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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告解 ...

  •   陆惊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上又工工整整地被盖上了被子,薄毯的四角舒展服帖几乎没有一丝褶皱。

      他发现他的兔子室友在这些方面似乎有些许的强迫症。

      几点了?

      后半夜的夜色浓郁。

      下沉的月亮清辉偏移,只够勉强照亮他眼前墙壁的上半面。

      陆惊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先前滚烫的温度降了些,确实不是错觉。

      他感觉大腿上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磨人,只有腹部还有些蚂蚁啃噬般的细密痛感。

      他现在非常清醒,脑中方案已经成型。在黑暗中睁着眼思索,润色细节,他侧身平放的左手无意识摩挲起右手食指上的指环。

      陆惊雷注意到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后,摘下那枚指环,想借光看一看它。

      狮子不得不将手臂高举,捏着指环伸入不甚明朗的月色里。

      他转动指环用视线铭刻它的每一面,看得有些失神。

      虽然这看起来只是一枚极其普通、甚至廉价得没被警卫收走的黑色指环。

      “你醒了吗?”

      突然听见黄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陆惊雷转头看见人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床尾,三更半夜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抱膝坐在床上,蜷缩在床头靠着栏杆。

      完全不像是想睡的意思。

      月光照耀不到的、完全漆黑的影中,看不清黄宴的表情。

      陆惊雷支起身,竖起松垮的枕头形式上地靠着。

      他将戒指重新滑套上食指,轻轻问:“为什么不睡?”

      兔子依旧缩着,声音有气无力、因怯迟疑,许久之后才答道:“我睡不着。”

      “嗯?你有什么烦恼?”陆惊雷罕见地、颇有耐心地拿出了洗耳恭听的语气道。

      虽然他觉得从生死边缘刚荡回来、前路未卜的自己都没有烦恼到失眠,这个年纪的小鬼……

      “……陆先生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黄宴不知在想什么,答非所问地道。

      陆惊雷调整指环的动作一滞。

      “如果死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你会呼唤谁的名字?”黄宴稍稍从膝盖上抬起下巴,用无助探寻的目光注视着陆惊雷。

      陆惊雷移开视线不再看他,难得有些暖意的眼神又冷却了。

      “随口说的。”

      “你骗人。”

      较起真来的小孩真烦。陆惊雷扶着后颈,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无论是我豁出命杀了他然后自-杀,还是被他们摁在水里窒息而死,哪一种结局都是同样的归宿。你能明白吗?必死之人忽然发现自己活了下来,说些自以为参悟了一生的胡话,当箴言或是诗听听就可以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跃着使话语下意识溢出唇齿。

      分明可以胡诌个理由,分明没必要说实话也可以搪塞过去。

      这样的夜晚太让人放松警惕,陆惊雷讨厌这样的夜晚。但他好像也有种预感,如果此时不说出实话,未来便再也没有机会向外人道。

      原来自己的内心,也会害怕无法倾诉吗?陆惊雷眉睫稍垂,掩唇沉思。

      “所以……这就是你一生所求吗?”

      少年音低落的轻声依旧青涩稚嫩,但说出的富有哲理意味的疑问句却让陆惊雷听得一耳错愕,他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陆惊雷转头看人,与那双纯净的眼睛在黑暗里对视。

      “为那个军校任务而死,这样也可以吗?”少年语气愈发低落,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下一句,“你不怕死吗?你不会觉得,这样活一辈子不值得吗?”

      陆惊雷唇角轻扯,竟然笑了。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只狮子,他从懂事起就被人告知:你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你将来要做一个领袖。他不觉得这很光荣,因为一旦他像别的小孩一样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就会被人指指点点。他甚至不能吃想吃的食物。他只能在那个大人给他搭好的框架里做那个最优秀的,在众人高举手掌捧起的路上长大,不敢疏漏,因为怕路塌了会摔下去。”

      “但就算多年以后他看起来是最优秀的,内心还是想吃小熊布丁而不是补充蛋白质的切达干酪,他知道他不属于那里。”

      “他喜欢吃小熊布丁吗?”埋着头的兔子语气仍然柔柔弱弱,但忍俊不禁地轻轻笑。

      “这是个比喻。”陆惊雷瞪了他一眼,“不要打断我。”

      “一天复一天,他只是按照别人的期待、按照他应尽的义务活着而已。忽然有一天有人向他提供一个机会,让他摆脱那条众人捧着、无法自己决定方向的路,到远方去。他义无反顾地就去了,这对他来说是感恩戴德的事情,就算为之献出生命也甘之如饴。因为他不想回到那个……”

      “是你在梦里念的那个地方吗?狮吼乡?”兔子不经意提及。

      陆惊雷足足怔了十秒。

      是吗?

      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拂上去又落下来,痒痒地舐。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他避之不及的地方,也是他魂牵梦绕之处?

      向来自诩对自己了若指掌,坚定了十几年的狮子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但是我好怕啊……陆先生。”

      兔子垂着头,清越的少年音沾了些哭腔,微弱的哽咽涌上喉咙:“……我好怕死,从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害怕,我不想变得像他们一样,那些被带走的人。身体里充满毒素就那样挣扎着一个人死去。死的时候体无完肤,慢慢变冷变硬……”

      陆惊雷没作声。

      如果放任不管,这个年轻的兔族应该终有一日会被带去实验室。

      陆惊雷在前几次任务里见过染上毒的人,活得像一具骷髅,身上遍布血淋淋的抓痕,骨瘦如柴的手仍要固执地去够毒品。

      那些身强力壮的混混或许能活下来、活得像正常人一些,最后被毒品控制、为毒牙所用,成为发展更多下线的贩毒工具。

      而那些像黄宴这样身体虚弱的人,最终的结局一定是扔在哪个新挖的土坑里埋了,或是草草一把火烧得尸骨不留。

      懂事的兔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会让人为难。他平复了一会儿爆发的情绪,在几声抽噎后终止了抽泣。

      “不说这个了……陆先生,你能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吗?我想听你那个戒指的故事。”兔子擦了一把眼泪,故作坚强地勉力维持平静而不带哭腔的声线。

      “这个不能告诉你,”陆惊雷侧目看着他,“而且故事是要交换的。现在我讲了我的,你也可以讲一讲你的故事了吧?你多大了?怎么会到这来的?”

      黄宴陷入了沉默。

      上次也是,一问到他是怎么来的就不肯说了,或许真的有难言之隐?

      陆惊雷隐约担心了一下自己会不会戳到人痛处。他佯装没有问过这个问题,重新躺下翻身盖好薄毯。

      夜还长,他需要为了明天的行动养精蓄锐。

      “在我的故乡,有一种在黑暗中发出蓝色荧光的蝴蝶。”

      清越的少年音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颤巍巍响起。

      已经闭上眼的陆惊雷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嗯”表示自己在听,权当听小孩讲睡前故事了。

      “在那个贫瘠的、一无所有的山谷里,最为严酷的冬天,泉水结冰、百木凋敝,却是这种蝴蝶繁衍的季节。越寒冷的夜晚,它的光越亮。”

      黄宴的少年音本就好听,稚嫩得像浸过春雨的新芽,但又润而清脆。此刻悠悠地讲起故事,语气里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温柔,让听着的陆惊雷觉得有些享受。

      黄宴话锋一转。

      “但是住民都厌恶这种蝴蝶,因为它翅膀上的鳞粉有剧毒,它待过的花朵与土地没有蜜蜂或是蝴蝶愿意靠近。所以只要它在,那一整片空中永远只有它一种蝴蝶。倘若冬天它飞到哪一处田地上,那块田下一个春天就会颗粒无收,连花圃里的花都会因为没有蝴蝶来授粉而很快凋敝。”

      “但经它授粉的野花会在夜晚发出浅浅的蓝光,漫山遍野,像梦中的场景。人们都说它是王,天生的王,美丽而又残忍。”

      陆惊雷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怪异,似乎并不是故事。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种蝴蝶。

      “然后呢?”听人停顿了下来,陆惊雷问。

      “没有然后了,它们的寿命只有一个冬天。活过一个冬天,温暖的春雨下一遭,它们却都不再振翅、坠入泥土里。它们死后,居民用火烧焦它们的尸体驱散鳞毒,举办庆典。它的翅膀在火中灰飞烟灭的时候,人们会张灯结彩,欢庆春日的到来、欢庆今年守住的农田。”

      我绝对在哪里听过这种蝴蝶……陆惊雷枕着绵润平静的少年音生出了困意,双眼渐阖。

      “我是被我父亲送到这里来的。”

      陆惊雷又睁开了琥珀色眼睛。

      他知道有些毒贩会去偏远族类的镇上收人来进行试毒,只要身体健康都可以去拿人换钱。

      他脑中闪过少年平日眼里与同龄人不符的哀伤,以及天生的胆怯与忧郁。

      狮子蓦地转身想质问什么,随后又想到什么压下怒火,重新躺回去。

      “为什么?”平复了情绪,他隐忍着问。

      “因为我哥哥要上镇上最好的学校,家里三兄弟,父亲只能供两个上学。好不容易才支撑着他们考上,如果不让他们去就前功尽弃了。所以父亲很明智地,干脆就放弃我了。”

      如此轻描淡写。

      陆惊雷紧锁着眉头看着黄宴身影的轮廓。

      似乎是沉浸在回忆里的黄宴微微仰头望着小方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兔子隐约可见的纤细脖颈上喉结做了轻咽的动作,语气冷漠麻木,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第一次光看一个人的影子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狮子感觉左胸-口此刻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入狱以来,两次出手帮陌生人已经让狮子无法理解自己了。

      他过去是这样会同情别人悲惨遭遇的人吗?那时脱口而出的两种痛,是他心里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吗?

      陆惊雷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楚。

      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他根本不是那种温室里长大的堂花、在联盟政治理论教室里大肆演讲的军校生——一心渴望世界和平,还会为别人遭受的苦难感同身受、流泪痛苦。他见了太多了。

      如果真的有第二兽征的话,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冷血动物。

      他知道这个时代虚伪的表面和平让多少食草族罹难,只可忍耐无处求助的难。

      但他不同那些欺压弱者的食肉族沆瀣一气,也并不意味着他对弱者都报以同情。

      他不想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个圣父,做个不懂得明哲保身的成年人,用最天真的远大理想、用性命为他的乌托邦添砖加瓦。

      这样很傻。

      就算被族人铭记,却也被自己的亲儿子记恨终身。

      他只想做他该做的,别学他父亲,做个清醒派。

      如果不去妄想拯救别人,就不会自以为强大,而在知道自己的力量对抗世界是蚍蜉撼树时太过失落。

      但是这种心房紧绷的感觉前所未有。

      陆惊雷右掌平放在左胸-口,感受着皮肤与血肉之下,一下下骤然揪紧如同鸣鼓的心跳。

      果然还是因为真的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控诉的时候,狮子都免不了心软吗?

      毕竟人心肉做并非铁石心肠,产生一丝刺痛、一星点怜悯也无可厚非吧?

      定是如此。

      迈出自己的理智结界,用力所能及的力量小小地越界。去拯救一个人,应当还算不上与他父亲一般愚蠢。

      狮子靠在坚硬硌人的床头铁栏杆上望着天花板,忽然说:

      “如果你相信我,我带你从这逃出去。之后,跟我走吧。”

      他没看到的是,身旁的兔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他许久许久,没问怎么逃,也没问去哪里,只答:

      “好。”

      “答应得这么快。”出于讶异,陆惊雷撩起眼皮懒懒地斜睨了人一眼,总觉得阴影里黄宴的表情异常认真,“小屁孩要对陌生人要有点戒备心啊。”

      黄宴背朝人躺下,避而不答。

      背光的影镀在鼻梁上,如山般的沉默反面,是不动声色的兔子唇角第一次勾起兴味盎然的弧度。

      洁癖患者甚至忘记了不干净的床铺、忘记了他的症结。

      “你有办法带我逃出去吗?”黄宴背对着他,开口的嗓音怯怯。

      “别忘了我从哪来,没点特长可进不了首都军校。”

      黄宴默认似的不说话了。

      后半夜稍亮的安谧夜色里,陆惊雷瞥了一眼人明显放松的瘦削背影,竟然觉得有些满足。低头扯了扯嘴角,他也翻身躺下重新阖眼。

      小家伙很聪明,带回首都随便介绍给一家店铺当学徒都会大受欢迎。

      不过他无依无靠可能会被欺负,博炳原最近在找助教,带回学院也不是不可以……

      陆惊雷只不过稍微放松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被修复伤口消耗大量体力的身体催着,没入了沉沉睡眠。

      过了片刻。

      “……陆惊雷?”

      黄宴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攀着墙面污渍斑驳成的奇怪花纹,翻了个身确认人呼吸渐趋平稳,已然入睡。

      洁癖患者枕着因灰渍显得陈旧的枕头,毫无察觉地管自己无声地笑,放松咽腔、解放声带的王蛇收起了伪声,清嗓一咳。

      “……故事还没讲完。那些冬天生长、经它授粉的花朵却会持续发光一整年,漫山遍野的蓝色光焰照亮整个村庄,直到来年复生。”

      低沉嗓音因为面壁发声在狭小囚室内荡开层叠深沉的回音。

      自言自语般的轻声细语被夜风吹散,抚过熟睡人的面庞,散至囚室潮湿的角落。

      “它的荣光永不熄灭。”

      ……

      清早在哨声中醒来。

      陆惊雷手臂掩着窗口照入的刺眼光线,对着天花板发了几分钟的呆。

      直到视野里探入了兔子在床边俯身看他的闪烁双眸,小家伙柔-软的发丝凭风轻晃,关切地问他:“陆先生,伤口愈合得怎么样?”

      “还行。”

      他速答。说的是实话,痛感已经消退了不少。

      最近似乎每次醒来看见的都是这样一张脸……还好足够赏心悦目。

      不过黄宴吐息间有一股冷香,是食草族都这样还是兔族特色?陆惊雷起身下床时想。

      无人打扰的用餐时间。

      黄宴吃早饭太过慢条斯理,陆惊雷总觉得他只是在扒拉那些面食,根本没吃几口。

      早餐时间本来就短得很仓促,守卫们没过多久便吹哨呵斥驱赶白鼠们“回笼”。

      陆惊雷率先端起餐盘走向回收餐盘的桌子,在众人默契的让路中第一个把餐盘甩上去。

      无语的陆惊雷手插裤兜快步走到通道口,听见警卫们小声的议论。

      “……今天出什么事了?人这么少。”

      “老大怀疑我们之中有闻无声的人,在楼上挨个搜查寝室呢。”

      “艹,真恐怖,还好今天值班。”

      “嘘……”

      陆惊雷不作声地刚要拐弯,突然想起自己弄丢了什么。

      他回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倒完饭在原地找他的兔子。黄宴站在喧闹杂乱的人群中,脸上每一处微表情都写着懵懂与害怕。

      陆惊雷走近人,没说话,一把搭上他的肩膀。

      这小子太瘦,肩骨有些硌手,但是这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身高,架手臂很舒适。那股冷香再度侵入他的鼻息,依旧好闻。

      黄宴先是颤了颤,偏头看到是他之后,便放松下来听话地被他带着一起往牢房走。

      刚刚是为什么一眼就看到他?

      陆惊雷只困惑了一瞬间,惰怠的狮子本能对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弃了深度思考。

      其实只要他的思绪稍微往深处延伸,就能发现。刚才的黄宴在避开每次与人的接触,无声无息得像极了避免在草丛中发出声音的爬行生物,因为鳞片冷冷的反光在大片软弱的枯草中格外显眼。

      回到牢房正准备温习一下今天计划的陆惊雷没想到,所有白鼠刚刚归位、牢房上锁的“滴答”声刚响,那一行人的脚步声就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上午的例行检查这么早?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好。”

      陆惊雷靠在容易观察到走廊的铁门一侧的墙壁上,双臂揣在胸前,注视着远处走廊上进入第一间牢房的防护服和警卫。

      “越狱需要三个条件:第一了解监狱布局,第二掌握警卫作息,最后一条是有内应或者外合。①”

      “但是这三条我们……”黄宴在牢房里侧垂头丧气地道。

      “听我说完。这座监狱在地下,是垂直建筑。整座监狱横向呈‘工’字型分布,有一二层。我们所在的这一排牢房是这个‘工’字的下面一横,并且是地下二层。地下二层的分布我基本已经搞清楚了,中间连接的那一竖是公共食堂和洗衣房,对面的一横左边是审讯室和办公区,右边走到底都是淋浴房。”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陆惊雷用考验的目光看向抱膝坐在床上的黄宴。

      黄宴看起来颇为费力地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蓦地一拍手:“我知道了!没有警卫们住的地方。”

      “很对,还有,缺少研发毒品的实验室。所以合理推断,这些都在我们的上一层,”陆惊雷指指天花板,捻着下巴为黄宴讲解,同时梳理一遍自己的思路,“现在我们不论地下一层的分布,姑且算了解监狱布局。因为地下建筑对我们来说有一个好处,就是设施中90%的管道和阀门都要向上。”

      “那作息……”

      “很好算,平时在这一层值班的有十个警卫,他们负责在走廊上站岗,不定时巡逻,并且到用餐时间引导白鼠去食堂用餐。昨天那两个穿防护服的混蛋走之后,我估算了一下他们的换班频率。正常成人每分钟脉搏跳动用平均72次来估算,他们两个小时左右换一次班。换班途中有5分钟,走廊上是没有人的。”

      黄宴用一种崇拜的眼神愣愣地望着陆惊雷,嘴上喃喃:“陆先生你好厉害啊,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算的?”

      面上无动于衷,狮子低头抿了抿唇,抬头压着嘴角继续道:“这个监狱的看守并不严,而且因为建筑老旧,它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黄宴眼中的崇拜闪闪发亮几乎要化为实质,被陆惊雷说得一愣一愣。

      “没有监控。”陆惊雷嘴角一扬,宛如鹰翼点水般轻蔑。

      “但是,陆先生,你刚才说的三点里的最后一点,我们没有内应也没有帮手……”黄宴正兴奋着忽然想到什么,又有些沮丧。

      陆惊雷的视线紧紧盯着不远处从一间牢房出来向下一间走去的的一行人,琥珀色瞳孔里有孤注一掷的火:“是的,我们没有,所以我要去创造帮手。过会儿我要去办一些事情,可能会离开牢房一段时间。”

      “啊?”黄宴茫然地睁大眼睛看他。

      “一旦你看到走廊上的警卫全都撤离,就做好准备,我会过来接你。”

      陆惊雷说话间,紧盯着一行人越来越接近他们所在的这间牢房,感觉他好像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

      攥着什么的右手紧了紧,狮子挑眉,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撞大运。

      “陆先生,”黄宴从床上跳下向他快步走来,那股冷香顺着陆惊雷被人抓住的手臂缠上来,少年人不容分说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镶嵌着碎星的眼中如此纯净,写满了对眼前人的担忧,他叮嘱道,“自己的安危最重要,你千万要小心啊。”

      陆惊雷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兔子叮嘱他的模样铭刻进眼底。

      他伸出空着的手,犹豫着正想轻轻拍拍少年的头,那只手蓦然被人握住。

      微凉的手心贴合他滚烫的手背,提醒了他,自己还在发烧。

      狮子微怔。

      但是他没有回应这双星眸,他用“嗯”搪塞人,没说一句话就松开了手。

      他清楚这个计划不是自己小心就可以成功的,有太多的运气成分在其中。决计他守株待兔短时间内等到机会的也很渺茫,狮子想要主动出击。

      陆惊雷看着黑发青年坐回床边,靠墙埋首膝盖。

      兔子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后,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乖乖偏头看他。

      因为,他现在的目标并不是孤身脱出了,他得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想成功率更大的方法。

      任务难度增加了,但陆惊雷觉得自己心里并不认为这是累赘,甚至恰恰相反。

      ……生平第一次把什么人当作动力。

      等到研究人员走到他们的牢房前的时候,陆惊雷脸上表情麻木,心中却暗喜。

      果然,他的胜算增加了。

      今天来巡视的只有上次的二号,一号不知什么原因并不在。

      很显然二号比一号更加冷静理智,跟二号交易成功的概率大些。

      这个关押白鼠的地方等级制度很明显,研究员地位高于警卫,有研究员在场的地方警卫们甚至不敢说话。

      二号研究员进门的时候就看了他一眼,但眼中并没有厌恶,看不出情绪。

      俨然暴力对待白鼠并不是所有研究员的行事风格,这个二号追求的便是效率,他只是让警卫把他们按住方便他测温。

      陆惊雷明白必须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

      在人动作很快地刷刷在记录板上写着字的时候,陆惊雷忽然开口问:

      “你想赚钱吗?”

      二号研究员甚至没有抬头看他,管自己写着:“贿赂研究员可比贿赂警卫难度大多了,小钱我是看不上的。”

      陆惊雷不做声地挣动被警卫控制的右臂,摊开右手手掌。掌心的物件离开手指阴影隐蔽的瞬间,光线穿透其中折射出异常的光彩。

      旁边警卫不耐的眼神瞬间发直,二号研究员也抬起了头。

      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深红色钻石密镶指环。

      是那枚指环。

      在被陆惊雷用指甲挫去表面的黑漆之后,它露出了血钻的本质。这枚指环非常沉重厚实,耀眼得让人不敢怀疑它的价值。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这是我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它由货真价实的血钻打造而成,产地为联盟一级重点保护矿区罢丘海岸,全世界只开采出不到五十克,这枚指环就占有了其中的六克。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不过我毕竟是囚犯,也跑不了。我可以先把它交给你,你在明天带出去鉴定。对你来说没有任何风险,况且我只要求收取你在这里力所能及的协助。”

      语毕,牢房内安静得陆惊雷听见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他全身肌肉紧绷,生怕这鸣鼓般的心跳声太响,被控住他手臂的警卫听见。

      “你想要什么协助?”

      二号良久之后终于开口,盯着他的眼神透过护目镜有些冷,但显然有兴趣:“最近时期特殊。我和昨天那个家伙可不一样,我需要保住这份工作,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他说的是出格,不是违规。

      暗松一口气的陆惊雷小幅度点头,右手食指套着指环转了转,盯着人的视线紧紧咬着不曾挪开:“我需要干净的绷带和酒精来给伤口消毒。”

      二号注视着他沉默思忖了许久,才伸手一把夺过那枚指环放进口袋,开口道:“成交,我过会儿就可以让警卫给你送来。”

      “还有,”陆惊雷望着自己空荡的手掌顿了一下,再度看向人的琥珀色双眸如此坦然,似乎显然有着非信仰者不可能拥有的光彩,“我要去告解。”

      ……

      陆惊雷胸前发着蓝光、代表着某种权限的出入证随着步伐轻晃,在一个警卫的带领下穿过熟悉的走廊,来到一扇黑色门前。

      没错,他的整个计划都建立在被带去见西装男人的路上惊鸿一瞥,看见一个房间的基础上。

      当时他看到警卫排队在门口等候,一个出来下一个进去,黑色房门前用陈旧泛灰的白色油漆标注:

      告解室。

      他知道告解室的用途,在很多监狱都有设立。

      大多数都是常驻的神职人员为监狱管理人员提供向神倾诉获得慰藉的场所,少数也会允许信徒囚犯定期进行告解。

      他没想到这个偏远地区关押“白鼠”的毒贩老巢也会设立告解室,生活艰难到什么程度才要将部下们的心理问题交给神?

      他不知道该说这里的领导者人情味太浓厚还是太寡淡。

      笃笃。

      他轻扣门扉。

      “请进。”屋内响起一个宽厚的中年男子声音,“除非有正当理由,请非需要告解的信徒不要入内。”

      陆惊雷回眸示意警卫:“你走吧,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看出了这个年轻警卫的迟疑。他又拍了拍人的肩:“你也知道这里戒备森严,何况我只是做祷告,神也看着,我能上哪去?”

      “……那你老实点,出来之后从这条走廊到底右拐就回囚室。”

      警卫不知怎么就被这个置于死地还忠实信教的奇怪白鼠引导,甚至没注意自己被反客为主了。

      巴不得提早下班的警卫压着帽檐四处张望,走廊上没有人,他小跑着走远了。

      陆惊雷面对纯黑色的门扉站定。

      仍然对神怀有敬畏之心的准军人做了个深呼吸,压下门把手,进入了没有一丝光线的漆黑小屋。

      里面暗无天日没有窗户,只有挂着一层尊贵红帘的告解桌上放了一盏蜡烛。

      烛火随着他关门的动作轻轻摇晃,唯一的金色光源映衬得雕花的告解桌精美神圣。

      桌前有一把椅子,陆惊雷动作轻缓地在椅子上庄重落座。

      从他的角度望去神父的脸被红帘所掩,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陆惊雷只能看见桌后人的一席黑袍与交叠的双手。

      “我的孩子,你是最早来的一个。有什么话急着要对亲爱的主说吗?”

      “是的,亲爱的神父。”陆惊雷的影子被烛火拉扯成怪状,投映在墙壁上显得庞大阴森,他像是不想惊动留下已经矮缩至烛台的烛火,轻轻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开口的清朗嗓音诚恳真挚,“我是最近被抓进来的囚犯,我有罪。”

      “你是告解室很少见的客人,但是神同样欢迎你,神欢迎所有的信徒对所告的罪痛悔并定改。经我聆听赦罪后,无论你犯下什么样的罪,都会从主那里获得领洗,赦免你所犯的罪过。现在你可以开始陈述了,”中年神父用舒缓的语气道,注意到燃到底的蜡烛,说,“稍等,我先为主更换一支蜡烛。”

      神父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弯腰从桌下取新替的白蜡烛。

      这时从神父的角度能从垂幕下不经意看见陆惊雷的脸,他忽然发现了陆惊雷脸上的漠然与冷意,几乎化成杀意从那双琥珀色曈仁里流出。

      就在二人对视这一电光火石的刹那,陆惊雷放在桌案上的双手猛地擒住神父的一只手,利用告解桌卡住人的肩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发力拧着人的手臂。

      椅子“哐当”摔倒在地,他站起身,身后的巨影也摇摆着变得更庞大。

      “啊啊啊!”

      在神父的惨叫声中陆惊雷撒了手,起身绕到告解桌后,轻而易举地捏住连连后退的人的脖颈防止他继续大叫,摸索着他的后脑找到角度劈下手刀。

      咚。

      陆惊雷将软倒的神父平放在屋内角落的阴影里,有条不紊地脱下他的黑色神袍为自己披上。

      短短十秒完成了这一系列步骤,扣好最后一颗颈扣,狮子冠冕堂皇地抚平神袍的褶皱,在神父位上端坐。

      他挺直脊梁、神色凝重,从桌下摸出白烛,将即将燃尽的烛根换下。“哧”地一声划开一根火柴,他的右手纹丝不颤地凑近烛芯点燃白色棉线。

      琥珀色瞳孔里纯白的线头渐趋焦黑,高温里白色蜡烛融落下一滴净罪之泪。

      他呓语:

      “亲爱的神父,这就是我的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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