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岁朝阳》纸盒里的千纸鹤

2、01

　　大盛王都定北侯府今日可谓热闹非凡。
　　定北侯夫人杜氏返乡守孝两年回来了，但谁也没想到杜氏夫人竟然带了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回来！
　　一岁多的奶娃娃，将将会说话，刚回到定北侯府就把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给收服了。小娃娃白白嫩嫩的，不哭也不闹，见到人就会个咯咯咯一边笑一边吐空气口水泡泡。还会叫爹爹，定北侯老爷激动的不行，抱着小娃娃根本不撒手。
　　杜氏夫人原本就性格开朗人缘好，这刚一到家便有不少闺中姐妹都来走动了，悄悄掐着杜氏的胳膊红着脸低声问怎么守孝期还带回个奶娃娃来了，定北侯老爷连这都忍不了啦？这孝期有孕可里子面子都丢光咯！
　　杜氏夫人这才红着脸解释，还真不是孝期有孕。杜氏夫人前年突然接到家中祖母病逝的消息，忙收拾了行李就回老家去了，在路上老是犯恶心，闻到丁点儿腥气便忍不住干呕，一开始以为是路上颠簸水土不服，谁知到了老家也不见好，找了个郎中一诊才知，原来已有三月身孕了！
　　家中管家忙给定北侯写了信报喜，原本定北侯准备三个月大孝期过了就把夫人回盛都养胎，但一来大夫说夫人此胎胎像不稳不该再车马劳顿，二来夫人幼年由祖母带大，和祖母关系亲厚，执意要守满两年长孝，因此便带着这小娃娃在老家住了一年多，孝期结束才一同回了盛都。

　　“母亲！”定北侯周家大少爷——周丞今年不过七岁，刚上学堂，此前早就听说自己两年未见的母亲不日就会回家了，这日一放学，刚到家便见到了母亲身边惯用的侍女青香在院子里忙忙碌碌收拾东西，当下便明白是母亲到家了，激动地跑进了里屋。
　　杜氏正抱着小公子哄睡，刚刚将小娃娃放下，只听周丞这一嗓子，小公子又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球溜溜地瞪着母亲，两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摇啊摇。
　　“声音小点。”杜氏瞪了周丞一眼，低声说道。
　　周丞趴在婴儿的摇床边上看床上的小豆丁。
　　小豆丁伸着小短手想抓周丞的脸，但怎么也够不到，又咯咯咯笑了起来，口里含糊不清:“嗲——嗲——”
　　周丞看着小豆丁，想伸手摸摸又不敢，小豆丁皮肤看起来白里透红，软软嫩嫩的，似乎一摸就破了。
　　“母亲，弟弟叫什么名字？”
　　母亲在老家生了个弟弟的消息周丞一早便知道了，可亲眼见到似乎又是另一种感受。眼前的弟弟可不再是家书里简简单单的文字。这个弟弟是活的，会动的，周丞伸出一根手指，弟弟便立刻伸着小手握住了。小手很软，热乎乎地包裹着他的食指。
　　“随儿，弟弟叫随儿。”杜氏看着长子，欣慰的笑了。
　　“随儿。”周丞晃晃自己的手指，床上的小豆丁——小周随依然握着他的手指，也跟着晃了晃。

　　从那天起，定北侯府便出现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小少爷周随变成了大少爷周丞的跟屁虫——被迫的。
　　周丞白日去学堂，待下学回来了，便去给母亲问安，顺便把弟弟从母亲房里抱出来，一直抱到院子里。院子里专门安排了一扇订制的竹椅，四面都封了个栏杆，一岁多的幼儿无法自己爬出来。
　　周丞把小周随放进竹椅里，自己便开始练武。
　　小周随乖的很，不仅不会嫌无聊，看着长兄练武时甚至还会跟着挥舞自己莲藕一样的小胳膊，自娱自乐开心自在。
　　待周丞练武结束，便也到了晚膳的时间，周丞换过湿透的衣衫后便会抱着周随到母亲房内一并用膳，饭后再陪弟弟玩闹一会儿，待到了周随睡觉的时间，周丞才会向母亲道别后回到自己屋内温习白天的功课直到深夜。

　　这日，周丞如同往常一般将周随放入竹椅上，正要开始练武，却突然听见周随牙牙学语的奶音：“咯……咯……”
　　不是如往常一般连续的笑声，周随一边结结巴巴的喊着“咯咯”，一边伸手够向周丞。
　　周丞惊喜的放下了自己练武的木剑，趴在竹椅前看着周随：“哥哥，不是咯咯。”
　　“咯咯。”
　　“哥哥。”
　　“咯咯。”
　　“哥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周随又笑了起来。
　　周丞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将小周随抱出竹椅举过了肩头：“哥哥！叫哥哥！”
　　小周随俯身看着哥哥，笑的更开心更大声了，两手两脚也不断的挥舞起来。周丞后退了两步，小周随像是以为自己在空中的扑棱起了作用，更兴奋了，两手两脚更加用力的扑腾。
　　周丞举着小周随又往后退了几步，伴随着周随的笑声，周丞的背后却突然撞上了人。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周丞转身便看见了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父亲。
　　“犬子无知，还请陛下宽恕。”定北侯周冀向身穿明黄色衣服的男子躬身行了一礼。
　　周丞也急急忙忙的跪了下来：“叩见陛下。”
　　周随的奶娘离的不远，见状也赶忙过来讲小周随从周丞怀里抱走。

　　“无妨。起身回话吧。”盛帝李泯今年刚过三十五，相貌方正，穿着普通，身上并无浮夸奢华之物，浑身上下能彰显身份唯有腰间缀着的一枚玉佩，若是识货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成色通透价值不菲，仔细打量还能隐隐看出刻着的龙纹。
　　周丞谢恩起身，盛帝却并未对他说什么，倒是看向了奶娘怀里的小周随：“这便是你近日新得的小公子？”
　　“承蒙陛下关怀，是我二子。”定北侯答道。他一面答话一面抬头向周丞递了个眼神，周丞听话的退到了父亲的身后。
　　盛帝又靠近看了看奶娘怀里的孩子，小周随依然一无所知，对生面孔也不惧怕，依旧咯咯含糊不清的学着说话。
　　“年岁倒是和阳儿差不多。日后可以做个伴。”盛帝轻描淡写的说道。说完也不等他人回话，让周丞和奶娘带着周随退下了。

　　杂人退下后定北侯依旧陪着盛帝慢慢在自家院子慢慢逛着。
　　盛帝脸上没有神情，语气却满是感叹：“这日子也真是快，相当年朕还是皇子时，你我日日在城里喝酒畅游好不自在，偶尔还有宜儿一起作伴，如今你我都有二子了。”
　　不待定北侯接话，盛帝语气一顿，不确定道：“宜妹嫁入南沐也有十年了吧？”
　　“回陛下的话，十二年了。”定北侯不知盛帝突然提起周宜是何意，中规中矩地回答了盛帝的问题。
　　“如今南沐睿帝新丧，太子年幼，朝堂动荡，宜妹身负重任，朕也不住为她担忧。”盛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定北侯，眉头微皱，似是十分担心。
　　定北侯面色不变，俯身行礼：“劳陛下挂念，宜儿如今贵为太后垂怜听政，睿帝虽然新丧，但好在南沐朝中仍有众多朝臣忠心耿耿为国分忧，当年南沐太子麾下的几位副将如今也可独当一面了，宜儿自小就爱读兵法谋略，想来虽然勉强，但也仍可支撑。”
　　“哈哈哈，爱卿说的是，”盛帝大笑了几声，“是朕多虑了。”

　　盛帝没待多久便摆架回宫了。定北侯回房换下了朝服，来到了夫人杜氏的屋子用晚膳。
　　他一进门，杜氏便迎了上来：“老爷，听说今天陛下来了？还见到随儿了？”
　　定北侯皱了皱眉头，示意夫人不必惊慌，这才对杜氏身边跟着的大婢女青香说道：“你们下去吧，今日用膳不用你们伺候了。”
　　青香将还未上桌的菜一一布好，然后带着众人退下了，还替老爷夫人关好了房门。
　　待众人退下，夫人才忧心忡忡地问道：“陛下可看到随儿了？可有说什么？”
　　定北侯摇头：“无妨，陛下今日应该不是为了随儿来的，不必惊慌。”
　　杜氏仍是不放心：“那是为何？”
　　“陛下今日问起了宜儿。”
　　杜氏未出阁时便是周宜的闺中好友，后来嫁入定北侯府与周宜更是亲上加亲，听得盛帝问起周宜也是一愣，随即更加着急起来：“为何？陛下还是对南沐起了心思？”
　　定北侯眉头紧皱，却是有些想不通：“陛下渴望攻下南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今日虽为南沐说话，但如今确实是攻入南沐的大好时机，但我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今日的态度不像是想对南沐动兵的意思，陛下为何放弃了？”
　　杜氏夫人听言问道：“可是陛下还挂念着与宜儿的情分？”
　　定北侯周冀幼年时是皇子伴读，因着这层关系，盛帝李泯当皇子时与周宜也时有来往，甚至还在青春年少时赠过周宜一枝早冬盛开的腊梅。
　　定北侯摇摇头：“不像如此。若是陛下当真挂念当年情分，今日也不至特地来试我态度。”

　　盛都皇宫永安殿内。
　　“嘭呲——”
　　盛帝愤怒地将桌上的器物砸向地面。
　　盛帝身边的大太监杨平赶忙跪倒在地，整个头颅都俯向地面，只敢用余光观察盛帝的面色：“陛下息怒。”
　　“定北侯这个老狐狸。”盛帝似是仍不解气，一脚将面前的桌案也踹了出去，“周冀周宜，好你个周家，好你个周家……”
　　杨平依然俯首，只是不断重复：“陛下息怒啊。”
　　盛帝喘着气，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只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扔给了杨平。
　　杨平依旧不敢动弹，直到盛帝开口：“将这信拿去悄悄烧了吧。”
　　杨平答是，这才捡起纸张，藏入宽大的袖口中，然后招呼人进来收拾了一地的狼藉。
　　待殿内收拾好，杨平为盛帝点上火烛，见盛帝开始批阅奏折后，这才吩咐自己的徒弟进来候着。
　　出了永安殿，杨平回到了自己屋内，点上火盆，掏出袖中信纸扔了进去。
　　火盆刚点上，温度不高，因而信纸也并未立刻烧起来。那薄薄一张纸折的不死，随着火苗竟渐渐舒展开来，杨平这才发现，虽是信纸，纸上却只书了三个字。
　　鹿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