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芯片计划》懵羊

50、可怜人

　　干扰扩展器的信号穿过金属墙上的小洞。机枪停下，掉落在地上。外面安静了一瞬，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那声音回荡在错综复杂的隧道里，回音层层叠叠，久不停歇，替受难的人不断申诉痛苦。

　　小强吓呆了，被烫着似地扔下扩展器，不知所措地哭起来。“怎、怎么会这样……”
　　没人理他。控制室里，除了他的哭声，一片沉寂，连大主教都说不出话。人们好像被外面的声音凝固了，呆呆地站着。

　　唯一有动作的人，是南一明。他飞速走近陈暄，却在还差半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步。伸出的手，在空中颤动两下，到底没敢碰，就像那样，会让他最坏的噩梦成真。
　　“陈暄……陈暄……”他颤抖着嘴唇，小声唤道。那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嚎哭声中，几不可闻，似乎既想唤醒陈暄，又怕他真的会有什么反应。

　　陈暄像个蜡人，没有一点动静。
　　南一明的睫毛颤抖，眼神黯淡下来，动弹不得，于是也似乎变成了蜡人。

　　过了不知多久，哀嚎仍在继续。大主教过来，拍拍南一明的肩膀，“走吧。”
　　南一明好像没听到，还是一瞬不眨地等陈暄回应。
　　大主教低了一下头，似乎有点于心不忍。然后他冲一个力量系招手。那人过来，一边肩膀扛着南一明，另一边扛着陈暄，随众人走出控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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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面上等他们的，是T国特种部队。从这里跑出去几百教徒，想不被发现也难。
　　攻击密不透风，他们被挡在出口。

　　小强坐在地上，头抵着膝盖，双臂环住小腿，缩成一团，无声地抽噎。

　　南一明坐在他对面的角落里，对周围情况漠不关心。他抱着毫无意识的陈暄，低着头，用肢体语言警告周围的人，不要靠近。
　　大主教几次试着和他说话，完全没得到回应，只好一次次叹气走开。

　　“大主教！”在门口冒险巡视的教徒突然说，“北面好像又有人来！”
　　“什么人？”大主教亲自走到门口想看，正碰上又一轮枪击。他急忙撤步后退，没站稳，狼狈地坐在地上，险险躲过飞来的弹头。
　　众人只好再次关紧门，试图从声音判断战局。

　　很快，原本冲他们来的枪炮声减弱。从他们这里离开的部分似乎换了个方向，真的去了北面。同时，远处更多的枪炮声响起——另一方加入战斗，与T国特种部队打了起来。

　　趁着这个空隙，一个教徒飞快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大主教，是特安局的人。”
　　这里毕竟是H国领土，来了外国军队，还大肆轰炸，特安局来得算是慢的。
　　来的是特安局，而不是其它军队，怕是得了消息：苏珊玛丽教的救世主现身。特安局本来就是专门对付特殊异能的，更不会坐视这个至关重要的人落入别人手中。
　　两边都穿着防护服，在异能时代拼热武器装备。

　　“干扰器准备好，我们冲出去！”大主教听了一会儿，做出决断。
　　没人愿意碰那东西。
　　大主教左右看看，无奈，自己去拿，伸手，手却从干扰器上穿过。他猛地转头，却见南一明还是原来的姿势，根本没在看他。

　　大主教垂下眼帘想了一下，走到南一明身前，试图跟他说理：“无论外面的哪边胜了，都不会放过我们。”
　　南一明毫无反应。

　　“在这里的，和外面的所有人，要么被枪炮打死，要么被异能弄死，要么被芯片耗死。你没办法的。”
　　南一明无动于衷。

　　大主教眼里腾起愤怒的火焰。他过去伸手，要把南一明从陈暄身上拉开——当然碰不到。
　　“好！你厉害！可你谁也救不了！”他爆发似地，冲南一明喊，“不想要芯片，就得流血！就得有人死！想良心清白？你早就没那个选择了！”
　　南一明垂下的睫毛颤抖起来，脸色更白。

　　大主教喘了两口气，表面上重新平静下来。
　　他蹲下身，凑到南一明耳边，低声缓缓对他说：“陈暄没了，你难过吧？想想他是怎么没的？他的芯片是谁造出来的？”

　　南一明突然剧烈地颤抖。他几乎喘不过气。
　　大主教站起身，嘴上挂着冷笑，怜悯地看着他。
　　下一刻，他听到南一明的声音，虚弱，却语气坚定：“不要芯片？你做得到吗？不过是借这个幌子，杀人罢了。”
　　接着，南一明抬起眼，盯着大主教说：“对，我是芯片的创始人。所以我更不能看着芯片人被你这种人玩弄，轻易丧命！”

　　大主教挑挑眉，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一明轻轻吻了陈暄的额头，好像怕吵醒他。然后他把人平放在地上，站起身，像刚刚大主教那样，凑到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早晚给陈暄偿命！”

　　南一明推开门旁的教徒，连路都不看，毫不犹豫地向外走，怎么看，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想拦住他的手，从他身体中划过，飞来的子弹，没碰到任何阻碍，打进地里。他茫然地走进火线。

　　烈焰在燃烧，烧红了天际。子弹，火炮，从他身边暴雨般飞过。爆炸在两边阵营中此起彼伏，地动山摇。
　　他在地狱般的场景中，高举双手。漫天的弹头飞到离他两米远，消失不见。接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堑，挡在两军中间。
　　两边的士兵停下无用的攻击。旷野上寂静下来。

　　真好啊，南一明心里想，总算安静了。
　　他沉浸在悲痛中，刚刚被大主教刺得，醒来一点。可也仅有一点。
　　他想着，这些人不能再厮杀，得停下，就出来了。现在厮杀停下了，他却不知道接着还能干嘛。

　　他想和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有意义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意愿，为了别人的利益，拼上性命呢？

　　他想说，你们知不知道，每个人大脑里的芯片，就是一把刀？你们都是一样的，可怜的羔羊，被一点点凌迟，或者在某时，毫无预兆地，被夺去短暂的生命。

　　同样的可怜人，看不透身上，同样的统治和压迫，看不到前方，殊途同归的宿命，在自相残杀。

　　可即使在混沌之中，南一明仍然知道，说了，也没有用。那样恐怕只会真的像个虔诚的信徒，像个“救世主”，悲天悯人地夸夸其谈，即便牺牲了自己，最多让人掬一把眼泪。

　　想要人改变，先得给他改变的动力，再给他改变的方向，指明希望。动力在哪里？方向是什么？希望？呵……
　　南一明站在两边的枪口下，无以复加地感到无力。

　　一颗试探的炮弹越过火线。南一明一惊，才发现，他的空间已经没法隔开作战的双方，只剩环绕周身的一点。自己这不到一天以来，大忧大悲，情绪崩溃，之前还不断使用异能，不知不觉中，差不多用尽了体力。

　　试探成功，短暂的休战立即结束，战火重开。
　　很快，南一明连身边的空间也支撑不住。一枚流弹打中他的腿，他倒在地上。
　　两边的人来这里，是为了捉他回去。见了这情景，都怕对方伤了人，或占了上风。攻击顿时加剧。
　　南一明躺在地上听着，感到身下土地的振动。他没力气，也不想，再爬起来。

　　他躺着躺着，却发现眼前的土里钻出几只虫子。
　　这个季节，昆虫要么耐不住寒冷，死了，要么在冬眠。是被炮火炸得睡不着？他略抬头，再朝四周看看。不对，到处都有虫子向外爬，各式各样的，步调统一，已经覆盖了他目力所及的地面，看着让人头皮发麻。还好，虫子们没理他，出土之后马上爬向两边的阵营。

　　糟了！南一明突然明白过来，是那个能控制动物的神经异能！那位来了，附近肯定还有其他超级异能。
　　他们一直在等他耗尽体力！该死！

　　果然，周围的土地开始摇动，海面一般，“波涛汹涌”起来。是前几天拆了教堂地下大殿的土系。
　　士兵们站立不住，更无法继续攻击。对战再次停止。士兵们倒下，然后防护服上的空气交换装置很快爆出火花——是虫子爬进去了，搞坏电路。

　　没了空气交换装置，防护服里的人几乎马上开始缺氧。他们在起伏不住的地面上滚动，拼命想脱下防护服，重新呼吸新鲜空气。可没那么容易。很快，地上到处是扭曲的尸体。有幸运的，勉强拆下头盔，大概还没等喘几口气，就被遍地的虫子罩住头脸，钻进七窍，进入脑髓。

　　枪炮声被呻吟惨叫代替。很快，又归为沉寂。海面一样的大地平静下来。
　　南一明的周围早就隆起土墙。他腿上的伤还没好，此刻双目无神地躺着，听外面的惨剧，脱水鱼儿一样无法呼吸。

　　这时，土墙重新融入大地，他身下的泥土动了，载着他，汽艇一般，迅速游走。
　　他敏捷地翻滚。可无论他翻到哪里，身下的泥土立刻接替刚才的，继续传送带似地把他运走。

　　南一明没办法，干脆不逃了。他想，看看幕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也好。已经麻木的心一阵尖锐的痛——只是再也见不到陈暄了。
　　下一刻，他的身体离开地面，好像宇宙人，漂浮在空中。

　　南一明猛地睁大眼睛。
　　宏观世界中，能平衡重力的……
　　生命力一瞬间恢复，他在空中团身站起，看向格式化按钮的地道入口。
　　……是电磁力！

　　陈暄站在入口前面。

　　南一明仿佛带了异电荷，直奔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