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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梦扶桑(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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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崽攸攸今年刚满千岁。
与刚出生时相比,她除了略微长大了些,能化形变作女娃,也能说会道、能跑会跳以外,仍旧是奶娃一个。
凤九拿攸攸与滚滚作比,还颇为忧心过一阵子,只因千岁时的滚滚虽是孩童,却也有凡人五六岁的样子,可小狐狸崽攸攸化形的时间虽不晚,却长了好几百年都是两三岁的奶娃模样。她忧心是否因怀她时受了邪祟侵染导致先天不足,即便后来得了东华的赤金血滋养仍无法弥补。
做娘亲的一旦生了想法,怎么都觉亏欠。要不怎么说,有种虚弱叫娘亲觉得你虚弱呢!
此时的凤九早已放下当初对女儿的那点心结,对着这只得来不易的小狐狸崽,左看右看都觉得:不行啊,总是不长肯定是身子骨弱,还得再补补!早先控制着不给多吃的禁制现下也有了松动,把贪嘴的小狐狸崽乐得没了边,她可不管为什么突然待遇升格,只要有的吃都好说。
如此,小狐狸崽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一身狐狸毛更是油亮光滑,让她的圆毛爱好者父君愈加爱不释手。只是吃了那么多显然都在宽度上做了发展,从身长来看并无多少助益。所幸化为人形时尚可归为奶胖,还不致太过突兀。
东华倒觉得很好,肥嘟嘟的毛团子和肉嘟嘟的奶团子手感都不错。他安慰凤九,尊神后裔成长总要慢些,也并非各个相同,攸攸活泼好动,精力充沛,未见有恙,不必过于担忧。凤九这才慢慢收了些忧思。
正因为攸攸总也长不大的样子,凤九未舍得让她进学堂。东华也不在意,进不进学堂有什么打紧,想要学时他自己就能教。
滚滚虽有些艳羡,倒也不嫉妒,奶声奶气撒娇耍赖的妹妹亦是他娇宠的宝贝。小哥哥已有了作为男子汉的觉悟与担当。
于是,小家伙整日里东窜西跳、逗猫惹狗,比滚滚当年不知闹腾了多少倍。原本庄严肃穆的太晨宫,如今除了小狐狸崽的嬉闹声,最常听到的就是凤九这个娘亲的怒吼。对于这番热闹,东华喜闻乐见,每每扯了嘴角微笑,只觉一十三天越来越像青丘了。
自然,这样的场景中也少不了小狐狸崽来向父君求救的一幕。奶团子被娘亲追得走投无路时,只能往父君身后蹿。但也不是总能成功,能得父君庇护的机率占三成,连累父君一起被娘亲骂的机率也是三成,剩下的则是因为把娘亲惹急了,反被父君提溜着主动交给娘亲消气去的。
一来二去,凤九还向东华抱怨,怎么儿子与女儿好像换了性子似的。东华却佯装沉思道:“当年谁说自己是‘青丘大魔王’的?攸攸到底是像谁呢?”
被戳中痛处的小狐狸还待耍赖,不想老神仙贴近过来补了一句:“小白,女儿像你一样玉雪可爱,我很喜欢!”一句话便让她心中熨帖着闭了嘴,默默认了这魔王称号。
这一日午后,攸攸疯跑了几圈回来,趴在父君身边,本想安静陪他看会儿书,结果父君一边悠闲地翻书,一边十分顺手地来撸她的毛,没一会儿就把她给撸困了。等她一觉醒来,已是在父君书房的榻上,一团锦被睡得凌乱,父君却没了踪影。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榻上跳下来,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踱了几步。
平日里虽也来这里,多半是来找父君玩,或被娘亲差遣来唤父君,急急忙忙来、急急忙忙去,倒未曾仔细看过这里的陈设,只知地方很大,有许多孤本珍籍,还有各色珍奇古玩。有时滚滚哥哥会来这里请教父君,只是他们说的什么她不大听得懂,没一会儿就失了耐性跑远了。
今天,她不知怎的竟有耐心细细打量周遭。多宝架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露出个有些熟悉的边角,放的位置有些刁钻,以大人的身量应该不会留意这个高度的东西,若非小狐狸崽这海拔看什么都自下而上,定然也不会注意到此处。
攸攸凑近了去看,原来是个通体水蓝的琉璃盒,与她之前在父君手上见到装糖狐狸的盒子倒有点像。她伸出鼻子嗅嗅,隐约闻到了一股蜜糖的香气,顿时眼睛一亮:莫非是父君藏了什么好吃的?
狐狸爪子不顶用,她索性变了女娃,踮着脚尖从多宝架的下层深处抠出了那琉璃盒,又迫不及待捧着盒子一屁股坐下,小胖手扒拉开盖子定睛一瞧,小狐狸崽立时欢声雀跃:果然是块蜜糖!还是块很漂亮的蜜糖!
以前吃的都是娘亲做的糖狐狸,这琉璃盒里的却是块比那个大很多的糖画,上面有个人还有三只糖狐狸,倒很像父君、娘亲、哥哥和自己,看着就挺稀罕的!
她舔了舔嘴唇,有点馋,但又觉得这么一块稀罕的蜜糖就此吃掉似乎不太合适。
小奶娃捧着琉璃盒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块糖画,糖果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钻到鼻子里来,奶团子要啃着手指才能稍微抵挡下源源不断的口水。她偏过头,假意不去看那块蜜糖,可诱人的香气似带着钩子一般,勾得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绕回来。
“父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奶团子嘟嘟囔囔,想等父君回来问一问是不是能吃,可是等了好一阵子并不见有谁过来。
她等得无聊,手指都嘬得没了味道。又变成毛团子,将大脑袋耷拉在两只前爪上,摇着尾巴一瞬不瞬盯着那块糖。
心中有个小小声音在说:就舔一口,父君应该不会在意吧!念头一起,只觉这声音越来越响。毛团子终于忍不住凑近了那块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细腻醇香的蜜糖味道在舌尖炸开,迅速征服了味蕾:嗯,果然好吃!
有了第一口,便有了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口。被蜜糖攫取了全部注意力的毛团子,已然把其它抛诸脑后。
于是,待凤九踏进书房来找团子时,便看到了把一块蜜糖舔得口水淋漓的小狐狸崽。
凤九为了防这只贪嘴的小吃货,已经权衡了很久藏蜜糖的地方。思来想去,太晨宫的几处殿宇,只有东华的书房小家伙来的最少,而东华自己并不怎么动多宝架上的东西,她特意挑了个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存做好的蜜糖,想来不过隔了一两日应无妨碍。
谁知,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只馋嘴的小狐狸崽。不光发现了蜜糖,居然还舔了起来!等她从攸攸嘴下拎起那块湿哒哒的蜜糖一看,好嘛,一会儿功夫已经少了五分之一!
“你个馋嘴的小狐狸,怎么把娘亲送给父君做礼物的蜜糖给吃了!”
凤九一时怒从心头起,抬起手就在小狐狸崽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两下。同时,又有些庆幸,幸好来找团子的是自己,以及幸好做了两块蜜糖。
攸攸反应也快,她见来人不是父君是娘亲,又对她吃了蜜糖这件事十分愤怒,隐约觉得这块好看的蜜糖怕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来头,待到听说是送给父君的礼物,不由懊恼起来。虽然屁股被打得火辣辣,她也未立时逃窜,倒是耷拉着耳朵,讨好地看着凤九:“娘亲,这是做给父君的什么蜜糖?”
“明日就是父君的生辰,怎么连这你都忘了?”
小狐狸崽一愣,她虽然记住了父君的生辰在二月初六,可是对于如何计算时日并无什么概念,父君又不喜张扬,每次不过是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因而这么多年娘亲替父君过的生辰,她只记住了满桌的好吃的。想及此,小狐狸崽满心愧疚,眼巴巴望着凤九:“娘亲,我错了……那该怎么办呢?”
凤九瞧着眼前夹着尾巴难得老实的奶团子,心中暗笑不已,她眼珠一转冒出个主意。
隔天就是二月初六。
太晨宫虽婉拒了一干小仙们的登门道贺,对于老友们的贺礼倒未推拒。这些老友们也识趣得很,晓得东华并不欲大宴宾客,便十分贴心的连登门都省了,免得又被狗粮喂得心塞。
凤九照例做了一桌美食佳肴,却在坐定后一本正经地宣布今日尚有特别节目。东华见席上独独少了最小的狐狸崽,不由眉毛微挑,见狐狸崽的娘面露得色,倒有几分期待。
未几,殿门口磨磨蹭蹭滚进来一颗色彩斑斓的“球”。
殿中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太晨宫中的小公主攸攸。今日她难得穿了条小裙子,裙上缀着珍禽羽毛织就的花纹,连发饰都是华丽的翎羽做成的头冠,将一头与东华相同的银发遮得严严实实。
还别说,这衣裙、发饰若是单看件件都是珍品,只是如许颜色堆叠在一处难免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着实一言难尽。加之小娃儿不过两三岁孩子的身量,又带着圆滚滚的奶胖,于是甫一出场众人已是忍俊不禁。
待到小娃儿抬起头,一张嫩白的脸上不知怎么被涂了两团鲜亮的胭脂,即便是那副乌黑明亮的眸子也压不住喜感扑面而来。滚滚已然捂着嘴笑出声来,便是一贯淡然的东华也绽出一抹微笑。
凤九倒是正经得很,不顾小狐狸崽撇着的嘴,拍拍手道:“攸攸,可以开始了!”她朝早已候在一边的宫人打了个手势,乐声便响了起来。
五彩的团子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臂,尽量舒展着四肢起舞,奈何头大脖子粗、腿短胳膊也短,本应婀娜多姿的动作愣是成了小肥啾乱扑扇翅膀。众人原本还有些压抑的笑声又大了些,滚滚十分不给面子地捂着肚子笑岔了气。
凤九见小团子苦着脸乱了脚步,连动作都丢三落四,倒有些心软,到底是昨日才教的,小团子能记住这些已算惊喜。她上前两步领着攸攸把剩下的半首跳完,众人这才知道了这首曲子的本来面目。
东华笑意盈盈,眼前步履轻捷、娉婷婉转的佳人,发间步摇晶莹辉耀,葱白玉指玲珑翻飞,旋转间凤羽花印记忽隐忽现,一双秋水美目暖意晏晏;再看一边的小狐狸崽,尽管跌跌撞撞,动作稚拙,倒也有了些样子,虽则不甚甘愿,在众人的笑声中却并未放弃,顶着一头细汗坚持到了最后。
“好!”乐声方歇,他为着娘俩的共舞起头喝了彩,众人纷纷应和,终于让蔫了的小狐狸崽有了一丝精神。
“夫人跳得甚妙!”最先夸奖的当然是自家帝后,要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东华大约还要拿帕子给顾盼生辉的小狐狸擦擦莫须有的汗。
接下来才是逗小团子:“攸攸这是跳的什么呀?”
小团子埋在父君怀里不吭声。
凤九道:“攸攸说要给父君庆贺生辰,原本想跳百鸟朝凤,还是繁复了些,便只取了一段……”
滚滚在一边插嘴:“一只小肥啾……”
小团子转头瞪了哥哥一眼,却仍旧噘着嘴不说话。
东华不解地看了看凤九,对小狐狸崽今日的老实倍感讶异。
凤九憋笑憋得辛苦,也不解释,招呼着开席。
要到惯常的献礼环节,才揭晓了谜底。
凤九拿出那块早就做得的全家福蜜糖,果然哄得老神仙眉开眼笑,觉得夫人真是心有灵犀,描摹出了自己最中意的样子。开怀之下,他顺手将怀中已然变回毛团子的小狐狸崽又好好撸了几把。
这不撸不要紧,一撸却发现某条小尾巴上不知怎的竟秃了一块。老神仙皱了皱眉,低下头去细看,对上小狐狸崽委屈巴巴又无精打采的眼神。
此时,凤九又从怀中掏出件毛茸茸的东西递给东华:“这是我和滚滚、攸攸送给帝君的礼物!”她颇为得意地将之晃了晃,一团鲜艳的亮色在东华眼前跳动。
他接过那团物事才发现,竟然是个混杂了三种颜色的毛球,最大的一团是赤金色的,赤色和银色的少些,缀在赤金色的周围。三种毛色质感略有不同,混在一处却格外和谐。
东华将之放在手中捏了捏,又揉了揉,温温软软,好似同时撸了三只狐狸的毛,一时爱不释手,欲罢不能,瞬间已起了数个念头,想着怎么才能把这宝贝不着痕迹地显摆给别人看见。
他笑着望向凤九:“拿尾巴做笔还不过瘾,怎么又有了这主意?”
凤九晓得他必然是满意的,瞥了一眼萎靡的毛团子,凑到东华耳边轻声道:“其实都是因为小狐狸崽偷吃了我给你做的蜜糖……”
东华何等聪明,立时明白了今日生辰宴上诸事的前因后果:原来是小狐狸在惩罚小狐狸崽,这才又是彩衣娱亲,又是狐狸毛团。他给了凤九一个戏谑的眼神。
老神仙忍着笑,抱起小狐狸崽,十分可亲地说:“攸攸,父君很是喜欢你的礼物!今日的舞跳得不错!”
“……真的吗?”小狐狸崽可怜巴巴地抬眼求证。
“真的!以后攸攸会跳得更好!”他又瞥了眼秃了的尾巴尖,一本正经地安慰道,“尾巴也会很快长好的,不用担心!”
得了父君的肯定,毛团子才又振作了些。
滚滚抱着攸攸回去歇息时,小家伙还有些记恨哥哥方才的打趣。滚滚一边拍着小狐狸崽扭来扭去的身子,一边软声说道:“好了好了,就算是小肥啾也是只可爱的小肥啾!”
东华噙着笑意看他们走远,回过头来捏捏凤九的鼻子道:“你这娘亲,倒是惯会捉弄自家娃儿的!”
小狐狸眉眼一挑:“怎么?帝君还心疼了?”
东华将面前美目顾盼的小狐狸搂过身边:“为夫只是疑惑,难道就没有别的礼物了?”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凤九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的前奏,她不着痕迹想要退后一步:“还有什么?其他那些重复了千百次的,想来帝君也腻了……”
谁知这动作并未得逞,未几便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拉了回来,耳边是东华不紧不慢的语声:“夫人此言差矣!腻不腻的,可不得过生辰的人说了才算!为夫不觉得腻,并且食髓知味,甚为着迷!再说,千百次算什么……”一边说着,他的唇瓣已凑到小狐狸的颈间。
凤九只觉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背脊滚过一片战栗,狐狸毛都要根根竖起,二人相拥的每一寸逐渐火热。
虽则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却不想来得如此迅速,她嘴上说是要逃,其实心中亦有期许。
沉醉在东华眸中熠熠的星光里,她迟钝地醒觉,还是没能逃脱拿自己做礼物的命运。可是,这两情相悦的美好,又有谁会嫌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