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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梦扶桑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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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既有白驹过隙,便有度日如年。同样的事,不过因着心情不同,感受已然迥异。
所谓当局者迷,彼时的“砒/霜”待若干时日后回头再看,也许又是一番景象,悔恨者有之,懊恼者有之,惆怅者亦有之。
然而人非生而知之,岂知今日之因缘不能得来日之善果?
太晨宫出产的牛皮糖黏性属实好,几日下来,小东华深深体会到了陷入温柔乡里的恐怖,他不知为何有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他只有觉得麻烦与头痛。
与其面对那张堪称娇艳的面容,他宁愿去猎杀几头凶兽外加多几个时辰的打坐修炼。
这女子的喜怒哀乐委实难以琢磨,一边悉心照顾一边偏要成心捉弄,才刚因为手段得逞展颜开怀,后一刻却又望着他忧思惆怅起来,变脸起来比这几日多变的天气还快。
虚长万岁年纪,嚣张跋扈、争凶斗狠的他不怕,无非就是一个“打”字。可这娇滴滴、香喷喷的小娘子实在难弄,打骂自然不行,碰也碰不得,不仅碰不得还很可能被讹上,甩都甩不脱。
这种无力感,在无意中得知凤九竟还想着抢了重霖的差事,要亲自给他擦身换药之后,遽然达到了顶峰。
这地方是不能待了。
小东华有些焦躁,他自觉装作不知那些人与那个东华的渊源许是并不明智。可这与他又有何干系?他又不是他们说的东华,他终归是要离开的,知道多少都于事无补。
存着这样的念头,待几处要害的伤口略有好转,他便再也躺不住了。
趁着两只小狐狸崽来的时候,他有意探问:“你们是在何处发现我的?可带我去瞧瞧?”
“你是要走了吗?”滚滚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意图。
攸攸立时急了起来:“小哥哥,你不留下吗?别走嘛!”
“我只是去看看,还不知是怎么到的这里。”东华没想到两个小家伙这么警醒,摸摸二人的脑袋笑笑。
好不容易说动兄妹二人引着他步出宫外,攸攸生怕他立时就要走,拽着袖子不放手,嘴里还念叨:“只是看看哦,小哥哥你得说话算话!”滚滚虽不像妹妹一般上前拉扯,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分明是表达的同一个意思。
东华一边应付着小狐狸崽,一边却在观察周围。
来时他受了伤又发着热,意识不大清醒,只隐约记得几个画面,要到此时才算看清了这些天所住之地。
好一座恢弘大气的宫殿,雅而不奢,简而不陋,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亭台楼阁俱有巧思,格局摆设都很合意,看来至少在品味上他们甚有共通之处。
行至宫门,匾额上古朴庄重的三个大字,正是小狐狸崽说过的“太晨宫”。
距离宫门不远处,一汪池水上簇拥着错落有致的白莲,池边偶有仙兽驻足,察觉有人接近,也不远避,掩在草丛树间偷偷望过来。不知是否觉得气息熟悉,目光中并无惊惧。
再踏上那条小径来到假山,东华站在空洞中央,听攸攸连说带比划地指给他看那面据说曾经有过一个洞口的岩壁。他上前推了推,岩壁与周围的假山石浑然一体,并无分毫松动。绕到外间去瞧,也无破绽,分明是处死路。
“确定是这里?”他疑惑地看向滚滚和攸攸。
滚滚并未亲见,只能指望妹妹。攸攸十分肯定地点头:“确定呀,小哥哥就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看到洞口出现过,小哥哥还带我出去过,后来不知为什么就没有了。”
东华半信半疑,他记得那次明明是从自己日常休憩的山洞中将小狐狸带出去的,哪里是在这里!莫非其中还有机窍?
来此之前,他刚刚经历了上仙之劫,本来并无妨碍,不过就是耗去大半修为。哪知万山宗的宵小不满他屡次作对,趁机伏击,费了些手脚才将之制服。他虽受了些伤,那些人也没讨到好就是。他记得自己隐忍着回到山洞便失去了意识,醒来便到了这里。
若是其中真有蹊跷,是谁要他来的?为什么要他来?要他来做什么?
滚滚见他皱眉半晌不语,不由担心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却听东华不答反问:“你们可知碧海苍灵?”
“当然!”攸攸立时插话,“父君时常带我们去,那里可漂亮了!”
“漂亮?”他所知的碧海苍灵固然有奇秀之处,要说漂亮却有些勉强,不知是小娃儿夸张,还是其中有他不知道的原由,喉头滚动几下道,“我想去看看。”
东华想着既然此处找不到来时的洞口,也未发现与碧海苍灵的关联之处,不如去碧海苍灵一探,只不知这里的碧海苍灵与他所说的是否为一处。
“今日天色不早,不若明日再去?”滚滚想得周全,劝解道,“小仙君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太过劳累,再说娘亲那里总要说一声。”
东华一想到凤九弯弯的狐狸眼,心中大摇其头:说一声?说一声只怕便走不脱了,不可不可。不过面上还装作赞许模样,微微点了点头。
重新回到殿中,仙侍仆从只当两位小殿下带着客人四处赏玩,不疑有他。
入夜,人声渐歇,万籁俱寂。
东华在黑暗中睁开眼。今日归来后便未见到凤九,以她近来的黏糊劲属实有些反常。习惯真是有趣,明明是麻烦的事,每日经历竟也适应,一朝更改没有预想的畅快,反倒略显空落。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他细细听了一阵周围的动静,起身小心地推门而去。
虽是第一次来天界,方向总还能辨清,碧海苍灵本就在极东之地,要去也不算全无头绪。
闪身晃过宫门前的兵丁,临时起意又去看了眼假山中的岩壁,并未出现迥异的结果,这才又转头出去。
出了一十三天,周围陡然一亮,相较于身后的宁谧黑夜,其他各天仍是彩羽飞燕、宫人如织,是谁改了一域的昼夜轮转倒也不难猜。
东华观察了一番往来的仙官仙侍,缀在一行人身后朝南天门而去。
值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正在例行盘问进出,眼风一转,瞥见一个身量不高的人影低头经过,不由喝道:“那边的小仙童,站住!可有出入腰牌?往哪里去?”
东华已听得前面的人说要去招摇山,刚想打个马虎眼说是同路,却见方才呵斥的天兵盯着他的脸惊疑不定,似是犹豫良久方问:“请问……可是太晨宫的小殿下?”
东华脑筋转得飞快,想是因为自己与那小狐狸崽长得相似,这天兵便误会了,现成的借口不用白不用,于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天兵见他应声,立时恭敬起来:“小殿下是要独自外出吗?虽说如今四海升平,难免仍有宵小之辈,还是叫人跟着稳妥些。”
东华心道这天兵也算尽心,他恐言多必失,只淡淡回了“不必”便兀自走了。
天兵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摸着脑袋嘟囔:“这小殿下似是长高了许多,真是越发像帝君了,唉,可惜……”
“嘀咕什么?”一旁的天将拍拍他的肩膀。
“哦,太晨宫的小殿下刚刚独自出了南天门,头儿,您说是不是该跟太晨宫中禀报一声?”
天将也觉不大妥当:“果真?才出了那事,还是慎重些好,否则天君降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不若给太晨宫的重霖仙官送个信去。”
二人正在商量,一道身影快速略过身边,又退回几步问道:“你们可看到有个小仙童从这里过去?”
来人身姿窈窕,清丽绝色,额间凤羽娇艳醒目,二人瞬时一凛,俯身行礼:“见过帝后。”
天将见凤九神色焦急,立时领会:“启禀帝后,小殿下方才孤身一人出南天门而去,我等正要去太晨宫中送信。”
“小殿下?”凤九秀眉一扬,明白他们约莫是误会了,并不解释,追问道,“可知去了哪里?”
天兵回道:“似乎是往东去了。”
东华辨明方向一路向前,途中所见已叫他心生预感,及至来到极东之地的碧海华泽,才连最后一丝怀疑都消去——他真的已不在原来的世界。
眼前碧水环绕、山色空濛的海外仙境,与他印象中贫瘠险恶的化生之所差别之大仿若天地。物是人非,分不清到底是跨越了时间还是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碧海苍灵之上隐隐笼罩着一个泛着金光的结界,术法中带着熟悉的印迹。
东华伸出手去,金色的光晕似水流转,却并未阻挡手的进入,反倒绕着他探入的地方漾起涟漪,又一点点漫过手肘、手臂。他顺势一探,整个人便进入了结界里。
下方景色更为秀美,佛铃摇曳、凤羽轻扬,碧水之中的巍峨石宫,花海之外的菜地瓜果,无一不展示着此间主人的雅趣用心。
四下环顾,东华仅从淙淙灵泉中约略看出了点似曾相识的影子,只是他的灵泉唯有涓涓细流,远不及此间规模。如果说眼前的这汪深潭已然积淀了岁月、泛着从容内蕴的光辉,他的灵泉便如他自己一般稚拙细弱,刚挣扎着破土,努力坚韧,立足于天地间。
他从泉水中听出了奇异的欢快,将手浸进去,泉水带着温度柔缓地舔卷掌心,引他投入怀抱。
“现在不行。”他抽出手,起身确定方位。
假如一定要找寻印象中的目标,灵泉已是唯一参照。
循着记忆中的道路三转两转,未见到熟悉的山洞,却发现自己站到了石宫之前。不待他犹豫,石宫的禁制一松,高大的石门已缓缓打开。东华眨了眨眼,此时倒不必思考是否合礼数了。
沿着莲池前行,一叶莲舟系在水边,有支莲蓬落于舟底,已然干涩失了水分。
转过玄元、涵道两堂,穿过正殿,开阔空间多了不少颜色,除却满园红花绿叶,葡萄架下的凉椅,样式精巧的秋千,廊下歪着的木马,仿佛带着孩子们的笑声扑面而来。
一阵风来,檐马悦耳,叮铃作响。殿中悠悠飘散白檀的香气,贵妃榻上遗落了一盒用了一半的木芙蓉花膏,轻纱拂过桌案上神态各异的木制小狐狸,还有两个七扭八歪的小面人龇牙咧嘴地混在其中,黄玉异兽镇纸下压着一幅少年人的习作,笔力略有不足但已见风骨……
东华总觉得踏入了别人的禁地,窥探到了他人深藏于心的至宝。即便不见人都能想见其中的温馨与甜蜜,这种于他陌生的情绪从未如此令人惆怅。
习惯是一件事,知道生活还有另一种可能,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期许,虽然如今看来十分渺茫。
桌案一角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打断了他的愣怔,他走上两步去看,发现了件奇异的东西。
“原来你在这里!”门口传来个略带喘息的声音,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