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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沁芳华(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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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心念急转,但到底慢了东华一步。
他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向着滚滚所在云团疾冲过去的黑烟。黑烟还意图将滚滚包裹其中,以自身的邪气侵蚀小仙童的根基,可才将将压下就被滚滚身上弹出的天罡罩挡了回去。
东华抬手打出一道银芒,那道银芒快如闪电化作一只瑞兽模样一口咬上黑烟,黑烟不及反应,被咬得一滞,烟雾中显出一个翻滚的人影,却又挣扎着恢复成一团,只是这次黑烟中夹杂着点点猩红,显得更为诡异。
东华另一只手朝虚空一抓,滚滚便稳稳落在了他怀里。小子方才只是被那黑烟偷袭,惊了一惊,此时早已恢复如常。见爹娘都在身边,他好奇地盯着那团黑烟,竟还有点跃跃欲试。
把儿子递给凤九,东华便欲收了那团黑烟。谁知这黑烟也有几分本事,虽在银芒所化的瑞兽爪下艰难求生,却并未断了生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符咒,红光一闪便没了踪影。
“给他跑了!”莫问与师兄已然见识了东华的手段,此时见他凭空一抓便不知从哪里把儿子抓了出来,仿佛也见怪不怪了。倒是没想到他这等手段竟让那诡异的黑烟跑了。
见东华凝神思索,莫问道:“方才那黑烟定与禺支的妖人有关!”
感觉到东华的目光,他便把这几日的境况一一告知:“我与师兄三日前来到峣关。听守城的将士说,禺支国找了个妖人做国师,几次大战都施了妖法,所去将士无一生还且尸骨无存。我二人前去查探,第一二日一无所获,第三日也就是今日早上,感受到了异样的妖气,于是才到了这里,谁知一个大意落入了阵中。”想及阵中所见,那些将士应是被邪术夺取了生魂,含恨而死,不由慨叹:“谁曾想,入了阵也未见到妖人,倒是被那邪物困住,要不是公子赶到,我等早已……”
一边的大师兄犹疑着补充:“可那阵并不只困住北燕的将士,便是连禺支的兵丁也都有去无回了,这……”
“可见,他们的目的不是北燕、禺支,而是人!”东华眸中一冷,如果北燕之前两次征兵都是因为遇到这样的邪术,那来人可真是胃口不小!
他望向黑烟消失的地方,想起方才被瑞兽咬上后翻滚的身影,莫名觉得有几分违和。
那大师兄提议:“白公子,我等的师尊也快到峣关来了,不若公子留下与我等共抗妖人!”他今日被东华的几次出手震撼到,觉得即便有师尊来,如能得这位公子襄助定能如虎添翼。他此时有了与五师弟莫问一般的心思,这位白公子人中龙凤,能与他搭上关系真乃山门之幸,他想抓住机会给师尊也引见引见。
可惜东华并不想给这个机会,他淡淡道:“不必。方才我已为你的法器做了加持,此番便再送件东西与你们,如妖人来扰,应能克制。”他摊开手掌,化出一面镜子递过去。
大师兄想起在阵中效力大增的铃铛,此时他已将东华当作了本领卓绝的世外高人,并不因他看着年轻就有丝毫轻慢。得知东华不来虽有些遗憾,却也知道高人难免都有些脾气,也不算意料之外,见他还要赠予法宝倒觉得受宠若惊,恭敬地伸出双手捧受:“多谢先生赐!”
东华点点头,示意凤九与滚滚离开。他并不想纠缠在凡世的因果中,如定要追查此事也是自行前往,不必在此耽搁。
凤九拉着滚滚跟上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找到方才与黑衣人打斗的地方,摸着地皮抽出一件物事放入怀里,这才急匆匆跟上东华的步伐。
三人复登上云头。
凤九望着下方缩成两个小点的小道士,问东华:“这里不用管吗?那黑衣人不知会不会回来。”
“阵已为我所破,不管幕后是谁,近日都不会轻举妄动。即便有何异动,方才留下的镜子应能传信于我。”东华沉吟道,“不过,小白,你说黑衣人?”
“嗯,就是刚才攻击滚滚的那团黑烟,我们适才交了手。”她将自己与黑衣人的过招经过叙述了一遍,又说起自己的疑惑,“这黑衣人甚是诡异,行事手段阴狠,却也不见如何高明,似乎目的就是为了设阵取生魂,但去攻击滚滚又是为何?”
东华轻咳一声笑道:“如今凤九上仙眼界高得很,看闲杂人等都不甚高明!如黑衣人便是那禺支国的妖人,已然很棘手,毕竟是在凡世,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们这样的人。”
“跟着帝君眼界高不是很正常的事!”凤九摸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她想到什么又关切道,“怎的咳嗽了?说来帝君方才破阵定是用了法术,可有关碍?”这么一说,她总觉得东华的面色似白了那么一点,倒有点不放心。
“小小法术不妨事。”这在凡世用法术会反噬的法则确有些头疼,但为着六界的平衡又必不可少。东华并不觉得方才几番施法的反噬能够伤到自己,就是略微地疼那么一阵而已。不过,这种滋味倒是颇有些令人回味……
老神仙眉峰一挑、嘴角一提,略略皱了皱眉道:“小白,虽不妨事,却还需要你悉心照顾一下。”
“怎、怎么照顾?”凤九被他这样子搞得有点紧张,怕他真有什么不适。
“比如,借我躺那么一躺。”东华不等她反应便枕着她的腿躺下来,抓住凤九一只小手揣怀里闭目养神,嘴角蕴着一个惬意的笑。
这场景,凤九再迟钝都能觉出熟悉来,她亦舒展了眉目,抚着夫君挽得纹丝不乱的头发笑而不语。
一旁的滚滚十分乖觉地转过身去,这么多年在狗粮中“挣扎求生”,视而不见、安之若素的本事自是历练了不少。
他方背过去,便听得父君在问自己:“滚滚,你可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滚滚摇摇头回答:“未曾,那人变化成人只是一瞬间,且面上包裹得十分严实。”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不过……那会不会是个女子?”
东华睁开眼:“为何?”
“九九与那人交手时划破了几处衣衫,露出的肌肤似乎比较白嫩。还有,那人化成人形时,向我伸手扑过来,我见那手并不大,似乎十指尖尖的样子。”滚滚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字斟句酌地说。
“这么一说,那黑衣人的确个子不高,身形颇为瘦小。”凤九想想交手时的几次近身观察赞同道。
东华又闭上眼沉默不语。
凤九见他听说可能是女子反而面色凝重起来,不禁奇道:“帝君,是有什么不对吗?”
良久,方听得他说:“那阵设得蹊跷,用数万生灵提取生魂是六界中不被允许的禁法,无论何人施此重法,必有逆天悖道的图谋,以那黑衣人的法术却还做不到。便是女子,她背后应另有人。而且……”他顿了顿,“那阵法驱动乃是靠的妖力,能有如此功力的大妖并不多见。”
东华在心头细数自己所知道的几个大妖,自缈落消失以来,妖界更显颓势,聚居之所多番遭挤压,现如今却是少见妖界的后起之秀了。不过,从能够设阵又有动机的可能性来看,这些妖中暂未发现可疑之人,一时倒也无甚头绪。
至于缈落,自前番在九重天与凤九一同将她驱散,距今已有六百年。有妙义慧明境时,六百年足够她聚集浊息,可他既已毁了妙义慧明境,按说不该如此短的时间就卷土重来。莫非近日妖界又有了什么变故?
想及落霞山上老妖口中的尊使和此次禺支国新晋的国师,他总得二者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此事尚需多加查探。
凤九见他久不发话,忍不住问:“帝君可是已有目标?”
“这倒没有,还需再看看。”东华懒懒地应道。他在凤九腿上躺得十分舒爽,倒有了些倦意,只是这小狐狸窸窸窣窣不知在闹什么动静。
东华睁开一只眼,凤九正别扭地拧着一只手在怀里左探右探,他奇道:“藏了什么?”
凤九掏出临行前捡回的物事给东华看:“这就是那黑衣人想拿走的东西,要不是被我的剑势逼退,说不定就被那人得逞了!”说起那段交手,她还有些得意。
东华接过一瞧,却是截像竹管样的东西,两端封闭,中空且直,呈红铜色,表面上弯弯曲曲的线条,倒与那八面大幡上的符咒类似,都有引魂之效。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隐有金石之声,又将那截东西拿起来晃了晃,却没听到什么声响。
凤九也拿起来左看右看,口中念叨:“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那人既想拿回去应是件重要的物事,得好生收着!”她又小心地将之收进怀里。
接下来的路上,二人皆有些心不在焉。东华惦记着那个背后的神秘人,思索要从哪里入手;凤九一会儿想到黑衣人,一会儿又觉得宝壶和“竹管”上的纹路有些相似,大概是因为功用相似,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滚滚看着一贯少言的父君和一心二用前言不搭后语的娘亲,深觉自己又被遗忘在了角落,没精打采地团成一团,做回父君日常手薅的狐狸团子。
如此一来,怕是再不能专心玩耍了。凤九便提议,不如就此打道回府,这次出来的时间倒也不短了。
东华虽觉得确有事要处理,倒不急于这一两天。他知凤九是为着大义出发不愿耽误正事,只是这么懂事却让他有点心疼,便说再盘桓一日带他们去个地方。
东华想带凤九和滚滚去海边看日出。
他与凤九虽在九重天上看过日出,但九重天无日夜之分,光暗明灭都不强烈,虽则天光荡荡,到底少了许多兴味。
看日出,当然要在浩渺的海上,万物空寂之时,一轮红日挣破束缚,从地平线以下缓缓跃升至半空,光线破开黎明的沁骨之冷,带着温暖充盈四方,海浪闪着粼粼波光向海岸拍打,轻缓而沉稳,荡漾着生机。
这一幕会让他想到天地初开时,气分清浊,阴阳有定,破旧迎新中簇拥着希望。
而况,海于他而言,确然有更多意义。他诞于碧海之上、东方华泽之中,他与她初见于往生海畔,她在他心中藏于佛铃花海后……以至于很多时候,乍见到海,他的心头便已起了涟漪。
然而,这温情的印象,却在他们来到东海时被骤然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