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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3章 细水流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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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彬着实是个固执至极的人,即便身体不舒服一定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再睡觉,带着清爽气息的他靠坐在床头看她端来热粥,已经做好等待投喂的准备。
也正是在舒翼准备递给他碗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跳起来,哀悯至极地说着:“翼儿,我想起来我今天处理事情的时候说的话有漏洞,这件事可能没那么容易结束。”
她不动声色地搅动着粥,吹凉了些送到他唇边,安抚地给予肯定:“我知道了,现在在家呢,你胃不舒服先喝点粥,那些事就别操心了。”
炎彬像是被塞下一颗定心丸,安静地等待她的投喂,眉头微微蹙着若有所思,她就这样一勺又一勺地喂他,末了用舌尖卷过他绵薄唇瓣上的粥水。
他被按着躺下,在她柔软至极的手掌覆盖下合上双眼,他感觉到舒翼窸窸窣窣的起身声以及轻柔为他拉上被子的悉心照料,她说:“炎彬,我如果为你生孩子,你休一个月长假补偿我、陪我、照顾我。”
他被喜悦砸得晕头转向,眉宇间的阴霾像是雨后的天空全然散去,这辈子有她足矣,中间那些弯弯绕绕就随它去吧,他不在乎。
舒翼再回到他身侧时他已经睡熟,唇边还挂着傻笑,他瘦了许多,脸色也始终因为过度劳累发青发白,一个月是否可以为他养出一些浮肉,是否可以让他别再在下手术台时恶心眩晕。
炎彬不知道她也开始细细打算,为了她自己,更为了他们的未来,在他眼中,舒翼还是孩子,可就在她决定做一个母亲时,她一夜间成长。
她愿意,愿意为他也付出一些。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窝在他怀里翻看着考研用的书籍,奈何耐不住困倦,没看多一会儿就书本一丢睡着了,还是半夜书册在翻身时落地把炎彬惊醒。
自下班到现在睡了好几个小时,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看着妻子的睡颜再无困意,轻悄悄的带上门走入书房。
炎彬的业余爱好自走入医疗行业后日渐稀少,难得清闲也不是在翻阅文献就是拿出他的硅胶模型重复练习缝合,今日睡不着觉又翻找出他的玩具,一下又一下。
一声尖叫冲破头顶,舒翼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来了一句:“你大半夜的犯什么病啊!你知不知道你这大半夜的在这儿缝合很吓人啊,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分尸呢,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啊!”
炎主任不为所动地打结之后才看向自己的妻子,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只能这样回复:“可我睡醒了,你又不陪我玩,我无聊嘛。”
“炎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收拾完回来继续睡觉。”
“哦,那好吧。”
磨磨唧唧地蹭着步子钻进被子,气鼓鼓地背对她缩成一团,一副我委屈要哄的样子不声不响,最终还是舒翼从腰侧拥紧一脸嫌弃地哄他。
“亲爱的,又怎么啦?要面壁思过啊。”
“你凶我!过分,就知道欺负我。”
“幼稚死了!不要生气了,乖一点,不然你胃又要不舒服了。”
“已经不舒服了,坏蛋,不理你了,睡觉。”
舒翼下床去灌了热水袋,用力扳开他顶着胃腹的手塞过去,亲吻他的耳垂说那些最让人心花怒放的话,一脸的鄙夷。
“我家炎主任英俊潇洒、气量可撑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能做手术又会想点子,简直完美,所以不生气了,不舒服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好,你是大坏蛋,老是气我,你不乖。”
“好嘛,我坏,我家炎主任最乖,把手松开点,我帮你揉。”
舒翼此时内心万马奔腾,这个老公怎么这么幼稚,她不想要了,谁要谁拿走,还包邮,想是如此想倒是真心疼他情绪一有波动就不舒服,也希望这即将到来的逆境能顺利些。
新的一天不再是烈阳高照而是阴云密布,气压出奇地低,闷热的天气带来些许的不适,炎彬出门前揉了揉胸口蹙了眉头。
“翼儿,今天气压好低,我闷着有些犯恶心,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炎主任,我是你坚强后盾,大不了我养你。”
“嗯,我走了。”
“记得好好吃饭。”
“好。”
投入工作中时炎彬认真负责,不会因为自己不舒服就减缓行进的速度,一大早上排了一场开胸手术,下午又排了两场微创。
手术都十分的顺利,就像是日常用餐那样圆满完成,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整理病例时他心跳不自主地加速,不安感愈发强烈。
门砰地一下被推开,是护士长,因为之前的那一次医患纠纷,她在炎彬的首肯下不使用广播,那个CSD的病人出问题直接找到他本人。
“主任,那个病人在您手术的时候血氧反复掉了几次,虽然现在平稳下来了,但是状况很糟糕,您去看看。”
“好,我知道了。”
果真,不安感就此而来,但是却不是源于那个CSD的病人而是源于新的方向,还未走到CSD病人的床位,旁边床位的监护仪器就开始了尖锐的喊叫。
那个胸腔、心脏均存在异物的病人出现窦性心律,整个人都像是弹簧一样抽搐弹跳,心肺复苏后胸前留下青紫印记,但是那个年轻人的状况似乎急转而下。
只要进了重症监护室离死亡的距离又近一步,前段时间贲门癌切除全胃的病人令炎彬记忆犹新,他又来了,本来认为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又进一步扩散。
便血昏厥之后被送入医院抢救,推轮声将气氛烘托地更为紧张,因为是炎主任的病人,他不得不参与抢救,而此时距离他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癌症是凶猛的勇士,毫无章法而言,即便是手术术后生存质量也会大打折扣,如今并不完整的消化道大出血上止血药怎么也控制不住,血库熊猫血稀缺,要从别的医院调。
仅剩的四个单位血像是往干涸的河道浇淋一捧水花,不得已使用自体血回流。插管、心肺复苏,给药,他们尽力控制出血量、维持血压血氧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笔可观的费用。
死亡骑士踏着铁骑奔腾而至,不会因为他们尽力救助就慢一点再慢一点,家属难以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更不愿意接受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书。
血压平稳下来不到半小时又一次狂掉,病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死亡近在咫尺,家属要求尽力抢救,他们不得不再次挽留病人的生命。
这一天负责这个病人的所有医护人员默契地没有下班,不停地在抢救、短暂平稳、继续抢救之中前进。
死神提着镰刀轻蔑地看着这些尽力反抗的蝼蚁,像是起了玩心那样前进一步又后退一步,终于玩累了,急驰两步,将这个被生命末期的抢救折腾得毫无气力的病人送上了西天。
尖锐的“滴......”划破长空格外的突兀,却是解放了所有参与抢救的人,他们累坏了,可却不能在病人家属前露出一点终于结束的庆幸。
炎主任叹了一口气看着时钟宣布着死亡时间:“死亡时间18:53分,撤管整理遗容吧。”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门出去,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病人家属不能接受亲人的离世,将悲痛转嫁于炎彬身上,震耳欲聋的辱骂声传来,他只是保持鞠躬的状态一言不发。
“庸医,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不该死的,都是因为你们切了胃所以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这件事你们要负全责。”
这个全责究竟指向什么,炎彬惶恐不安,内心深处的恐惧使他直起了身子,声音略有些发颤,可最终还是保持了理智。
“您进去和亲人好好告别吧,实在对不起,我们没能力救他。”
“炎彬是吧,哦,还是主任呢,你等着收律师函吧,这件事我们没完。”
面对病人看似平静的无理取闹,炎主任的心像是被寒冰封住,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了,他甚至开始想:“当初选择学医是正确的选择吗?”
不知道拖着怎样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双手交叠着坐在沙发上,眼里的光彩褪尽,唇瓣之间不留一点缝隙。
舒翼坐在他身边牵过他的手指,冰冷的触感让她情不自禁地颤抖,她暖着他的手问他怎么了,可他只是牵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告诉她:“我没事,累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回家没有洗澡只是侧身朝里躺在沙发上,瘦高的身量此时团成一小团,沉默不语的,慢慢地消化着今天的逆境。
舒翼看他脸色难看心情也不好,扯过沙发上的毯子将蜷缩着的他包裹住,虚环着他并不说话,有时还顺几下他的背脊。
他们保持着默契,对发生了什么不去问也不去批判指责,打破静默最终还是她,她问着:“老公,你吃饭了吗?我帮你热点菜吃两口吧。”
“没胃口,不用。”
炎彬还是在回答妻子,但是他真的很难受,浑身冰冷,这一周大概是他职业生涯中最灰暗的时光了,面前的长廊暗淡无光,似乎走过灰暗的长廊还是见不到光亮的黑洞。
带着一腔热血冲锋陷阵,尽力去救治,换来的却是不理解、是质疑、是辱骂,他心思重,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祸害,如今负面情绪使他将自己关进了堡垒。
她没有听他说的话,转身去厨房热饭菜,挨个儿地端到茶几上,温和地将他翻了过来,环着他拿着筷子夹食物送到他唇边。
“吃两口,不然胃又要疼了。”
味同嚼蜡地含着妻子送到嘴边的饭菜,最终还是只吃了七八口就不吃了,他偏过头闭了眼睛,舒翼便也不再强迫他,只是静默地顺着他的胸口排遣浊闷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