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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梦扶桑番外 ...

  •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九)

      东华是在夜半时分突然醒来的。
      四周万籁俱寂,连虫鸣声都罕闻。倒是有风,窗户应是关得不大严实,他听得咔嗒咔嗒的轻响。
      凤九睡得颇沉,娇小的身躯歪在隐囊上,但还时刻顾及枕在腿上的他,一手握在他掌中,一手搭在他发上。这别扭的姿势,等下醒来又该嚷嚷腰酸腿疼了。
      可即便如此,她已连着几日坚持用这般姿势让他入睡,叫他忍不住怀疑她是否发现了什么。
      东华将凤九小心地移到锦被里,方松开她便悚然一惊,长睫微颤似要醒来,双手失措地在空中乱抓,直至揪住他的衣衫方歇。东华无法,只得脱了中衣予她。
      狐狸鼻子当真是灵敏,眼睛虽未睁开,仍因嗅到熟悉的味道而安定下来,抱紧衣衫团团陷进被褥里。
      东华不由一笑,只这笑如暗夜幽昙,随着轻抚过凤九纷乱鬓发的手,去得悄然无声。

      在九重天时他便睡得轻浅,如今益发不大安稳,不过为着凤九他已习惯收敛声息静待天明。
      自入了晋阳,这座凡世城郭总让他心生异样,熙攘的街市,川流的车马,灯红酒绿浮世景,衣香鬓影丽人行,像是泥塑木雕外的彩绘金身,支起无谓的虚荣,那些浮华背后仿佛还掩藏着另一副面孔。
      便是夜半的宁寂也不单纯,微凉的夜风里混杂着似有若无的滞涩,晦暗的光影中涌动着蠢蠢欲动的窥测。
      胸口传来沉闷的跳动,忽快忽慢,有时声音轰然作响,有时又轻飘得恍惚。他觉得气闷,重新整好衣衫走了出去。

      今日是二十八,屋外没有月光,不过这于东华并无关碍,他隐了身形缓缓升上夜空。
      四周连低语声都无,更夫的梆子遥遥从邻近的街坊传来,四声“天寒地冻”,已是四更。
      晋阳街巷纵横,人口众多,但人族魂力弱小,以神识望去,除了几处略微夺目,不知是否修道之人在此落脚或有身负使命者天赋异禀,其余星星点点多的是黯淡微光,恰如风中烛、草上霜,耀耀而不久长。
      神识投向城外,林木沉沉,远山昏昏,山野间穿行的兽伏低身躯,谨慎地迈出脚步,夜枭零落的啼鸣更衬得天高人寂寥。
      冷冽,萧瑟,肃杀,虽未见硝烟,但与狂沙漫卷、戾风肆虐的戈壁荒漠倒是相合,那些漫长神生中他无数次奔赴又迎来同样收尾的远古战场。
      不知是否渐落的情绪勾出了不适,胸臆间乍然而起一阵抽痛。

      远方的群山间忽而腾起一片阴影,那是惊起的雀鸟。低沉的轰鸣沿着地脉隆隆而来,空气中有隐约的躁动。
      疑惑间,东华正要趋前一探,遽然发现有人影飞速向这边掠来,与此同时一道玄光伴着寒意扑面相袭。
      竟是冲着他来的?这到底是鲁莽大意误会了什么,还是心怀不轨趁虚而入?
      思想间,东华略微侧身,任那道玄光擦肩而过。也便在这须臾,掠来之人在十步开外猛地急转,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直奔雀鸟惊起之处。片刻间,远处的躁动已被一一压制,进而消失无踪。
      东华并未追去,反在原地蹙眉:雀鸟惊起必是有大动静,此人能短时间内解决,又偷袭得如此明目张胆,倒也不能说是小贼了,且这人是如何识破他身形的?还有,方才接近时他分明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仿佛就在不久前,同样的气息也曾出现在周遭差不多的距离……他遍寻近来的记忆,好似也无更多选择。
      那方士?那个据凤九讲许久未出现的人。
      东华记得隔着书肆的木门、穿过吵嚷人群投来的目光,在被抽去了血肉温情的神识世界里仍旧突出,一团跃动的能量包裹在薄薄的外衣中,连视线都好像延展了锋锐凌厉。彼时他很好奇那是个怎样的人,只因他一时片刻竟不大能看透这能量究竟为何。
      十数亿凡世,人族不知凡几,其中不乏四海八荒的来客,他不会托大到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唯一,但要说连他东华都不能立时看破的,委实有些蹊跷。
      不过思及天光将近五更,凤九若醒来不见他踪影定要气恼,东华想着不如白日里寻个由头再来瞧瞧。
      他转身欲走,哪知斜刺里陡然刺来一柄利剑,剑风被刻意压制了,通体黢黑的剑身很好地掩藏在了无月的夜色里。
      多年前浸润沙场的警觉还在,凛冽寒意沁入肌肤的一刻,他单足发力,身形疾退,又快速旋折,乌芒芒的剑尖挥过胸前,滑过腰腹,转向胁下,终究贴着发丝扑了个空。饶是如此,仍在衣衫上划了道不小的口子。
      “何人造次!”东华掌下一翻,紫电裹着威压便朝来人打去。
      那人反应也快,将剑回撤护到身前,脚下连退三步才堪堪挡住袭来的电光,但显然并未被震慑,反而桀桀笑了两声:“果然合意!”“意”字落地,声音已然飘远。
      东华待要顺势阻其退路,忽感留在凤九身边的灵符一动,想是她将要苏醒,立时放下念头回返。

      方在院中落下云头,踏进卧房正碰见凤九揉着惺忪睡眼四下张望,见他进来问道:“东华,你这么早就起了?”
      东华原想不动声色躺回原处,哪知就差了一步,见小狐狸迷迷糊糊不甚清醒,脑筋一转道:“小白,你要脱我的衣衫倒也不必等睡着,哪怕再脱一件我也是愿意的,只是这时节已有些冷,你又将被子卷得紧,我便只好起来添衣服……”
      他言语中透着委屈,倒让凤九不知所措:“啊?我哪有……”她刚想说哪有脱他的衣衫,便觉怀中拖拖拉拉一团,随手一扯,竟然扯出件男子的中衣来。
      她望望东华,东华抿唇点头;再望望手中衣,顿觉羞窘。
      诚然他们已是多年夫妻,她也没少做那些霸道蛮横的闺中事,但这睡梦之中脱人衣衫还脱得这么彻底的委实不多,不管是不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总归是件不大放得上台面的事。
      好在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是纸糊的花架子,属实已无脸可丢,不过强撑几分硬气罢了。
      凤九将那件碍眼的中衣往被窝里一塞,来个眼不见为净,又拧着颈边散落的长发说道:“那你,那你没着凉吧?”她想起他才好的风寒。
      东华意思意思轻咳了两声,走到她身边躺下,闭目回答:“身上有些冷,天色还早,不如再歇一会儿!”手臂环上细软腰肢拉向自己,“来陪我!”
      凤九并未抗拒。对于脱了他衣衫且卷了被子这件事,她虽将信将疑,但又确是自己的做派,不大好推脱否认。她借着整理被褥摸他的衣衫,果然冰冷一片,心中不由歉疚更甚。
      窸窸窣窣将压在身下的被子退出来些,替他盖在身上,再把边边角角都捂得密不透风,嘴上偏还要找场面:“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盖不到被子你叫我呀!就这么冻一晚上不成?是不是故意要让我操心?滚滚和攸攸都不这么干了!”
      小狐狸的絮叨有时起了头就没完,东华无奈地扣住在被窝中动来动去的人,拉过她的手缠在腰间,唇瓣在光洁的额上贴了贴:“小白,你若不困,我也不介意做些别的。”
      凤九立时将脸埋到他胸口安静躺好,闷闷的声音传来:“困了……”
      东华浅笑着抚了抚她的肩,他亦想养精蓄锐再来计较方士之事。
      只是,屋中不过安静了一刻,凤九便腾地掀开被子坐起,疑惑地捻了捻手指,还凑上闻了闻。许是嫌天光未明,她挥手亮了屋中的灯,再朝手中一瞧,立时柳眉倒竖怒喝一声:“东华!”
      两根曲起的纤长指尖上落了一抹艳丽的赤金。

      东华拉过凤九的手时并未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小狐狸装睡装得不甚专心,脑袋偷偷转过半边、鬓边碎发让他脖颈发痒也就算了,放在腰间的手仿佛调皮的狸奴,时时挣扎着要脱出束缚。他略微弹压,那手便贴着皮肉作乱。
      葱白玉指,软玉温香,总能勾起别样的热意,只有一处,除了热还有些微微的辣,待东华想到什么要小心避过已是不及。
      “抬手!”她气恼地拍开他挡着的手臂。
      衣衫被粗鲁地掀起,凤九指着他胁下一道还在渗血的伤痕以及衣服上沾着血的破洞问:“帝君要不要解释下这是什么?莫非是睡梦中梦游来的?还是说,凤九不给您盖被子,您就急得给自己划拉道口子来吓我?”
      东华干笑道:“小白倒是聪慧!”他莫名觉得如今凤九口齿伶俐得厉害,仿佛把当年他俩的角色掉了个个儿。
      凤九扭身不理他,去寻了软布和伤药来打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所以才总诓我?”
      “并非什么大事,晚间听得山中异动便去查探,途中遇见一人,应是你说的那个方士,与他过了过手。”他捡了重要的说。
      凤九却是神色一凛:“那方士到底是什么人物,竟能伤了你?”
      “夫人如此信任予我,东华幸甚!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日后还待勘察。”觉出她落在伤口的力道尤为轻柔,他又补充道,“其实也不是那么疼,我都没怎么注意!”
      “哼,没注意,不疼!既是不疼你别躲呀!”凤九狠心地将玉指在上头压了压,伤口又缓缓渗出血珠来。
      埋头包扎好伤口,她很是认真地盯着东华道,“你得记着,这些都是我的地盘,全身上下都是,你要时时刻刻护着不能随意损坏!否则……”
      东华抓住她示威的拳头包裹在掌间摩挲了一阵,忽问:“那夫人何时来巡视你的地盘?”明明是说严正的话题,不知怎么到这人口中就会转了味道。
      凤九倏地抽出手来,端起盛器物的笸箩扭头就走。迈过两步却折回来,扯紧他略微松散的衣襟,又颇为豪气地挑起自家夫君线条分明的下颌一字一顿道:“等本大王心情好的时候!”
      指尖除了药膏的清凉,还有小狐狸身上的甜香,于是不光语声,连心底都不禁柔了几分。东华就着这微微仰首的姿势问她:“敢问凤九大王,何时才能心情好?”
      “比如,等本大王铲平那方士的老巢给我家压寨夫人出气的时候!”凤九故意沉着嗓子说道。
      东华瞬时收了笑容:“小白,你要与我同去?”这便不是喜倒是惊了。
      凤九寸步不让:“你晓得我决不会让你独往。”
      她已预备据理力争,原以为这人一向决绝,不会那么容易妥协,哪知东华只低头想了想便道:“也好,同去便同去。”
      凤九讶异地睁大了眼,复又眉眼弯弯笑得开怀:“如此你先歇着,这事咱们过后再商量。”心事暂了,顿觉浑身舒坦。
      她已了无睡意,想着不若趁东华休息做些准备,看他乖乖阖眼躺下,这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此刻若有人能听得二人的心声,定然晓得什么叫同心一意,只因他们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有我在,定要护她/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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