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诸君子

5、白雪

　　李南萧醒来之时，已经是子时了。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外衣，身上绷带包扎得胡乱。

　　他知道是宋云筝包扎的，毕竟他这个师兄，从来不会包扎。

　　他还记得刚入凌虚阁的那段时候，无论什么伤口一被师兄包扎，只会更加严重，但是宋云筝是个要强之人，每天都会学着包扎，至少现在不会加重伤势。

　　只不过还有些生疏罢了。

　　李南萧坐起身，看着窗外月色，伴着细雨，只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恍恍惚惚的。

　　不过他也希望是一场梦，这样小苏就还在自己身边，但腹部传来的阵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想，他或许真的是个天煞孤星，谁都靠近不得。

　　他李南萧几百年潇洒惯了，从来不知道牵挂为何物，或许他之所以不知，是因为他本来就不配。

　　但是尽管他这样想，他脑海里都是小苏的脸，小苏的乖巧，小苏的可爱。

　　早知道相处时间如此短暂，当初还做什么机关鸟。

　　他叹了口气，缓缓下了床榻，走到门边推开了大门。

　　那一刹，李南萧愣住了。

　　只见周婉清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背着一柄大刀，面无血色，眼眶红透了，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脸上的也不知道是泪是雨。

　　李南萧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你这是干什么。”

　　周婉清咬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在见到李南萧后又是波涛汹涌，只因为歉疚。

　　她道：“我有罪。”

　　而后又道：“若不是我疏忽，放松警惕，没把二院内鬼揪出来，那孩子也不会被带走。你若是实在接受不了，那便用这刀砍我也好。”

　　李南萧闻言，依旧是面无神色：“不必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拿你撒气也改变不了。”

　　周婉清摇摇头，拱手道：“至少，你能稍微好受一点。”

　　她说话时带着哭腔，周婉清虽然平时跟李南萧水火不容，时常拌嘴，但其实她是明白李南萧的。

　　他看似洒脱，但一旦有了牵挂的东西，就再也放不下了。

　　若强行教他放下，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你除了此事，没别的了？”李南萧低眼，伸手便将周婉清扶了起来。

　　“你……”周婉清有些不放心，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南萧那么虚弱。

　　“没事。”李南萧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师兄有没有要找我的意思。”

　　“的确，阁主他要找你。”周婉清道，“不过你若是找他商量解救小苏的事情，我劝你还是算了，他不可能答应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南萧走进屋内拿起了纸伞，而后又走出了房门，将纸伞撑起。

　　雨滴拍打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的轨迹流了下去。

　　李南萧回眸看着紧闭着的偏房，皱了皱眉。

　　他道：“自己的徒弟，哪是别人说抓走进就能抓走的。”

　　话落，他便独自一人在雨中前行，缓缓走出了周婉清的视线。

　　周婉清一人背着大刀，站在原地，直到李南萧离开。

　　她从未看到过李南萧这般模样，从前的他大事小事都懒得管，而现在只是为了那个孩子，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阁主府。

　　白帘下，一男子点燃了案上烛火。

　　微微朦胧。

　　房门大开，正好可以看到细雨落到了石阶上，打湿了青苔。

　　但是宋云筝无心赏这雨景，他心烦意乱，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楚文镜来找人的场面。

　　其实在楚文镜刚来找人的时候他就怀疑有内鬼，毕竟凌虚阁乃仙门之首，还是比较封闭的，不太可能会有消息泄露，就算是声名在外的李南萧，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容。

　　若是没有内鬼，楚文镜又怎么能确定五皇子被藏在凌虚阁内。

　　但他总是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没有及时把自己的想法袒露。

　　若是自己再坚定一点，说不定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不仅凌虚阁私藏皇室子弟已经落实，而且李南萧还断了楚文镜的左臂。

　　必然引起大雍皇室震怒，到时候便麻烦了。

　　“木头，想什么呢。”李南萧走上了石阶。

　　不知为何，宋云筝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神，于是他扶了扶额，道：“来了。”

　　“嗯。”李南萧应和，顺便收起了纸伞，走了进来，坐到了宋云筝的对面。

　　李南萧：“师兄找我何事？”

　　“你也知道，楚文镜此事不简单。”宋云筝道，“凌虚阁现在出了内鬼，门内人心惶惶，况且，还跟皇室有了不小过节。”

　　李南萧闻言，眸子深邃几分。

　　“皇室罢了。”他道，“大不了让他们都变成冰块。”

　　“知晓你内心讨厌皇室，我内心又何尝不是。”宋云筝握紧了双拳，“只是在这乱世之中，我更多的想保全凌虚阁罢了。”

　　李南萧面无表情：“师兄，在有些事情上，你还是太过于拘谨。”

　　此话就像是利剑一般，刺穿了宋云筝的内心。

　　是啊，他总是这么拘谨，懦弱，不敢赌。

　　“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皇室确实麻烦，那些畜生说不定还会把怒气泼到百姓身上。”李南萧道，“若是皇室明日真来寻麻烦，师兄当待如何？”

　　宋云筝垂眼：“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不如见一个杀一个。”李南萧笑道。”

　　“你……”

　　“师兄，我有一个请求。”

　　“说。”

　　“我想把小苏带回来。”李南萧道。

　　宋云筝一开始以为李南萧只是随便说说，但是看他神情，又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疯了？！”宋云筝睁圆了双眼，“你要怎么将他带回来，夜闯皇宫？”

　　“嗯，我想他们应该会将小苏安置在白雪楼。”李南萧盘算道，“到时候可以从白雪楼中救出来，带他俩离开。”

　　所谓白雪楼，不是什么风月之地，而是皇宫内高手云集之地，是皇室为了防止修道之人夜袭皇宫的重地。

　　换而言之，白雪楼内的高手大都是附庸于皇室的江湖中人，他们拿着皇室给的金银珠宝，给皇室办事。

　　但也因为有了白雪楼的存在，皇室内部的争斗变得更加激烈了。

　　现在的大雍可谓是内忧外患。

　　既然五皇子是在凌虚阁被找到的，也是从凌虚阁手中夺回来的，那么安置他的最理想的地方，也只能是白雪楼了。

　　“就算你修为再高，也寡不敌众，白雪楼足足有百来号人，你真的有把握把小苏带出来？”宋云筝便道，“况且你还带着伤。”

　　“相信我师兄。”李南萧道。

　　宋云筝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李南萧双眼深了几分：“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相信我。”

　　宋云筝叹了口气：“管不住你，随你便。”

　　李南萧哈哈笑了几声，而后手中便缓缓隐现了一个白酒壶，放在了宋云筝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我哪里会喝酒？”宋云筝笑了，“再说了你难道还要违背阁规吗？”

　　李南萧摆摆手，漫不经心：“也不差这一次了，大老爷们，尝尝酒又怎么了？一壶入梦，活的也轻松些。”

　　话落，李南萧便站起身，拱手：“告辞。”

　　而后，他便撑起了纸伞，走下了石阶，进了濛濛雨中，走出了阁主府。

　　宋云筝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再看眼前酒壶，他将酒壶上的红缨拆了，抬手将壶中酒水倒入口中。

　　朦胧醉意间，少年往事缓缓涌进了他的脑海，几百年来，他总是为凌虚阁的事务烦扰，少年之事虽然一直被他埋在心底，但是每每他看到李南萧，他总能想起少年时候的自己，那个争强好胜但却拘谨的宋云筝。

　　宋云筝一入门不久便有绝情伴身侧，但是李南萧的破冰扇是师父交给他寒冰诀后才佩得。

　　寒冰诀强悍，并会随着李南萧的修为提高而不断深厚，最终根深蒂固，寒冰诀能让李南萧成为强者，但也会让他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反复动用体内寒气，反而会将他反噬，血脉冰冻，成为将死之人。

　　几百年来，宋云筝一直希望李南萧待在凌虚阁，一直逍遥自在下去，这样或许能减少寒气反噬的机会，可是如今……

　　他觉得可笑，他曾经选择了绝情作为佩剑，就是要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修道要寡情，斩断情丝，方可修道，可如今看来 ，这情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他看着酒壶，双眼逐渐涣散迷离，脸颊也是不由自主熏红。

　　他自嘲自己不似李南萧洒脱，不似李南萧果敢，这道不知从何修起，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长老院。

　　周婉清坐在了石阶上，双目无光。

　　以往跳脱的二长老似乎被歉疚之情吞噬了，不复存在。

　　直到她看到李南萧的身影再次映入眼帘，她才缓缓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结果如何？”周婉清见李南萧走到自己面前，便凑上前问道。

　　“今夜我会去趟白雪楼，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李南萧缓缓。

　　“白雪楼？！”周婉清惊叫，甚至瞳孔微张，“这跟白雪楼有什么关系？”
　　“他们若要避嫌，藏小苏最好的地方便是白雪楼。”李南萧道。

　　周婉清愣住了。

　　白雪楼……

　　凌虚阁众弟子只知道周婉清为人跳脱，功力高强，但是不知道周婉清一开始也是白雪楼中人。

　　她的母亲出身白雪楼，可是后来清平大雍成了乱世，母亲带着她逃离了白雪楼，可是却被半路截杀，母亲成了刀下亡魂，若不是母亲事先将她藏了起来，世间再无周婉清。

　　白雪楼，这个名字就像是周婉清心中的伤口，一旦撕开就会流血化脓，隐隐作痛。

　　她眼色沉暗：“知道了，你保重。”

　　话落，周婉清便绕过了李南萧，离开了。

　　周婉清心中默念着白雪楼，眼神逐渐变得凶戾。

　　李南萧目送她离开，而后走进屋子，换上了一身玄衣。

　　他垂眼，心里不眠有些担忧。
　　本来平时和宋云筝小打小闹，不必动用体内寒气，毕竟自己本来就是修的至寒之术，可是先前受了伤，动用了体内寒气，如今伤势未愈，加大了反噬的可能性。

　　若是在白雪楼反噬被发现了，身份便会暴露。

　　可他想罢了，白雪楼内不过一群宵小之辈，大多武艺不精，也可不必动用寒气。

　　用法术易容后，他走出了屋子，在外设了一层结界，防止其他弟子进出。

　　若是被发现不在凌虚阁内，弟子们怕是不能安心修习了。

　　一切都处理妥善后，李南萧将自己的身形虚化，而后便走出了长老院，离开了凌虚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