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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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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青,大家都叫我青子。在我们村我是六十年难得一见的神童。据说六十年前的那一位神童现在已经成了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大爷,满口牙掉了一大半,每日端着一碗稀饭坐在藤椅上发呆。
大家起初都觉得老人家是智慧高深,心思沉重,即使每日坐着不动脑海里一定也是刀光剑影,丰富多彩。后来村里来了一名搞慈善的医生,免费替村里人体检,体检到神童老大爷的时候医生眉头一皱。
大家也跟着眉头一皱。
医生说:“不妙,这位老大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大家问:“阿尔啥?俺们只吃过阿尔卑斯糖。”
医生说:“唉,我是说这大爷有病。”
大家脱口:“你大爷的才有病。”
医生一时语塞,半天回过神来解释道:“各位村民们,我的意思是这位大爷生病了。”
大家脸一红,腆着脸问:“啊,病了。那是啥病啊?”
医生说:“老年痴呆。”
……
此后我妈就很担心我,准确说整个村都很担心我,在大家的眼里六十年后我也会端着碗稀饭傻坐在藤椅上发呆。这件事让我很早我就意识到了村里人的无知以及我与他们注定是不同的。
忘记介绍了,我们村叫做“钱村”,据说是清朝时期管理这片土地的县令姓钱,县令为了名留青史,死后还能被人记起,故而为这片当时比较荒凉的小片土地冠了自己的姓氏。我问过村长为什么不把整个A县取名钱县,而只冠了这么一个小村。
村长说,我猜这道理就跟贪污一样,贪小钱上头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是贪了巨款上头就不会放过你了。
钱村只是听上去很有钱,实际上村里最缺钱。不仅仅是我们,隔壁隔壁村叫“金家庄”,与我们村堪称难兄难弟。
六岁时我以简短的儿歌改编成了一封情书送给了隔壁村的村花,托情书的福,我与村花顺利早恋,打破了我们村的早恋记录。
虽然是早恋可我们也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无非拉拉小手爬爬树,时常一起玩泥巴掏马蜂窝。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村花开始学习认字,认了一个学期字村花已经能勉勉强强读懂我当初写给她的那封情书,读懂之后才发现狗屁不通,觉得这不能称为情书,让我重新写一封。
那时候我每日为做作业忙的焦头烂额,压根没心思再写一封狗屁不通的情书,于是委婉拒绝,这一拒绝直接导致我们爱情的幼苗夭折了。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而言之只是一次普通的失恋,可惜这是我的初恋,并且是被告知分手的一方,这让我倍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尤其是头几天,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老师不像人。
我爸没什么文化,但是那天他说了一个特别有文化的词,他骂我“堕落”,我觉得这词用得相当贴切,我连恋爱都不想谈了,可不是堕落了嘛。
过了半年,学校都在传村花蒋依依和王小明在一起了,并且还有人亲眼看见王小明拉住村花的手塞进自己的牛仔裤斜插口袋里。
不巧,目击者恰好是鄙人。
放学的时候我截住了蒋依依,揪了一下她的辫子,抢过她的书包背在身上,好像控制住她的书包就是控制住了她这个人,的确,她急地跳脚,无论东西南北,我去哪里她都屁颠颠地跟在后面,唯恐我对书包心生歹意。
我问她,“听说,你和王小明在一起了?”
她板着脸,“呸,不都是听你说的!。”
“我也没有瞎说,亲眼所见。还有,你好歹也是咱们村谈恋爱次数最多的女孩子,能不能有点素质?”
蒋依依白了我一眼,狡辩道:“我妈说,长得好看就是资本,长得好看不需要读书,不需要素质,不愁嫁人。”
“你妈说的对,看来你以后只能嫁王小明了。”
蒋依依不服气。
“王小明他爸也说过跟你妈一样的话,‘男孩子不需要长得好看,不需要素质,只要有钱,不愁娶不到老婆。’”
……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王小明把我堵在了厕所,一左一右两名壮汉把他夹在中间,王小明也胖,但是看上去憨态可掬,不像身旁两名高年级壮士一样流里流气。
“听说你昨天欺负依依了?”
王小明嘴里还喊着一颗不知道什么口味的棒棒糖,把他原本就圆润的腮帮撑凸出来一截,我盯着他的嘴,盯着那颗白色的细细的糖棍,想到上一次吃到这好东西还是在三个月前村里葛大爷的二闺女嫁人的宴席上。
他搡了我一把,嘴里不耐烦地含糊骂道:“妈蛋,我早该想到学校的谣言就是你传的。”
我说:“那不是谣言,是事实,说事实不犯法。”
王小明咬牙切齿,我听到硬硬的糖果被咬碎的声音,嘎吱嘎吱,像在嚼玻璃渣子。
他顺手把棒棒糖的棍子砸向我,撸起袖子给我看手臂上的淤青,我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他要给我看刺青。
我问:“你爸打的?”
王小明吸了吸鼻子,眼睛里似乎有两滴“鳄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他没有哭出来,可能是想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随即朝地上擤了把鼻涕,说:“你tm的废话,你早恋你爸不打你?”
我一想,还真没有。
王小明问:“你爸没打你?”
我说:“讲真的,还真没打。”
他惊呼:“怎么会,为什么,难道你不是亲生的?”
我说:“是亲生的才舍不得打,可能,你不是亲生的?”
王小明不再说话,直接拍了拍身边哼哈二将的肩膀,挥着拳头朝我奔来。
我倒在冰凉的、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王小明骑在我的身上,宛如千斤压在胸前。我一边玩命抵抗,一边规劝道:“江湖规矩,打人不打脸啊!”
一拳一拳朝我肚子挥去。
我已经放弃挣扎,绝望与身体的疼痛使我头脑混沌,我对王小明说:“你知道蒋依依为什么和我分手吗。”
“嗯?为什么?”
“因为她要求我再写一封情书,我没依她。”
“那你活该。”
“不过,我现在突然才思泉涌,灵感迸发,满腔热情想要再写一封……”
话还没说完,又被打了一顿。
就在这时,我听到门口有人在喊:“老师来了!”
王小明闻言吓得屁滚尿流,狼狈得迅速起身回头张望,我也朝着希望的门口望去,没有高大的笼罩着圣辉的老师出现,只有一个瘦小的,理着干净寸头的小男孩,他戴着眼镜,面庞白净,逆着光时皮肤有些通透。
显然,他不属于这里,也不该来这里。
“喂,臭小子,敢骗我?胆挺肥啊。”
“我没有骗你。”他理直气壮的说。
“呵呵,那老师在哪里?”
“老师……老师在我心里。”
说完他卸下书包,撸起袖子,白皙光滑的手臂在暗黑的厕所里闪闪发光。
什么叫做小小的身体蕴藏大大的能量我算是见识到了,二打三,打得王小明拽着裤子乱窜。那两个壮汉见形势不对,拔腿就跑,他们对王小明留下最后一句:“我们去叫教导主任来。”
见好就收,我们一人踹了王小明一脚之后也火速逃离。
我们边跑边笑,一直跑到田埂上躺下休息。
天边的晚霞像一幅色彩厚重的风景油画,清风徐来,吹得红领巾飘荡。
“我是三0二班的苏青。”
“三0一班,林衫。”
“哪个shan”
“衣衫的衫。”
“咿,好特别的名字。”
“嗯,我爸是个裁缝。”
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莫名的又笑了。
我和林衫因为此次“厕所战役”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感情忽然好得不了,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拉屎一起,唯独不能一起睡觉。
我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根碎碎冰,撇了半根递给林衫,迫不及待地嗦了起来。
草莓味的,挺甜。
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每次回家的那条路都显得格外短暂,似乎离开学校就要分离。我说:“为什么不能来我家一起睡觉?”
他扯下棒冰,幽幽地望着地面,“唔,因为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你的床是你的床,我的床是我的床。我不能去你家睡你的床,你也不能来我家睡我的床,因为我们都要回自己的家睡自己的床。”
“这听上去简直像绕口令。”
“简单说,苏苏,我们不是一家人,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的床也不是你的床。”
“我想和你成为一家人,有一个家,睡一张床。”
林衫咬着棒冰,不停地摇着脑袋。
“怎么,你不愿意吗?”
“苏苏,我当然愿意。可是,我想我们注定是没有办法成为一家人的。你爸不可能娶我妈,我妈也不可能嫁给你爸。”
理也是这么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