不重要。
弟弟是怎么死的？因为李招娣把他按在了水缸里。幼小的孩子无力挣扎，呛着水被捞出来，没多久就彻底没了呼吸。小家伙就连死了以后都没有被放过，断裂的手臂扯断了展世铮最后的理智。
他恨那个红姐，但他更痛恨李招娣。
他对她不好吗？
他曾经一点都不想要个弟弟，他想要个小妹妹，会软软地叫他哥哥，会跟在他身后憧憬地望着他的妹妹。所以因为李招娣那声哥哥，展世铮也有尽自己的努力照顾一下那个惶恐害怕的女孩儿。
可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这是展世铮的噩梦。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他吃了多少苦，怎么让自己冷下心，他都会想起来。
就连在手术台上矫正断骨的时候，他恍惚着，他懵懂的小弟弟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哭着对自己说，哥哥，疼。
疼。
真的……好疼啊……
03
按时间来算，展世嵘死后的第四年，展世铮回到了“家”。
而在当时的那一家三口眼中，展世铮就是多余的那一个。
展国庸并不相信展世铮。这个孩子被他妈妈教毁了，小小年纪就杀了人，还没保护好自己弟弟，都在少管所呆了那么长时间，谁知道他到底认识了什么腌臜玩意。
金思妍那么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把他的孩子当亲生的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找人伤害他们？那个保姆都认罪了，也就展世铮自己拎不清。
他就这么想。
连那个还没上学的展世聪都会瞧不起地呸他，冲他翻白眼。
那个时候的展世铮真的很疯。他满脑子都是愤世嫉俗，直到他接触到了他舅舅。
何璐馨是有个哥哥的，那是一个乐痴，除了在乐器上有些造诣，为人处世一塌糊涂。
他也没有结婚，当时身体也垮了，就想办法在死前见了展世铮一面。
他成了展世铮的音乐导师。
展世铮在音乐上的天赋，要比母亲舅舅都好，但他志不在此。他内心已经扭曲，他想让那一家三口都得到报应，想让红姐李招娣都得到该有的结局，只不过他还需要时间来长大。
他在学校认识了几个朋友，还组了一段时间的乐队，唱着他写的那些阴郁的歌，倒是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发泄的渠道。
不过很快，他就被送到了国外。
因为他偷听到了金思妍的电话。
展世铮不知道恶毒后妈是给谁打的，柔美的嗓音嘶哑得过分，还带了哭腔，问：“如果帅帅真的被药影响到了怎么办”。
展世铮那时候就恍惚地想，药？毒·药吗？那怎么还不毒死你们？
结果第二天，金思妍就冲着展国庸哭得梨花带雨，说是在展世铮那发现了一包老鼠药，他们到底哪里对不起这个孩子了，小小年纪，他就这么恶毒，分明是要害死他们全家啊！
于是展世铮就被赶到了国外去，第一次见到了展国中。
展国中是个比展国庸好太多倍的男人。
他看出了展世铮的痛苦，也没有给他讲什么道理，都没有拘着他，也不逼他学习，反而希望他能多走走多看看，相信这个世界不都是黑暗，还是有真善美的。
展世铮信了。
他在国外真的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日子。
不用想方设法从金思妍手里抠一点生活费出来，不用看到那父慈子孝的一家三口，不用逼着自己去适应他不愿意适应的世界。
他仿佛真的看开了许多，连笑容都多了一些。
直到他被展国庸的电话又叫回了国。
——就算这个孩子再不济，再没用，这也是他展国庸的儿子。
展世铮就这样回了国，随便选了所高中混日子。
第一天到学校，他被指了一个同桌。
那是个看着就很好欺负的女孩儿，隐约有点面善，长相柔弱但是精致，楚楚可怜的样子。皮肤白，眼睛大，还是两只不一样的颜色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神都在闪躲，很瑟缩。
展世铮无所谓地问她：“你叫什么？”
女孩儿小声回答他，声线都在发抖：“叶、叶昭昭……”
展世铮后来想过很多次，如果……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初遇，该有多好。
04
展世铮是一个缺爱的人，叶昭昭也是。
那个女孩儿仿佛莬丝花一般，淡雅美貌，却只能依靠着人才能汲取生存下来的勇气。
但是没关系，展世铮正是需要这样的依赖。叶昭昭需要他，同样的，他也需要叶昭昭的对他的依赖。
他喜欢女孩儿看他那副沉迷的表情，喜欢女孩儿对他无所不至的关心，喜欢女孩儿每一声温温柔柔的“阿铮”。
是的，展世铮喜欢叶昭昭。
他承认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两颗同样受过伤的心靠在一起，展世铮把叶昭昭放到了自己未来的规划里。等他报复过那些活该的人之后，或许他可以真的让自己成为叶昭昭一心以为的那个纯净清隽的少年，只为她唱他写给她的歌。
直到——顾廉杰找到了他。
那个恶名昭著的男人转着手指上的戒指，对他笑。
“展世铮……对吧？”
“有事？”
顾廉杰笑容阴郁，看似非常冷静，可他却是一个出了名的疯子。又狠，又狂。
他十几岁就一个人出来闯社会了，据说是因为他家只剩他一个。他右手小指是自己挥刀剁下的，当时他还没有成年，是为了向他当时跟的老大证明自己的忠诚。
不过没多久，顾廉杰就干翻了他原来的老大，自己上了位。
听说是因为他那个老大想要涉及人口的生意了，但是顾廉杰坚决反对。后来，便只有顾廉杰，而不再有那个没什么水花的前任“老大”。
展世铮看着顾廉杰摩挲着自己的戒指，又顺着向下摸了摸自己的断指切面，听他开口：
“听说你和李招娣有仇？”
展世铮警惕地看着那位“□□教父”。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被算计的必要，但他还是很警惕。
顾廉杰笑起来：“你已经见到她了。”
展世铮一愣：“什么？”
“叶昭昭，改名之前，是叫李招娣的。你知道吗？”
顾廉杰给他讲了个故事。
他原本，有个很幸福的家庭。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有脾气暴躁但是很爱他的爸爸，有说教他但是很爱他的妈妈。
他的姐姐被绑走了。
六年后，他爸爸死于脑梗，而他妈妈死在赶去医院的车祸中。
十四岁的少年，怀着满腔的恨意，踽踽独行于陌生又黑暗的世界，再无退路。
所以，尽管有人说他无恶不作，但就算是虚伪的仁慈吧，他从未涉及过一场人口买卖，一场都没有。
那些家里有人等着，却中二发作想来混社会的小少年少女，也会被他揍一顿，送回家。
后来，顾廉杰终于找到了线索。
说来也好笑，红姐在外头混得不好，偏偏爱喝酒，一喝酒……什么都往外说。于是顾廉杰也找到了自称红姐的王小红，亲自敲断了她的四肢，笑着问她，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殡仪馆找到了姐姐孤独多年的骨灰，送她回了家。
他找到了李招娣。
顾廉杰似乎没有什么浓烈的恨意。
尸检报告上写得太明白，关于顾连慧的遭遇。而后，王小红也承认了，那把火是她自己放的，李招娣似乎是无辜的。
但对他来说，这也不重要了。
没有人是无辜的，他的心也早就在黑暗中被浸染成了黢黑的颜色，他不好过，没有人可以好过。
在黑暗中的人，手段总是要比光明正大的人花样要多。
他顺藤摸瓜，查到了更多东西。
他控制了李招娣的养父养兄，让那个染上赌博的杨奋去捅了李招娣一刀，再推一把，送李招娣回她那个梦寐以求的“家”。
他也和李招娣的养妹叶薇阳聊过。
那也是个蠢孩子，惶恐软弱而不自知，自卑又绝不肯低下头颅。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养父母的亲生女儿“积福”，可是爸爸妈妈是她唯一能攥在手里的东西，她觉得他们爱她，可她更是几百倍地更爱着他们，爱着给她一个家的他们。
她不能，决不能让人夺走她的爸爸妈妈。
何况那还是害得她成为病秧子的罪魁祸首之一。
——王小红和李招娣，分不清的。
顾廉杰笑着把故事讲到最后。
他身后坐着一个跛脚的男人，笑容温和，在顾廉杰喝光茶的时候，为他续了一杯，却看都不看展世铮一眼。
展世铮曾经也想过要借助地下世界的力量，所以他也真的了解过不少。跟在顾廉杰身边的男人叫洛福多，负责顾廉杰的毒·品买卖。当初是顾廉杰救了差点被当黑劳工卖的洛福多，从此就多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还是个自带制毒技能，让他收益翻了几番的好狗。
顾廉杰站了起来，还在对恍惚的展世铮笑：“好了，不聊了。言尽至此，再会。”
05
展世铮做了噩梦。
一连好多天，就连醒着，他也沉浸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他的小弟弟躺在血泊里，擎起自己的断臂，不太会说话的小孩子死死地盯着哥哥，清晰地吐字：
“疼……”
“哥哥我疼……”
“哥哥我好疼啊……”
展世铮伪装得还好，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去见叶昭昭。
穿着白色蕾丝长裙的女孩儿对他柔柔地笑，有些羞涩，满心满眼却都是他。
展世铮知道叶昭昭的一些过去。
他曾经很心疼这个女孩儿，她的成长，她的挫折，她的悲哀。但此时此刻，他吻过她的唇瓣，耳边却响着小男孩儿稚嫩的哭声与嘶叫。
“我疼啊哥哥……你为什么要对她笑？”
“我疼啊哥哥……你为什么要对她好？”
“我疼啊哥哥……她杀了我，她杀了我啊！”
是啊。
她是李招娣。
就算在相处的这些时间中，展世铮知道她只是个软弱畏缩的普通女孩儿而已，但这改变不了最初的结果。
她，该是他的仇人的。
就是叶昭昭害死了展世嵘。
他该报复的。
可他……竟然下不了手。
他享受着叶昭昭的照顾与陪伴，嘴里说着假惺惺的甜言蜜语跟山盟海誓，耳边响着弟弟泣血般的哭喊。
他该怎么办？
他快疯了。
他曾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他宁愿自己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现在，展世铮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疯癫着。
叶昭昭不够聪明，也不用功，高中完全是绕着展世铮的，她当然没有考上大学，然后在展世铮的哄骗下，守着一个不会圆满的家。
而展世铮，终于能呼吸了。
远离她，他才能思考。他可以忘掉李招娣忘掉叶昭昭，先去报复另外的人。
那个叫红姐的王小红在顾廉杰手下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展世铮都不需要想。但除了她，还有那一家三口。
展国庸，展世聪，金思妍。
展世铮羽翼未丰，他还要耐心地等。而展国庸，找他谈了话。
那个男人头发斑白，揉着额心，很疲劳的样子：
“帅帅身体不好，”他说，“现在跟着我学习吧，以后你好好照顾弟弟。”
展世铮笑了。
“好啊，”他眯起了眼睛，遮住眼中的疯狂，“好的爸爸，我会好好照顾弟·弟，还有后·妈的。”
他还能等。
没问题。
06
展世铮好像把自己割裂成了几个部分。
太多人对他说过，何璐馨是个疯子，他觉得自己可能继承了点，现在也疯了。
他竟然真的能够对金思妍笑得谄媚，哄着展世聪眉开眼笑，再听展国庸的夸奖，后悔没有早些培养他。
不过没关系。
一个短视的女人，一个注定短命的小鬼，一个老了的男人。
展世铮飞速地发展起自己来。
他让自己沉浸在事业中，将心系叶昭昭的自己割裂开。
他想要权利，想要财富，想要掌控，想要自由。
他现在的筹码不够，但有人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或许，商业联姻是个好选择。
展世铮辗转反侧，最终答应了这个要求。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见到叶昭昭。
女孩儿很憔悴了。
她看上去过得很不好，苍白，虚弱，可那张脸还是好看得让他心动。
展世铮想对她说什么，然后他就看到了他的妈妈。
何璐馨唇角带血，苍白地笑着，怀里抱着展世嵘，而小孩子手里挥舞着另外半截血淋淋的手臂，甜甜地喊他哥哥：
“哥哥，她疼我就不疼了。”
“哥哥——”
“哥哥！”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叶昭昭，活着的叶昭昭。
让他想想，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你可真让我恶心，我看到你，只会想到我弟弟，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你不该帮我找吗？”
他说：“给你一个机会。你去杀了金思妍，我们就结婚，怎么样？”
他疯了。
这操蛋的世界……
……就都一起疯下去吧！
07
再后来，叶昭昭死了。
金思妍被她杀了，展世聪惊吓过度只能住到精神病院去，而展国庸知道叶昭昭和展世铮的关系，在质问展世铮的过程中，情绪过于激动，脑中风了。
他的仇人似乎一下子就没了。
李招娣也死了，可能只剩下一个王小红。
他又见了一次顾廉杰，顾廉杰还是阴森森地笑，漫不经心地告诉他：“王小红？上次兄弟们玩得狠了点，可能救不回来，就直接火化了。”
活着火化的。
顾廉杰问他：“听说李招娣的爹妈还想找你麻烦？认为是你害了他们女儿？不都赶走了吗。现在又开始上演什么父女情深母女情深的，怪不得叶薇阳哭得那么惨。那蠢丫头以为李招娣想要伤害她，她爹妈能护着她，结果席柳叶那个蠢女人还不是护着亲生的那个，让蠢丫头心凉了半截。”
展世铮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和叶昭昭曾经那么亲密过，女孩儿什么都对他说，当然知道她家的情况。她盼着的父母，总是被叶薇阳吸引了注意力，而她又觉得父母如同太阳，靠近会灼伤，所以害怕，躲开；可明明，展世铮一听就知道，在她害怕的时候，她的父母也在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只是……人，总是会累的。
怪谁呢？
怪没有好好权衡好的叶亦文与席柳叶？
怪太敏感太胆小的叶昭昭？
那不如去怪让他们见了面的顾廉杰呢。
08
后来，展世铮越来越沉默。
他很少再梦到展世嵘了。
那个孩子似乎在看到了那些人应有的惩罚之后，就愿意离开；倒是展世铮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叶昭昭。
梦到她甜甜的笑，梦到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梦到她笨拙的讨好，梦到她那双独一无二的异色眼眸。
梦到她问他，阿铮，我杀了金思妍了，就是有点不小心，也杀了自己……别生气啊，我就是想问问你……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展世铮在梦中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清醒得太过了。他凌晨三点开车去了商场，在车里坐到上午十点，在商场开门之后，第一个进了商店。
他选了一款戒指，上头镶嵌着一颗好看的黑色的钻石，有点像她那只深棕深到近乎全黑的漂亮眼睛。
戒指在他身边呆了很久，展世铮工作做完的时候，就会从口袋里拿出来，摸一摸，盯着发发呆。
叶薇阳离开华国的那一年，顾廉杰的组织尽数被抓捕归案。
在执行枪决之前，展世铮见了顾廉杰一面。
男人已经不年轻了，他还是那副样子，也没觉得近在咫尺的死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笑得阴沉，但他确实是在笑着跟展世铮打招呼。
“来送我？”
展世铮嗯了一声。
他沉默了很久，看着站在身旁有些关切的望着自己的叶昭昭，问顾廉杰：“……我是不是错了。”
“哪里错了？”
“李招娣。”展世铮是想把李招娣和叶昭昭分开的，虽然她们无法割裂，“她害了我弟弟，我恨她，可你姐姐的死……王小红付出了代价，李招娣并没有做什么。”
顾廉杰点头：“是啊，所以我也没做什么，我还送她回家了。”
展世铮望着他阴郁的双眼，等他下一句话：
“我做了什么呢？我有逼她做什么吗？没有啊。就说最后一件事，我让她去偷叶亦文的标书……她就去了。她需要吗？她可以跟她爸说实话，但她还是去了。”
顾廉杰哈哈笑起来：“你不会真的觉得她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吧！哈哈哈哈她从来都是自私的——对展世嵘是，对叶薇阳是，对每个人都是！当然，自私本来没什么错，谁不自私呢，对吧？我给过她机会啊！王小红让她去划了叶薇阳的脸她就真的去，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自己也想这么做很久了？”
展世铮的视野里，穿着素白连衣裙的叶昭昭委屈极了，但她还是安静地听着，没说话，在展世铮离开的时候，飞快地迈着步子跟上了她爱着的清隽少年，尽管他的头发也染上了白，沧桑得像是四十岁。
两个礼拜之后，展世铮就在报纸的夹缝里，看到关于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的报告。
那个叱咤社会的黑·道·大·佬，死后也不过是一个黑漆漆的名字，被人唾弃。
展世铮恍惚地合上报纸，一抬头，又看到了羞涩地微笑着的叶昭昭。女孩儿望着他捏在指尖的戒指，写满了渴望。
09
展世铮是突然有一天开始，再也看不到叶昭昭了。
不单单是叶昭昭，何璐馨，展世嵘，甚至有一次出现在他窗外的金思妍他都看不到了。
他平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在办公室里爆发，砸了电脑，撕了文件，差点连玻璃都要砸破。
他站在窗前，看着被雨笼罩的城市，看着玻璃上的自己。曾经清隽安静的少年，此刻双鬓斑白，浑浊的眼盯着他看，阴森，可怖。
怪不得昭昭很久不来看他了。
手机也在地上躺着，屏幕如蛛网般碎裂。他蹲下来，按了按电源键，竟然还能点开。
屏幕上显示了时间：
4月5日
清明
01：03pm
展世铮在废墟般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
他从未去过叶昭昭的墓前。
就像他从未去过妈妈和弟弟的墓前一样。
似乎……这样，他们就都还活着。
还在他身边。
但现在……他似乎真的要妥协了。
他在花店转了几圈，最后放弃了红玫瑰，选择了雏菊。
他撑着伞，捧着雏菊，带来了戒指。
墓碑上的女孩儿停留在几年前。她望着前方，羞涩地笑着，年轻而漂亮。
不像现在的他。
展世铮站在雨幕里，听着雨水撞击伞布的嘈杂声，终于，默默地单膝跪了下来。
他是喜欢叶昭昭的。
他喜欢，一直喜欢，喜欢了很多年。
他……想她了。
“昭昭，”他说，“……我喜欢你啊……”
他的弟弟没有在这一刻出现，提醒他，李招娣害死了他，而叶昭昭就是李招娣。
雨伞落在了地上。
展世铮跪在墓前，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
他喜欢的女孩儿，真的死了。可能花费了一辈子的勇气，去杀了他恨的人，然后也给了自己一刀，割断了喉咙，让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还给了警方展世铮没有参与的证据。
在那条对不起之前，她发了好多消息，伪造的。
比如说，金思妍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她恨金思妍；
比如说，金思妍总嘲讽她配不上他，她恨金思妍。
是“叶昭昭”与“金思妍”有仇，而不是展世铮。
女孩儿可能也把一辈子的机智，都用在了这件事儿上。
而他，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告诉她，其实他是喜欢她的。
不会，也不能承认，展世铮爱着叶昭昭。
而现在，在她的墓前，在冰凉的雨帘中，他终于哭了出来，让泪水与雨水交融，终归了无痕迹。
有一道闪电掠过，而后响起滚滚惊雷。
男人在这一秒哽咽出声。
“我爱你啊……”
10
故事又一次轮回，系统合上了它厌烦的剧情。
命运转折系统没有让这个故事逆转成功。
它还有很多待观察的世界，这个女主角提前自杀的故事完全没有什么价值，可它竟然记住了这个女主角。
展世铮不知道的是，叶昭昭也曾经得到过自称【命运转折系统】的帮助。
它说：【你是虐文女主，我来帮助你改变命运。】
叶昭昭问它：【……女主？我的男主是展世铮吗？】
【是的。】
【我们在一起了吗？】
【十年后，是的。你们两个会经历很多乱七八糟的剧情，你会看着他结婚，看着他离婚，你会去国外，你会在黎泽轩的帮助下完成学业，但在他出现之后你会义无反顾地回国继续跟着他，你会为他怀孕，第一个孩子是死胎，第二个——】
叶昭昭打断了它：【最后呢？】
这时候还是新手的系统顿了顿，翻书：【你爱他，他爱你，不过他疯了，你死了。】
叶昭昭笑了：“……死了啊……”
系统：【你打算怎么转折你的命运？】
叶昭昭没有回答，拐去杂货店，买了两把刀。
【系统，】她说，【谢谢你，但是你来得太晚了。如果……如果你能早一些出现，早在我还没有变成这样连自己都恶心的人之前出现……就好了。】
系统：【？】
女孩儿笑起来，她笑着的时候，眼眸会弯起，像是月牙一样，眼角都会拉伸出笑纹，在这一刻，惊人地好看。
【那样的话，我不想要叶昭昭这个名字，李招娣也不。】
她说。
【既然我是个故事中的女主角，如果故事能推翻重写的话……我想要给自己起个名字——】
她深呼吸：
【叶还是很好听的，就叫叶飞遥吧。飞翔的飞，遥远的遥，我想不被困在虐文里，飞到遥远的未来去看看……我是不是，也能活得很好。】
【我会的吧，系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