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青衫尽,云鬓斜 ...
-
各分舵迟迟不敢当先表态,纭棠只好笑道,“诸位何必紧张,人各有志,强求不来,今日无论你们站在哪一方,我都以岐洛派掌门名义担保,绝不多加为难!”
终于,一人当先而出,正是夷洲分舵林申鹏。
“属下誓死追随澜山!”
有人开了头,几个挨着岐县的小分舵也纷纷跟着向澜山表态,其他分舵仍旧沉默。
“好啊,夷洲是吧,老夫记住了,我倒要瞧瞧你们几个小分舵能翻起什么风浪!”袁坤言语间尽是威胁。
在座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能听不出来?与汴京比邻又长期交好的几位意料之中地走向了袁坤身后,剩下的尚未表态的舵主似乎动摇了。就在这些人摇摆不定快要做出选择之际,纭棠打住了他们。
“各位别急,我突然想起今日晨起匆忙,竟忘了一样重要物件,小漓,快去给我取来!”
这又是哪一出?
只见小漓双手捧着一物前来,纭棠取下包裹着的真丝绸缎,竟是一支海棠点翠步摇。
看台上两位王爷坐不住了。
“王兄,这不是宫中之物吗?”恭王远远望去,步摇上的海棠流光溢彩,哪里是民间能有的工艺。
“她竟有此物!本王幼时只在先皇手里见过几次,如今怎会到了她手里?”晋王总算明白纭棠为何那般胸有成竹了,这可不是简单的步摇!
不同于两位王爷和看台上其他皇亲贵胄的惊异,台下众人似乎并没有多大反应。
“区区一支步摇,莫不是想用美色相诱?”说罢,袁坤和身后几人哄堂大笑。
“袁舵主家中珍宝如山,却没想还是这般不识货,”纭棠嗤笑。
袁坤一看便知此物不凡,那又如何?再不凡也只是一件女子饰物而已,还能通天不成?
“老夫知道少主狐媚,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你勾了魂,一支步摇便想壮势澜山,真是痴人说梦!”
“为何不行?”纭棠厉声喝到。
“少主,这是何意?”林申鹏悄声问着。
纭棠不语,望向看台上的两位王爷。晋王与恭王相视一笑,该轮到他们上场了。
“晋王到、恭王到~”,小厮高声道。
“见过晋王、恭王”,众人齐齐施礼。
“岐洛内乱,教王爷见笑了!”纭棠微微行了一礼,端足了掌门的架势。
“无妨,今日算是看了一出好戏!”晋王说着,拿起了纭棠手里的步摇,“此事怪不得袁舵主,平民百姓有眼无珠,不识宫中之物也是正常。”
此话一出,众人骇然。
“不过一支上等步摇,如何证明是宫中之物?”袁坤心中隐隐不安。
“这上面的折枝海棠,用的是宫里尚未外传的点翠技艺”。
“点翠?”周围有人不解。
“点翠是一项极为复杂的手艺,须得叫匠人做好底座后,活生生的将翠鸟羽毛镶嵌上去,手法太过残忍,皇兄早就禁了,” 据说翠羽制作的首饰色泽艳丽,永不褪色,晋王细细打量着簪上海棠,偏头问向纭棠,“我曾见先皇无数次把玩此物,为何现在在你手里?”
“什么?”先皇二字一出,袁坤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呛得耳边嗡嗡作响还以为自己在幻听。
“回禀晋王,此物乃先皇赠予小女娘亲的出嫁礼,实在是太过贵重了,所以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拿出来过,娘亲去世后此物留了下来,小女一直妥帖收着,今日觉得日子庄重,才决定将宝物拿出震个场,戴却是万分不敢戴的。”纭棠躬身颔首,毫不关心一旁袁坤的窘迫模样。
“原来如此,素知先皇与洛夫人颇有渊源,竟没想到会如此看重,不过…”晋王顿了一顿,又道,“我瞧你这岐洛掌门巾帼不让须眉,倒是担得起这支步摇”,说着,晋王当着青云台上下所有人的面,亲手将步摇插入纭棠发间!
此簪既出,便以表明立场。
若岐洛生乱,朝廷必助澜山!
晋王亲自发话,还有谁敢不信?之前有所动摇的几位舵主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表态,一个个的见风使舵,纷纷表示追随澜山,看起来真是十二分的忠心。
袁坤虽强装镇定,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玉烈此时更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此情此景,秋生也顾不上多少了,对着纭棠就遥遥跪了下来。
“少主,父亲一时糊涂有所冲撞,还望您莫要计较,给我等一次改过的机会!”说罢,秋生扯了扯袁坤衣袖,“父亲,您快给少主赔个不是啊!”
“哈哈哈,方才还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现在想起求饶了?”先前骂袁坤的几位江湖人士幸灾乐祸起来。
“家务事本王可就不参与了,少掌门?”晋王完成了自己的工具人使命,笑意盈盈地拉着恭王回去继续看戏。
纭棠望着面目阴沉的袁坤,不言一语。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汴京分舵盘踞河南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一方势力,现在还不能开罪。
僵持不下之际,玉烈也向袁坤恳求道,“父亲,现在形势于我们不利,忍得一时今后才有机会雪耻呀!”
袁坤终是下定决心,朝着纭棠双膝下跪,咬牙说道“匹夫今日不懂规矩,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是悔恨万分!为表歉意,汴京分舵愿献出黄金二百两,丝绸十余乘,玉器五十具,不日将送至府上,诚盼少主能够不计前嫌,悉数收下!”
呵,这回竟不哭穷了!
得了台阶,纭棠客套两句就“原谅”了他,转头又发现那厢秋生还跪在地上,保持着刚才求情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纭棠向他走去,“公子请起!”
纭棠伸出手,弯下腰来,正欲扶起秋生,步摇随着身体的倾斜,细碎的珠串与玉簪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秋生不由望向她,海棠上的点翠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怎么,还要跪到天黑不成?”
“是,少主!”秋生回过神来,碰也不敢碰纭棠伸来的手,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有了这闹剧,武林大会也开不下去了。陈掌事安排众人稍作歇息,大会改为明日开始。
今日有了晋王这番话,洛纭棠作为岐洛派掌门的威严算是立下了……
入夜。
经过一整日的折腾,纭棠身心疲惫。小漓唤来软轿,搀着纭棠坐了上去。婢子在前面打着灯笼,一路慢悠悠地回府。
府门前,只见一位俏丽女子立于门口静静侯着,眉眼间与纭棠竟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
“少主快瞧,二小姐在门口侯着呢!”掌灯的婢子回头朝着纭棠叫道。
这位二小姐名唤洛纭秀,晚生一年,是纭棠的亲妹妹。当年纭棠母亲生她时难产,好容易生下后没几天又血崩而亡,所以大家总觉得是她克死了夫人,多不待见,连父君也因为过于悲恸,一见到她总忍不住悲从心来,一直都有意疏远。
可怜纭秀刚生下来便失了父母疼爱,连伺候的婢子都敢欺负她。
纭棠早慧,从小便看淡了生死。她知道生死各有命,所以从未将母亲的离去迁怒到纭秀身上,一直以长姐身份待她,后来纭棠真正掌了权,纭秀有了靠山,便也没人敢明着欺负了。
“阿姐,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好生凶险!”见纭棠下了软轿,纭秀连连迎了上来。
“让阿秀担心了,好在有娘亲的步摇在,不然我还真不敢保证他们的心会向着澜山。”
“我怎么不知道娘亲有皇上送的步摇?快摘下来叫我瞧瞧!”
“是先皇,娘亲将此物给我后没多久就去了,当时太难过,只当作遗物留个念想,再说这东西太贵重,我也不敢轻易拿出来。”
“莫不是先皇对娘亲有意?不然作何赠此厚礼?”纭秀捂嘴笑着。
“休得乱讲!皇家最重颜面,绝不会容忍宫外飞言乱语!”纭棠佯怒。
“阿姐教训的是,小妹再也不敢了!”纭秀的委屈神色还未坚持片刻便又忍不住嗤嗤笑着。
“好了好了,我周身泛乏,打算去澜池泡一泡,你快回房歇息吧!”
“谨遵阿姐旨意~”纭秀故意拖长音调,拉着月昙姑姑的手臂便走了,走两步还非要月昙陪着回头做鬼脸,纭棠静静望着月光下被无限拉长的一大一小两个影子,竟出了神。
这是纭棠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情了。
来到澜池,纭棠屏退众人,脱下鞋袜和外套,就着里衣下了水。水上雾气蒙蒙,叫人看不真切。
池边不远处的树林隐隐传来了打斗声。
“上回见你在岐县坊间逼良为娼便想出手教训,谁知半天寻不着,好小子,原来躲进了林子,看我不抓你向阿婆问罪!”
“江少侠饶命!小的也是一时昏了头才做了混账事,我保证,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跪在地上求饶的是岐县有名的地头蛇章大牛,平日里干的是逼良为娼的营生,姑娘家见到他都要绕着走。他口中的江大侠名为江河,师从剑宗李穆,近年来四处游荡,行侠仗义,江湖上颇有名声。
江河并未被章大牛的求饶打动,抽出腰带便欲绑他手脚。躲闪不及,大牛扔出一包粉末拔腿就跑,那粉末见了空气直冒烟,害的江河失了方向。
“好小子,这回我可饶不了你了!”江河飞身立于枝头,直直往林子里追去。
突然,一道尖锐物体划过空气的声音传来,转眼身旁的松枝便被削落在地,此处有暗器!江河知道自己触动了林子里的机关,迅速抽剑凝神。很快又是几道飞镖袭来,逼得江河急忙运气跳下枝头,以剑身相挡。
不料,一枚飞镖被剑打的调转了方向,竟直直朝水中一女子飞去!
“姑娘小心!”江河惊呼。
飞镖从纭棠后颈擦身而过,紧接着听到衣物被划破的撕裂声,空气仿佛凝滞。
青衫褪尽,云鬓稍稍歪斜,几缕发丝散落。
江河顾不得眼下香艳场景,只深深望向她,目光不在纭棠半裸的身上,而在她的眼睛里。澜池之水有养神益气之效,江湖传言包治百病,自岐洛建派以后,能进入澜池的便只有掌门。
掌门,掌门,江河心中反复念叨着,可不就是,洛,纭,棠!
江河忽然想到六年前的纭棠,一身华服,那般年纪,却给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和活下去的勇气。澜山要办武林大会,半个月前他便风尘仆仆开始赶路,可不就是为了见她?江河不由心中发酸,她还记得自己吗?他不敢问。
“可有看够?”
恍然间,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是上位者的威严。
“你看了我的身子,这笔账如何偿?”
“姑娘不必担忧,在下自当娶你”。
江河抱剑立于池边,心里反而放下了。好吧,纭棠既已忘记,他便也装作初相识。
“娶我?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做此承诺?”纭棠半眯着眼,不由轻笑出声。
“天地缥缈,唯吾一人矣”,江河飒飒然说着,端的是霁月清风。
“笑话!一人也敢放此厥词,你以为岐洛百年基业会容我嫁与一毛头小儿?你…”
未等纭棠说完,江河便接道,“姑娘静心等待便是,在下江湖闯荡,若有一日能与岐洛旧主比肩,定会亲自上门提亲,若是三年还不成,姑娘另择良人即可。”
“你真当我愿意嫁你?”纭棠冷哼一声,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池边石壁
“姑娘贞节全在我手,此景若让旁人知晓,只怕无人敢娶”,江河依旧浅浅笑着,似乎说着平常的话语。
威胁!纭棠缓缓站起了身,泡在水里的残碎裙衫紧紧贴着双腿,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竟丝毫不顾上身未着片褛!
成为掌门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无不对她俯首称臣,无论是心计阴谋还是栽赃陷害,从来都是藏在棉里蜜里,何曾放在台面上光明正大的讲!她看着这位毛头小儿,琥珀色的眸子暗藏光芒。
“你胆子倒大!”
“还望姑娘原谅,在下不过一时狂言,姑娘这般美貌,如何会嫁不出去?”
纭棠微微叹气,“你真当这岐洛夫婿好当的吗?”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一辈子与阴谋诡计纠缠,纭棠这一路走来甚至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人前的显贵荣耀背后不知是多少绝望与灰暗。
“也罢,你若能救得我脱这苦海,也算功德一件。”
说完此话,纭棠眼眸低垂,神色恍惚,似在回顾什么并不开心的往事。
江河定定望着她,岐洛上下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纭棠一介女流仅凭嫡女身份却能撑起全派欣欣向荣,这背后是多少的腥风血雨,他也是从江湖险恶里走出来的,怎会不知!
“岐洛终不是最好的归宿,姑娘若信我,待得羽翼丰满之时,在下定会为你处理好派内事物,将来天高海阔,何处不逍遥!”
说完此话,江河褪下自己的外衫披在纭棠身上,满目春光霎时被掩住。
随后,他正了正神色,向纭棠深做一辑。
“今日此诺,天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