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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宫中应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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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茶白心头嘲讽,手已忍不住捏紧剑柄。
醉酒的赵长吉毫无所觉,举着空掉的酒杯发脾气:“来人啊,倒酒!本王还没喝够呢!”
躲在一旁的桂儿看看情形,可不敢上前。
傅茶白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和酒鬼一般见识,提起酒壶替他斟满,并提醒道:“一壶酒二钱银子,殿下记得还账。”
赵长吉恍惚中听到这句,啪地摔掉酒杯,大着舌头朝傅茶白的方向骂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我是凤王殿下,这是我的府邸,你敢冲我要钱?!”
喝醉了,更能惹人生气,不愧是凤王殿下。
傅茶白抛弃不与他一般见识的自觉,抽出鞭子来,宣战道:“今夜我给你机会反抗,打得过我,便将王府还给你。”
桂儿急得乱转,不顾死活地朝傅茶白喊道:“小女郎您高抬贵手,殿下他喝醉了啊,小女郎您行行好!”见傅茶白不为所动,又朝赵长吉喊道:“殿下您醒醒,这是王府,您面前的不是哪家的姑娘,是小女郎啊!”
这一通乱喊惊醒了后门的看家狗,人狗齐鸣间,赵长吉清醒了一半。
他顶着不好用的眼睛,看出面前之人长身玉立,自带一股凛然正气,才不是满庭芳里只会软绵绵靠在他心口发骚的妓/女。
是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小女郎……小女郎便是傅茶白……傅茶白?
赵长吉浑身一抖,只觉小腿上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晓得这伤是傅茶白抽的,却不记得她为何抽他,一时又是悲愤又是气恼。
凤王殿下痛苦地扭曲起五官,神智仍未完全归位,以为面前的傅茶白只是长大了,两人之间并无隔阂,不由委屈地控诉:“小白,你从前不这样的……”
傅茶白被他这一声“小白”叫得晃了晃神,握着鞭子的手一顿,便被赵长吉忽然伸过来的手按回了腰间。
她一时猜不透,这人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
傅茶白心想这人八成是借酒装醉,不由哂笑着问:“我从前如何?”
“从前?”赵长吉拿手心蹭着她的手背,只觉溜光水滑比什么千秋、粉蝶的好上太多,醉意、羞意催得他眼中漫上水汽,从花架缝隙里洒下的星光也落在他眼中,分明平日没甚光亮的眸子,此时却晶亮闪烁,眼眸深处的笑意止不住的漾出,像是世间所有温柔倾覆其中。
傅茶白想起自己九岁那年,赵长吉托着一盏由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宫灯,举到她面前,说自己为了这盏灯多写了一万字的文章,让她务必收下。那时赵长吉的眼睛便如此刻一般,叫傅茶白失神许久。
十多年前的小太子殿下曾经许诺:“小女郎,本宫会把最好的都给你。”十多年后的凤王殿下摸着她的手撒娇:“从前你也打我骂我,但你心中疼我爱我,本宫比谁都清楚。”
傅茶白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凤王殿下见她沉默,转而委屈地控诉:“可你现在变了,你打我骂我,其实只是想虐待我!”
傅茶白……还是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忽然心惊,觉得此刻因为赵长吉失神的自己太过恐怖,慌忙拽掉他的手,转过身,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匆匆道:“休要胡说,免你酒钱就是。”
然后在桂儿的瞠目结舌中,落荒而逃。
桂儿摇晃着醉醺醺的赵长吉,不敢置信地告诉他:“殿下,您居然赢了小女郎一回!”
赵长吉烦得很,正为想象中的小女郎伤心,打开他的手,继续借酒消愁。
明日还有入宫,桂儿再不许他多喝,抢过酒壶,叫来守卫一起将人架回了卧房。
翌日入宫前,宿醉的赵长吉头疼得不想起床,然而想到太后的脾气,只能强忍着难受收拾妥当,总算赶在最后一刻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他揉着太阳穴,问桂儿:“小白人呢?”
桂儿回道:“门房说小女郎早就离府了,应当是在宫门前等着与您汇合呢。”
“她不去才好。”赵长吉哼了声,“保不齐会在太后和皇兄面前告状,本王可不想前脚被她收拾,后脚就被宫里收拾。”
桂儿替傅茶白不平,“小女郎虽与从前相比冷了些,但心地一向是好的,您万不可在小女郎面前说这话,没的伤了情谊。”
“情谊?”赵长吉不以为意,“我们什么关系,配不上这两个字。”
桂儿忆及昨晚之事,想提醒他并非如此,但又怕赵长吉听了之后同傅茶白拿乔,那傅茶白便管不住他了,于是只掂量着道:“您反正信奴才就是,小女郎对您且有情谊呢。”
赵长吉左耳进右耳出,靠在软垫上打盹儿,片刻后已睡得昏天黑地。
宫门前,傅茶白躲开下朝的大臣们,牵马立在角落里。
看守宫门的士兵也不知换过几茬儿,早已无人识得她面目,而她一身陈旧的皂色直却惹得别人相看,心道这等破落装扮的女子在宫门前徘徊,别是来寻哪个薄情官老爷要债的。
傅茶白好似羞愧地躲在马后,扯着卷曲的袖口,看上去别提多寒酸。
散朝的官员们走得差不多时,凤王府的马车总算姗姗来迟,桂儿掀开车帘四处寻觅,打远瞅见宫门西北角有人牵马而立,便指挥马夫将车赶过去,走到近前刚要唤一声小女郎,却被面前的傅茶白吓得咬了舌头。
只见昨日还威风凛凛的傅女侠摇身一变,成了衣衫破旧的小娘子,满头发丝凌乱得用一根木钗挽着,身上穿得不是女子襦裙,而是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男子长衫,脚上的长靴也打着补丁……桂儿疼得吸溜一声,瞪着傅茶白说不出话。
傅茶白牵着马,竟然福了福,低声道:“殿下万福,多谢殿下借我马匹。”
方要下车的赵长吉险些跌个跟头,慌乱地扶着桂儿的肩膀,也瞪着那模糊的影子,怯生生地问:“你吃错药了?”
傅茶白挑挑眉,露出两分平日里的冷意,桂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装的,忙扯扯赵长吉的衣袖。
赵长吉按下疑惑,下了马车,领着神经兮兮的傅茶白进了宫门。
入宫后却不承肩舆,反而一路步行,赵长吉眼睛不好,常常走两步绊一脚,桂儿扶着他颇为心惊胆战。
傅茶白跟在后面,低声问:“殿下从前不是乘肩舆吗?”
赵长吉一边小心翼翼向前挪,一边随口回道:“母后说本王身子弱,多走走于身体有益,本王也深以为然。”
这话若放在一个五官健全的人身上自然是好意,可赵长吉是个半瞎,从宫门到慈恩宫这么长的路,正常人也得走小半个时辰,他这般挪动,怕是一个时辰能到就不错。
然而入宫请安是有固定时辰的,早了还好,晚了便是大不敬,免不得要被揪着错处责罚。
傅茶白明白过来,格尔钦哪里是关心凤王的身体,明明是故意要他难堪、出错。
又走了一段路,桂儿累得头上冒汗,气喘吁吁地指着一处矮亭说过去歇歇,赵长吉也累,便允了。
然而傅茶白一把揪住赵长吉的腰带,将人扥了回来,赵长吉只觉自己的腰被人圈住,而后便是手臂被人一托,下一刻便几乎毫不费力地飞快走了出去。
傅茶白脚程极快,半拥半搀地扯着赵长吉,桂儿领着另外四名奴才连忙追赶,唯恐被丢下。
走得越快,赵长吉的心跳便越激烈,他脑中嗡嗡响,傅茶白平缓绵长的呼吸和他急促的喘息纠结在一起,扰得他神思混乱。
该是宿醉的恶果……赵长吉勉强不去在意与自己贴在一起的傅茶白,由她托着向前快走。
平日磕磕绊绊的路途陡然畅通,一炷香的时辰过后,他们已然靠近后宫深处,说话间便到慈恩宫前。
傅茶白慢下脚步,松开手,让桂儿过来扶着赵长吉。
之后便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言不发跟在凤王殿下的身后。
这种感觉过于熟悉,赵长吉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傅山。
他的恩师亦是如此,习惯于退居幕后,不求功名利禄,只盼他长大成才,撑起这颓势渐显的大召江山。
傅山和傅氏给了他最大的信任与寄望,可终究是所托非人,旦夕间一切成空。
慈恩宫就在眼前,赵长吉收起胡思乱想,扬起诚惶诚恐的笑容,给那夺去他命中所有的人行礼问安。
格尔钦端坐在高高的金椅上,看向跪在地上的赵长吉,却并未叫他起身,反而对跪在他身后的傅茶白道:“傅氏女,抬起头来。”
傅茶白膝行着往前靠靠,奉命抬起脸来,垂着眼皮,不做声响。
格尔钦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半晌后忽而嗤笑道:“好歹也曾是官家女郎,怎就落到这般田地。”
傅茶白尚未回话,格尔钦身边的李福开口道:“奴才也纳罕呢,昨日去宣旨时,傅女郎手里拎着鞭子可是威风,怎的一日不见就落魄了?”
格尔钦再次看向傅茶白,目光深沉起来。
傅茶白平声解释道:“民女昨日的确不是这身打扮,但今时不同往日,昨日李公公走后,凤王府便拆的拆、卖的卖,连伺候的奴才都打发出去一多半,民女吃喝在府中,为了替凤王殿下分忧,便也将自己的衣裳都当了,只留了这一件勉强遮羞,叫太后娘娘看笑话了。”
话音刚落,一直没敢抬头的赵长吉忽然抽抽搭搭地哭诉道:“是啊母后,那群追债的又来了,儿臣也是没办法才变卖了器玩和奴婢,现下已是一穷二白,就这也没还清,还欠着近万两白银呢。”
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格尔钦才不会替赵长吉收拾烂摊子,闻言哼了声,苛责道:“自己欠下的债务自然得自己还,你这些年预支例银已是本宫格外开恩,宫里宫外多少人盯着,凤王便自己受了吧。”
赵长吉一听这话,也不敢哭得多大声,嗫嚅着应了。
格尔钦打发了他,心思又转回傅茶白身上,“你这般替凤王分忧,可真是不计前嫌,本宫倒想听听你对自己的打算。”
傅茶白仍旧垂着头,“回太后娘娘,民女离开长安这些年,在江湖中颇学了些刀枪剑戟上的功夫,师父仁义,还教会民女许多暗算他人于无形,诸如针刺下毒、暗夜放火的本事,若凤王不收留,民女继续混迹江湖也能有口饭吃。”
李福咂咂嘴,没成想她涉猎如此别具一格,不由看向格尔钦。
早在他们入宫之前,格尔钦便有了算计,心想这傅氏终究是祸患,不如借着可怜她的由头收入宫中,届时生杀予夺,还不是她这个太后说了算。
可现下听了这话,格尔钦再想动傅茶白,也得另寻办法了,毕竟这傅氏在大召最大的仇人不是别人,而是她格尔钦;将此女收入宫中,若反被她拿江湖上的手段算计,岂不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