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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覆巢遗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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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陵春暮,晓星未沉,朝阳东升。
“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红绡,那将红豆寄无聊?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女子娇媚的歌声挑逗这金汐河飘渺的晨雾,如同枕边香风,吹得渡口的守兵耳根酥软。
一座精雕细琢的画舫伴着淅淅的水声在雾色中露出轮廓。一娇俏女子立在船头,巧笑倩兮。
兵头定了定神,大声喝到,“来者何人,奉令搜船,速速靠岸。”
一船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几乎要盖过了早上的鸟语溪吟,船头女子咳了几声,姑娘们才安静下来,那女子对着一渡口的莽汉,不怯也不臊,彬彬有礼的福了一福,道“见过官爷,我们姐妹出自今夕何夕,赶着去绯云镇买胭脂。还请各位官爷行个方便,误了时辰,怕是要散集了。”
兵头一听是今夕何夕的,语气都软了几分,道,“这搜捕令可是圣上发的,我们也不得不较真,姑娘们多担待。”又回头对着各位守兵说,“你们都麻利点,别误了姑娘们时辰。”
姑娘看拦不住,只好停了船,又忧心忡忡的说“别的都好说,只是最里头那间,是我们江娘子,地上铺的地毯,桌上摆的瓷器,她都宝贵的很,若是磕了碰了,她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各位好哥哥,千万小心。”
有个小兵问道,“难不成是惊鸿黛影,浓淡相宜的那个江黛影?”
姑娘点点头,各位守兵面面相觑,今儿竟让他们撞见了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这种谪仙,出趟楼都让人觉得人间烟火污了她,他们竟还查人家有没有藏污纳垢。不免生出几分羞愧内疚。
无奈君命难违,他们一小心翼翼的踏上了船,瞧见姑娘们一双双明亮真诚的眼睛,越发觉得羞愧。
兵头不知不觉就到了最里面,他小心的往里一瞅,屋里珠环翠绕,一绝色女子似是没了骨头,软软的趴在榻上,乌黑的秀发如瀑倾泻,垂到地上,她赤着足,纤细雪白的脚踝上,系着只铃铛,在阳光的挑逗下晃着碎金的奢靡绮丽。那女子实在让人移不开眼,以至于兵头都瞧不见旁边站的过分笔直的高瘦女子,和旁边扇团扇又格外敷衍的女童。
一船活色生香的美人在渡口草草了事,直驶向绯云镇的胭脂香粉。
到了绯云镇,江黛影一改没骨头的样,利索的换了村姑装扮,虽然气质盖不住,但也比之前安全。她带上屋里的两姑娘,穿街走巷,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巷口站着两个魁梧的壮汉,看见女童,不禁叫到,“沁丫头!唉?你哥呢?”
那女童抬头一笑,雪肌花容,只是美中不足有些圆滚,也不知熬了多少夜眼下一片乌青,像是个小熊猫,她调皮地说道:“没有哥哥,只有—一个闭月羞花的姐姐。”扭头看了看一直垂着头的高个“女子”。
“女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视死如归似的抬起了头,安慰两位目膯口呆的叔叔,“权权宜之计。”
原来,这对“姐妹”正是言觉的一双儿女,言泽,言沁。二人在母亲至交江黛影的掩护下出城逃亡,就在此地与家中的护院叔叔侯明章,左禄山汇合。
“多谢前辈。”言泽毕恭毕敬地向江黛影行了个礼(男子的那种啊),一边使劲拉言沁示意她。言沁被拉了个踉跄,刚要行礼就被江黛影拦了下来。
江黛影心疼得把言沁拽回来,对着言泽训到,“假模假式,跟你那爹一模一样,还是我家沁沁好,虽然胖了点,但又懒又傲的那股劲,像极了当年的相宜。”
言泽无奈的苦笑,说,“晚辈失礼了,这身衣服,实在是……容晚辈先去换一身。”
言沁在后面煽风点火,“哥哥羞什么,丑的见不得人的才羞呢,哥哥天生丽质,男身女相,一身罗裙沉鱼落雁,”看见言泽回头恶狠狠的眼光,又急忙改口,“不过男装还是更英姿飒爽,快去换吧,快去。”话声一落就笑着跑开。
“相宜清冷,言觉缜密,怎生了这么个跳脱的孩子?”江黛影笑问道。
“沁丫头早早丧母,是宠了些。”侯明章解释到。
“你们何时动身?”江黛影不再打趣两个孩子,问道。
“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言先生,我们想等他一起……”
“言觉虽找了替身去诏狱,但人仍在紫陵,变数颇多,再说,你以为宫中那位是好糊弄的,他既然敢做,便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放心不下的,不过是这两个孩子,否则,那么傲气的一人儿,也不会来找我帮忙。你们莫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那,小泽他们知道先生最后的打算了吗?”
“当然不知道,要不沁沁能跟出来春游似的?”
“只盼着,最坏的打算不会发生,这样,我们明日破晓就出发。免得夜长梦多。”
夜色渐沉,七里香的船在言泽等人的目送下渐行渐远,言泽一行人也开始规划明日的行程。
夜深人静,咚咚的叩门声打断了言泽等人灯下的小声谋划。
侯明章小心地开门贵,看见一张清俊又熟悉的面孔,“言溯!”
来人正是七里香的大徒弟言溯,也是随言觉潜伏在紫陵的最后一批人。
“爹爹也出城了?”言沁激动又克制住地小声说,一双眼睛像是偷偷打量人间的星星,熠熠生辉。
“师父尚在京中,他恐此地不够安全,特让我告知各位,连夜出发。还请公子小姐动身。”
“这么急?”言沁皱眉问道,“夜里赶路,不是更招人怀疑吗?”
“怕是京中局势有变,快走吧。”言泽拉起了言沁,和大家匆匆赶去渡口。
野渡草淹浅浅水,浓夜鸦啼涩涩魂。
一盏孤灯在夜风下摇摇晃晃,隐约间勾勒出一舟的轮廓。
左禄山一把拉住他们,“不对,这船不是普通渔家的……”
电光火石间,夜色中冲出一群官兵,人狠话少,真枪实刃地向他们砍来,人数至多,就算两个护院和言泽有以一当十之勇,也难以招架。而不会武功的言沁更是不合时宜的有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淑女气质。
侯明章一剑挑飞官兵,回头冲着言家兄妹喊到“快走!”
言沁被哥哥拽住狂奔,她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眼那死忠与皇威殊死相搏的杀场,却看见了未来在噩梦中死死纠缠她数十年的一幕。
雪亮的刀刃染上妖异的鲜红刺穿左禄山的胸膛,仿佛一只蛰伏多年的种子终于破芽而出,开出仇恨滋养下最艳的花朵。左叔叔重重倒地,言沁顺着握刀的那只手往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比残虐的杀戮还要可怕的,是无端的背叛。
言溯,被言沁叫了十年哥哥的人,将他们亲手引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