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雁妃

26、预感

　　伦敦，上议院公设辩护所。
　　“亚瑟，你凭什么放我的假？！给我说清楚！”
　　肃穆的通道里，栗发青年怒气冲冲地追在俊美的身影后，直至被赶上来的同僚拦住。
　　“奈杰尔……你不要在上院大喊大叫……”
　　拦住他的同僚紧张地提醒着，但他仿佛没听见似的，掰着阻拦的手，嗓门越来越大：
　　“这个案子是我接的，资料也是我找的，你凭什么全揽过去？！你现在情报够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休想！”
　　有节奏的鞋响回荡在通道内，内红外黑的披风轻轻摇晃。奈杰尔奋力挣扎，双脚砰砰地蹬着地面：
　　“少跟我摆架子！贵族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控告你！”
　　“奈杰尔……你还没出过庭呢，就想去跟英国最厉害的律师辩论？……”
　　“闭嘴！你不说出来又不会死！……”

　　匆忙的脚步踏上楼梯，八字胡男人如临大敌似的推开门，慌慌张张跑到桌前：
　　“不好了，勋爵！亚瑟·康希尔已经向上院起诉，这官司打下去，我们会大祸临头啊！”
　　粗硬的手“砰”地拍在桌上，帕默斯顿撑着桌面站起来，紧锁眉头盯着他的眼：
　　“那些人还没动手吗？”
　　“……没有啊！他们是会动手，但完全可以在拖垮我们以后啊！”
　　按着桌面的手屈握成拳，紧绷的瞳孔射出狠绝的光芒。
　　“从战争赔款中拿出一笔钱来，去喂那些狼！”
　　八字胡男人在吼声中抖动了一下，“……这……这……可是罪加一等啊！”
　　“住口！过了这一关，什么罪都盖得住！过不了，多一条又有什么区别？！”

　　高耸的尖塔下，黑白相间的人流从拱门间涌出。熙攘的人群前，孙文转过身，向对面一处稍矮的建筑走去。
　　建筑的侧门间，一个栗发的身影扭头便走。孙文赶忙追上去，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奈杰尔……”
　　“别拉我！我才不想碰到那个可恶的家伙！”
　　孙文浅笑着垂下眼帘，见他没有立刻离去的意思，便松开了手：
　　“伯爵也没空碰到你……现在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看得出来他很累。你虽然有点吵……”文雅的声音在那瞪起的双眼前收了收，“……但确实能帮他不少……”
　　“哼，他要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对面的手揪过肩带，从黑包里抽出一大叠文件，摔到他手上。见孙文的神色开始变化，他立刻抬起目光，看着对面继续抱怨：
　　“玄音也是的，最近老跟着他干什么？像个花痴一样，真是有损她的形象！”

　　起伏的喧嚣中，保卫们费力地拦着不断前涌的人群。高挑的黑影从纷扰中穿过，上了路边的马车。
　　车窗前，金发的身影闭着眼，头靠在座垫上。黑影轻捷地坐到他身边，车门关上时，金色双睫微微睁开，慵懒地瞟了她一眼。
　　“早说过我不要保镖的。”
　　清冷的语气中透着疲惫，他侧回脸，轻插双臂，继续闭上眼。
　　她没看他，抬手俐落地一拉长链，铜铃“叮当”摇响，随着前方清脆的皮鞭声，马车缓缓启动。
　　“知道你没吃饭。天要黑了，庭审这么顺利，有足够的杀手给你做晚餐。”
　　她将衣摆拈上膝盖，黑色手套从容地覆在腿上。车轮行进，他随着震动偏了偏头，颤动的睫毛仍未睁开。
　　“你在这，他们都不敢来了。”
　　“那你自己去找。不过，我会盯着你。”
　　“你不要讨嫌！”
　　“你不要逞强！”
　　愠怒的蓝眼对上强硬的黑眸。空气瞬间凝结。僵持片刻后，她先移开了目光。
　　一段沉默。流动的街灯洒进车窗，在她的侧脸上走马如花。
　　“我有不详的预感。”黑睫轻眨，血光中的禁城仿佛掠过眼前，“像那时一样。”
　　肘靠窗沿，白皙的手指抵上下颌。
　　“革命党也迷信吗？还是……”
　　“我的预感很准。”她微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前方。
　　“这正是我讨厌自己的地方。”
　　再次的静默。
　　黑色的睫毛在流光中垂落下来，暗淡的唇动了动，似乎经过一番努力，才发出平稳如常的声音。
　　“不要以为，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
　　蓝眸看着窗外，白皙的指轻转掩唇。
　　“那不是你的风格吗？”
　　膝上的指机械地屈起。交错的光影缤纷缭乱，仿佛飞速流动的时间。后退的指节在衣摆上拖出两条印痕，侧影缓缓后仰，倚上椅背，头靠在软垫上。
　　“所以我，已经无法……再走下去。”
　　侧脸上的睫毛映在光中。
　　“不要像我。”
　　宁静弥漫。车轮在节奏中轻响，和着沙沙的风和叶。流动的光影化开空气，清沁的气息轻晃开来，衣褶渐渐变换，回曲的黑绒在不知不觉中伸展，边角拂过膝盖。
　　“我好像……忘记你也是杀手了。”
　　微凉的气息轻触耳膜，金睫掩着蓝光，垂落在颈侧。
　　“你介意吗？”
　　凝结的黑眸轻转过来，似乎无奈他转移话题。他怔了怔，有些退缩，正欲撑身时，黑色的睫毛移了回去，轻轻摇了摇头。
　　眼光的幽蓝渐渐滤去，视线透明而深远。白皙的手指无声地抬起，贴上耳际，缓缓插进发丝。黑发沿着流畅的弧度顺移开去，露出优美的颈侧。手指拨过一簇簇发根，画着曲线挑开衣领，金发逐缕拂过睫毛，坠下眼角，微凉的气息一点一点抚过眼睛，耳根，颈侧，聚成尖冷的痛。
　　细凉的手指虚扶着肩侧，谨小而慎微。她微偏开脸，轻让出更大的空间，放松他的姿势。黑色的手指搭上颌前的肩，缓缓移动，攀上他的后颈，轻抚着柔顺的金发。
　　扳指在眼前回移，泛着幽媚的绿光，视野似乎又随着遥远的欢笑模糊起来。暖风拂过，柳絮纷飞飘荡，一前一后的身影奔跑在鸟语花香的园林中，稚气的手紧紧相牵。粲然的回眸，映出微笑的眼，清澈，纯净，在希望中前行。
　　黑色的睫毛缓缓合上，眼角的光珠骤然坠落。
　　沾血的唇松开肌肤，金发的丝缕逐次抬起。白光映上脸颊，轻触那晶莹的泪痕，湿润的睫毛颤抖着睁开，握住颊上的手，遥远的星眸在波光中闪动，层层叠叠，虚幻不实。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你已经成家，有爱你的妻子，成功的事业。你很幸福，我也很欣慰。停在这里，放弃那些缥缈的梦，世界很大，并不需要你，家虽然小，却离不开你，很多都是你要珍惜的人……”
　　视野在摇晃中陷落。逐渐朦胧的听觉里，留下真实而清晰的声音：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