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不如归去 ...
-
夜已深,金碧辉煌的宫殿依然亮如白昼,不时有人影来回穿梭忙碌异常。远处密密的梅林里,回风卷起梅花扬起阵阵的梅花雨。
伤痕累累的手指伸出,几片梅花似在他的指尖跳跃翻转个不停,阵风吹过吹散了指尖的桃花也吹开了花树下那人漆黑的长发。
树下的人一身雍容喃喃道:“瑾儿,这的梅花真美啊。”
阵阵脚步声传来停在几丈外,那人跪趴在地上不敢打扰到眼前人赏花的兴致。回风层层卷起,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太医院首席医师陈道复跪趴在地上却是冷汗淋淋。
“十一皇子怎么样了?”
“下官无能,皇子本就体弱,感染风寒没能及时医治所以高烧不止。加之箭伤失血过多重度昏迷,另身上有又多处骨折……臣、臣臣定当全力救治,但、但……”知道眼前君王喜怒无常的秉性,因此有些话想了又想还是不敢说出口。
树下的人没有开口,逗弄着飘落指尖的梅花,凉凉的声音夹着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显得那么的漫不经心,“下去吧,你记住十一皇子的性命就是你九族的性命,尽力医治吧”。
陈太医摊在原地,“下官定然竭尽所能保住殿下性命”。
陈太医冒着冷汗巍颤颤的告退以后,梅树下的人却拈花问起话来,“穆青,你说朕能留下佑儿的命吗?”武帝的身后,廊边的暗影里淡淡浮出一人身影是那日月下的灰衣人,他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力,让皇子重伤,还请圣上责罚”。
“你办事不利自然该罚,但他能坠入山崖自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既然敢和我作对,那就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花下的人满身煞气震的梅花纷纷飘落,独挑万千杀手都不曾胆怯过得御前统领穆青却在这几句血腥而又轻飘飘的话里轻轻颤抖了起来。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个君王的暴虐和强大。
两个月后
积雪下了厚厚的一层,穆青踩在上面却是没留下一丝的脚印,领路的小奴才道一声就是这里转身退下了。
穆青转头望去几乎要为眼前的美景窒息,厚厚的积雪一尘不染,白的照人。绵延几十里的梅林深处红梅正开的妖娆,居中的空地上一桌一凳一人陷入无边的寂静中。
白雪,红梅,石头的桌凳。凳子上铺着和雪一样洁白的狐皮保暖,星佑身披青色绸面的白狐裘披风,手放在毛茸茸的白色护筒暖袖里。
漆黑的长发及腰披散着只在头顶用玉带高高挽起一个发髻,削尖的下巴,大病初愈后比雪还要煞白的肌肤,遥遥的望着梅林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青不经意的一声叹息,打破了这天地间唯美的寂静。
那孩子转过头来凄黑的睫毛,一双水汪汪琥珀色的眼睛澄净透明。玫瑰花瓣一样红润的薄唇淡漠的紧抿,吹弹可破的肌肤似乎连风都不忍刮伤他。
丝毫不以为自己闯入这样静谧的单人空间里有什么不妥。穆青欣赏着孩子美丽的容颜笑问道:“殿下,还是丝毫都想不起来吗?”
远山似的眉头紧锁,似乎被脑中纠缠混乱的片段所困扰,他的淡漠的点了点头。他已经醒过来一个月了,可这一个月里他整日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什么地方?这里有又是哪里?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恭敬却蹊跷,常会在暗地对着他窃窃私语,莫名的厌烦这里的一切。
惶恐害怕不安。只除了----那双眼睛。回忆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女孩平静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涩痛苦被揪的百味掺杂,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也确实一句话也没说,就让她走了。
“殿下,不知可否同意?”
星佑明显的一楞,“什么?”面对这种明显的走神被藐视了的态度,穆青只能摸着鼻子灰溜溜的把刚才自说自话半天的‘谈话’概括道来:“陛下知道十一皇子已苏醒,甚为挂念,特送来加急密函,请殿下尽快回宫。还有在下不日想起一个人来,说不定会对殿下的病有帮助,不知殿下是否愿意移驾一看”。
看着穆青意味深远的笑容,星佑心底里跳动的全都是不安,回宫?故人?不,不能回去,回去以后,回去以后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能回去,不能去看,不能去看,不能揭开那样的回忆。那种就算现在失忆,依然觉得苦涩的回忆。真的?真的要记起来吗?
手紧紧的抓住衣袖,心里百般的挣扎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一个通风的地窖呈中间洼两边高的趋势,星佑站在入口的风口上紧了紧披风的领子。风是从四面的通风口灌入的,彻骨的阴冷。
星佑紧跟着穆青往里走,越往里越冷,地窖的深是一个不小的湖泊。
由于天气寒冷湖上的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渣,而在这地窖的冰湖中间居然有一个人赤裸着上身被绑在那里,全身已经冻成了青紫有多处溃烂。
沿着湖上的木桩走进,血腥味渐浓。
那个人身后的木桩上,有一人手持皮鞭抽打着,走进看才发现那人身上已皮开肉绽,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星佑倒吸了口凉气,站住,对于这种血腥的场面本能的排斥。
身后穆青的话语传来,“殿下,可还认得此人?”被绑的人被人抬起了红肿如猪头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星佑摇头,“呸,小杂种,不认你小爷了?看来是小爷给你吃的苦头还不够,我真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在悬崖上一掌把你拍死,嘶”。
话还没说完一顿鞭子已经招呼到了背上,那鞭子是经过特殊盐水浸泡的,抽在身上看不见伤痕却连里边的筋都可以打碎了。
“小杂种,有种你就杀了我唔”又一鞭抽到了嘴上小喜子满口的鲜血‘呸’嘴里吐出好几颗牙来。
穆青看着从刚才就一直僵在那里的孩子不无担心的解释道:“这个小奴才,曾经对殿下多有欺凌,陛下得知特命人挖出这个极寒的地窖来,又从山上引的冷泉水汇成湖泊,将这奴才冻在湖中日日抽打,却又不让他死过去。待伤疤溃烂化脓撒上药水结成薄薄的痂,再狠狠的打的皮开肉绽。这里每天有十几种抽筋扒皮的极刑等着他,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仿佛被这种严酷的刑罚所震惊,从站定后一直僵硬的星佑全身一震,愣愣的注视着酷刑下不断哀嚎的人慢慢走了过去。
呸!感觉到有人靠近小喜子一口吐沫带着满口的鲜血碎肉呸到了星佑的脸上,青绸面的白狐裘上血斑点点
穆青一惊手已经摸到了怀里的暗器刚想掠过去撕了那奴才的嘴却见星佑缓缓将耳朵靠近那罪犯的唇边,而后那双琥珀色的美瞳收紧。
似有细碎的寒光射出,那孩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冷酷暴虐起来,星佑劈手夺过施刑的皮鞭照着木架上的人抽去,不皮开肉绽不解其恨意。
递来的带刺皮鞭当空抽下,血肉纷飞,肉的碎末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鼻间几欲作呕,那小喜子却似疯了死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小杂种有种你就杀了我啊,来啊,杀了我啊,快杀了我啊,老子受够了快杀了我”。
星佑打累了看着面前的血人,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不能接受的望着自己拿着鞭子两手满是鲜血,跄踉的往外跑去。
地窖里只剩下小喜子杀了我的呼喊声和刺鼻的血腥味,穆青注视着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的人抱臂沉思,他刚才听到了那句悄悄对着耳朵说出的话,那句话是“你想知道一共有多少人玩过你那□□的姐姐吗?她的身子可是受用的很呢”。
穆青抬脚往外走吩咐道:“割了他的舌头,不许让他死”。
星佑满脸的泪痕不分方向的往外跑,直到纷飞的嫣红入目摔倒在了雪地上。
那个人的声音,那个给了自己那么多痛苦的声音怎么能忘记,又怎么可以忘记呢?!是他一直都不肯面对。喜公公!他记起来了。
穆青从梅林的一边走来,就看到星佑把脸埋在冰冷的雪地里,肩膀颤抖的趴在地上。微微含笑的行至那袭青色绸面的披风旁,白雪衬得披风上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殿下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弱肉强食,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然的话只能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人宰割罢了”。
雪地里的孩子的肩膀慢慢停止了颤抖,少顷,从雪地里直起腰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初见的冷漠,再也看不出一丝刚才雪地上那激烈痛苦的情绪。
穆青的眼里闪过赞赏,星佑坐在雪地里抬头,眼里有细碎的光芒闪烁,眼神坚定的沉声道:“穆大人,我随你回京”。
持续一个月的小雪依旧不停的下着,似乎延国的冬天能记起的只有大大小小的雪白。
别院外蜿蜒的官道上泥土冻结成了冰,雪后被碾的成冰的路面,滑的站不住脚,却有一行车马缓慢的走着。
北风夹杂着小雪呼啸而过,扬起了漫天的雪白,马车顶盖的四个檐上各系着一个叮当作响的碧玉铃铛,声音清脆悦耳霎时好听。
四个身着统一劲装的侍卫,玄衣骏马围护在马车的四周,从身形坐姿不难看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穆青位于队伍的前边,一行三十几人浩浩荡荡的往官道外行去。
马车内拥有安神作用的禅香缭绕,炉火正旺,车内暖暖的,被新指派来伺候的弥望好奇的卷起竹帘,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望着渐行渐远,终成一个小黑点的行宫别院。
待回过头来,却惊讶的发现烟雾缭绕中榻上那个一直睡不安稳的孩子,眼角好像有晶莹的泪珠划过,流入了榻上的枕头里。
啪!刚刚从地上晕晕乎乎站起来的星佑又被一巴掌打到了地上,脑袋里蒙蒙的,眼中模糊闪过的是漆黑的天地间一盏橘红色烛光的纸灯笼,和女孩的哭声。
“你到底要把她害成什么样才甘心啊?作孽啊?”
“什么意思啊?”他晕晕乎乎的脑袋不能思考,倒在地上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他居然看到了那张脸也出现在这不停旋转的地上,那个悬崖的圆月下拉着自己的女孩的脸。
是在说她吗?
他就又晕晕乎乎的昏倒了,视线的最后只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居然都是橘红色光芒翻动着好像在找着什么?
直到后来他才想起来当日崖上那个女孩激烈挣扎后决绝的眼神,在他把最后一个手指掰开的时候,毅然选择护着他直坠崖底。
后来听苑里的宫女说当夜武帝几乎出动了院里所有的人和带来的侍卫满后山的搜寻,最后还是丫鬟瑞儿在最接近后山的别院偏门口,发现了昏迷的两人。
雪溪左腿和胸腹多住骨折,而星佑也是轻微的右脚踝和全身多处骨折,听瑞儿说那个女孩一瘸一拐的背着昏迷发烧的星佑,直到看到别院偏门站着的瑞儿才倒地昏迷不醒。
连太医院的首席陈太医都说他能救回来是一个奇迹,幸亏雪溪把高烧昏迷又坠崖重伤的他背回来,否则,就是华佗在世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是啊,幸亏呢?
可是为什么他夜夜不能安睡,眼前出现的是满天满地的鲜血,姑姑死前青紫的脸,月光下女孩羞愧的眼神,小喜子满身是血的狂笑和那个哭喊声,“你到底要把她害成什么样才甘心啊?才甘心?”
他不安?是他害的吗?一切都是他害的吗?母后?姑姑?一切的人还有雪溪?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么----我的离开应该会为你带来平安吧。
小雪淅淅沥沥的飘着还没碰到地面就已经融化了,小道后面的山峰上积雪压断了枯草,一紫一黑的身影临崖望着脚下渐行渐远的队伍。
“少主,真的就这样放他们回宫吗?”
当前的紫衣人少年脸庞稚嫩,身形还不及身后黑衣人的肩膀高。剪剪双瞳里,星光璀璨,沉默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比雪还要白的修长指骨转动着拇指上的紫玉扳指,“为什么不设法让他带你走?他这一走若是再无相见之日,你这三年的努力可就全废了,到时你也就全废了”。
雪溪跪在雪地里,双脚都麻了。听到了问话全身一颤匍匐到地上,“奴婢也曾设法想过,可十一皇子已经忘记了奴婢,那穆青又是个老狐狸,对奴婢多方试探,实在没有靠近十一皇子的机会,所以奴婢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双紫色的靴子在眼前站定,雪溪将头压的越发的低, “奴婢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那晚求救的羽箭可是殿下命人通知雪溪的吗?”
“是”
“殿下既然要杀他,又为何告诉奴婢来救他”
“那你为何又要舍命救他呢?”
强大的压力从头顶穿来,雪溪的动作越发恭敬的伏在雪地里不敢抬头。
“知道为什么相国大人会选择你来这里吗?”
“人有的时候会以为自己很聪明,但到头来往往会自讨苦吃。你很聪明,我劝你最好不要动那些花花心思,不然会害了自己。”。
空荡的雪地没有一丝声响,雪溪匍匐着抬首,山崖上空无一人。雪溪顿时摊在了地上,背后湿濡了一片。
天地苍茫雪溪瘫坐在崖边,身边是满目的疾雪卷枯草,雪溪觉的自己就像是积雪重压下的枯草。
早晚都会断的,只是早晚而已。
车队缓缓驶向锦城,天空是空洞的铁灰色,那里将有更大的漩涡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