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必须死》流过枫桥

3、这案子你管不了

　　这案子你管不了

　　回局里的路上，区强的脑袋里，终于浮出了一丝记忆，他应该是在折南市公安局的档案室里看过一眼相关资料。三十年过去了，好多事情都已经彻底地沉睡在记忆的角落，如果不是因为案件太过离奇，印象比较深，估计也不会有这些记忆了。
　　折南市是这个国家的首都，也是第二大城市，真正的大都市。折南与折北分别在折断山脉的南北端，直线相距300公里，命运却截然相反。折南背靠折断山脉，面朝折川河冲积平原，折川河穿城而过，气候湿润；处于国家的心脏地带，尽占天时地利人和。折北在折断山脉的北端尽头，虽也背靠大山，面朝的也是一片平原，却是另一番景象。受折断山脉的阻隔，北下的暖湿气流过不来，折北少雨干燥。折北市还算好，有几条发源于折断山里的小河，水量还可以，因此还能发展城一座小城，再往北的平原，水资源匮乏，不适宜农业，便发育成了大草原，叫折北草原。
　　五十三年前，区强生于折北的一个山村里，非常争气地成为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了位于折南的国立第一警官大学，风云一时。毕业后，作为优秀毕业生，直接被折南公安局专案组选中，直步青云，羡煞旁人。
　　进入折南公安局时，他才22岁，真正的青年才俊，局里也有意培养，让他活跃在一线，半年多时间，就参与了几个要案。
　　他这个人有个优点，领导特别喜欢，爱刨根问底，案子一到他手里，不把所有疑点全查明白，绝不罢休；他这个人还有个缺点，领导特别不喜欢，爱刨根问底，有些问题需要适可而止，他却偏偏喜欢打破砂锅。
　　于是他就折在了这一根筋上。
　　工作后的第一个春天，局里接到市郊一位中年女士报警，一位租客死在了出租屋里，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尸体都风干了。
　　局里觉得不是什么大案子，就直接交给了区强。
　　区强也没放在心上，折南这样人口过千万的大都市，每年都要发生不少类似的案子，自杀的可能性非常大。据不完全统计，漂在折南的各类人超过五百万，绝大部分为全国各地来折南打拼的人，其中以年轻人居多。这里集中了全国最优势的资源，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机会多竞争就大，于是就有大批的年青人在这座城市里徘徊在温饱线上，有一些实在坚持不下去，心理崩溃了，便选择结束生命来逃避现实。
　　房东四十来岁，一个外表干练的女人，略显慌张，区强一到现场，便急匆匆地向他解释自己与租客的死毫无关系。
　　“他好几个月没缴房租了，年前，对，年前一月份开始就没缴了，人也联系不上，我也没过来看，这不都快四个月了，我是实在没辄了，才过来敲门，实在敲不开了，这才拿钥匙开了门，谁知道一进门就发现他躺在床上，人都干了。真的不关我的事，警察同志，你们可要调查清楚哦。我这也是倒霉哦，遇到这事，房子以后可咋租……”
　　区强一开始没有理会房东太太的唠叨，当听到后面的抱怨时，心里泛起了一丝反感，便打断了她：“你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拜托了，拜托了，可要还我清白……”房东又开始了，区强马上打断了她说：“你先出去吧，我们要勘察现场。”
　　房东太太意识到了自己话多，立马闭上了嘴，并没打算出去。区强见她站那没动，便使个眼色，示意她快出去。
　　房东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警察同志，我在这里，不说话了，应该不碍事了。”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怎么那么多事！”区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房东太太犹豫了一下，然后慢腾腾地向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又不放心地对区强说：“可要看仔细了！”
　　区强一边答应着“一定会的”一边顺手关上了门，并在心里感慨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那么精练，嘴居然这样碎！”
　　出租房并不大，大概10个平方，2乘5的格局，狭长一条。这是典型的城中村自建出租房，一般三五层左右，每一层被分隔成几间到十几间大小差多的房间，没有独立的厕所与厨房，每一层一到两个公厕和一间公共厨房。由于租金不贵，比地下室隹着舒服，很容易出租。出租对象，大部分是外来讨生活的中年打工者与折漂寻梦的年青人。
　　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紧紧地关闭着，从上面挂满的尘土来看，应该很久没打开过。紧挨着窗户摆了一张1.5米的床，死者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棉被，尸体没有一点腐烂的痕迹，干瘪地像是一块裹着黑色真空塑料袋的腊肉，看起来不像是风干的，倒像是被吸干的。
　　靠近床尾摆放着一张电脑桌，桌上放差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前面有一桶吃了一半的泡面，剩下的面已经风干变色。电脑左面整齐地码着一叠书，有两本文学名著，三本软件工程方面的工具书。从电脑桌摆放的位置来看，死者平常应该就坐在床上玩电脑。
　　房间内没有衣柜，在床靠近的那面墙上，靠上的位置被从上往下钉了两竖排钉子，相隔大概两米，钉子间拴了绳子，所有的衣服都被整齐地挂在上面。衣服上面现在也满是尘土，显然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也没有餐桌凳子之类，显然电脑桌与床代替了他们。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从死者平躺的姿势来看，像是在睡梦中突然死亡。根据死者盖的被子与落尘程度，尸体保存的情况，基本可以推断，死者应该是年前死亡，那时正值严冬，温度低，空气干爽，才使得尸体脱水风干。
　　区强让法医过来，检查尸体，自己再看看，有没有其它细节问题，最好能找到钱包之类的，看看有没有身份证、学生证或者工作证，这样就能确认死者身份。
　　区强将唯一能翻查的床，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又把挂着的衣服口袋都摸了摸，什么也没发现，显然死者平常不用钱包。
　　区强不死心，盯着屋子看了两圈，想了想，人们有时候为了防止丢失，会将身份证夹在书里。他走到电脑桌前，拿起书，一本一本地抖，果然，身份证夹在其中一本书 中。
　　死者叫黄中凯，二十岁，折北市山前县城郊乡人。
　　区强心中升起一股悲伤，这是他的老乡，比他还小两岁多。年纪轻轻地便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打拼，很显然他是有梦想的，是来寻梦的，要不然也不会买这些软件工程书。
　　这是一个正宗的折漂，孤独地生活在异乡，漂浮在大都市繁华的海洋之上，随时都有可能被繁华之下的暗流吞没，沉入海底。很显然，他成为了溺毙者之一。
　　区强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折漂，只不过条件要好一些。别人可能只是靠双手双脚，向彼岸的幸福奋进，而他至少有了一条独木舟。
　　在区强暗自忧伤的时候，一丝微弱的黄色光点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定眼仔细瞅了瞅——没错，是电脑的电源键发出来的。
　　这台电脑应该处在休眠状态，区强按了一下电源键，电脑的屏幕马上便亮了起来，显示出待机界面——电脑果然处在休眠状态。
　　区强赶紧移动鼠标，激活了电脑，进入了桌面。
　　电脑的桌面停留着一个即时通讯的对话框，显示他之前正在与一个陌生聊天。对方没有头像，没有用户名，甚至没有ID，只显示“陌生人”三个字。
　　聊天的内容也只有两句：
　　陌生人：你只要按照我刚才说的做，我就能马上到你身边去。
　　折梦IT师：好的。
　　区强往上翻看，提示已经已显示全部。从对话中断的时间，可以大概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
　　显然，这不是一个自杀的一般案件，刑事案件的可能性极大。区强暗自在心里决定：“老乡，我一定要抓到凶手，帮你报仇！”
　　区强忽然想到，其实房东太太本性还是善良的，房租欠了那么久，也没怎么催，电也没有给停掉，所以才能让电脑待机几个月。
　　回到局里后，区强详细地上报了案件情况，并申请刑事立案。没想到局里拒绝了立案申请，而且马上以自杀结案。
　　区强不服，找到局长，说出案子的种种疑点，要求继续调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局长听他说完了，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告诫他：“这案子你管不了。”
　　立案侦察，局里不同意，自己调查总可以吧。于是区强就私底下调查，打听到局里档案室有不少比较诡异的案件材料，不过那些都是秘密档案，没有待批，调阅不了。
　　也不知道当时，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白天上班查案，晚上加班查黄中凯的案子。就这样忙活了大半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他觉得突破点应该就在档案室里的那些秘密材料，便想找机会溜进去看看。
　　机会靠等也靠争取，利用一次调档的机会，他躲在了角落里，等待人去楼空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想办法进秘档室。
　　警察系统的安防基本都放在了外围，对于内部，除了到处布满的摄像头，其实并不算太严格。秘密档案室的门就比其它房间多加了一道锁，这难不倒区强，大学期间他专门跟开锁师傅学过几手——所谓技多不压身，总有能用到的地方。
　　区强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他躲过了所有监控，却在刚刚翻开第一本卷宗不到10分钟，便被抓个正着。
　　局长觉都没睡，连夜赶了过来。他铁青着脸进了禁闭室，将门关好，没好气地看了看区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区强想要解释一番，却找不到合适的辩解理由，几次欲言又止。
　　局长摸出了香烟，点了一支，边跺着步子边抽。
　　一支烟抽完，局长把区强叫到身边，没好气地说：“你说说你！告诉你了，不是什么案子你都能管了，你还偏不听！想着你年轻，让你吃点苦头。嗨！你给我整出这档子事！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大神！”
　　“局长，对不住您了……”区强有些内疚，但是他还要坚持原则，“案子有那么多疑点，我不得不查，我不能让我的小老乡不明不白地死掉。”
　　“你还来劲了，跟我讲起原则来了！”把局长气的都想动手打人了，“禁闭结束了，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有多远给我走多远。”
　　局长说完，摔门而出！
　　区强从来没意识到问题会这样严重，直接影响到了自己的事业前途，不过他没有一丝后悔，有些原则他还是要坚持的。
　　看了事后的处分文件，区强才意识到自己闯下的是大麻烦，如果不是局长力保，他会被立即清除公安系统。最终区强被“发配”原籍，回折北做了一个小刑警，差点没把他爸他妈气死。
　　临行时，区强找到了局长，感谢的同时表达了歉意。
　　“行了，客套话就不要多说了。在案件上钻牛角尖是好事，但也要分情况，有些事件并不适用。以后自己多注意点，分清主次。折北市局的刘局是我的老部下，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就你闯的这祸，刘局肯收你，是冒着风险的，到了折北，你可要老实点，别再闯祸，连累了刘局。”局长的语气有点无奈，不知道是对于事情的处理力不从心，还是对区强感到失望。
　　虽然在秘密档案室里只待了10分钟，他还是看了几个案子的大概，都离奇的不靠谱，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13岁离奇吊死的小男孩。
　　在回局里的路上，区强总算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时间过的可真快，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是一个略显苍老的“老人”了。
　　他将车停在了停车场，拿出手机，翻出折南公安局的老同事老陈的号码，打了过去。老陈与区强是国立第一警官大学的同班同学，毕业的时候又一同去的折南公安局，现在已经是折南公安局的局长了。老陈经常对老区说，当年你稍微本分点，局长这位置怎么可能是我。
　　往事已矣，区强也不在意权力，他更喜欢活跃在一线，希望多破几个案子，替受害者申冤。
　　黄中凯的案子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区强一直感觉比较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