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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罗刹—海怪相亲目录 ...

  •   正午阳光很盛,小树林的叶子却密密匝匝,不见一点光,暗得像夜晚。

      海枝抱着少年从阳光下走进阴暗里,走到木屋前,轻轻放在地上。地上很干净,叠着一层层的叶子,少年静静躺在树叶毯上,闭着眼,胸膛不见一点起伏。

      海枝进了屋,出来时拿着一把铁锹。

      就在少年躺着的前面挖起了土,挖出来的土一点点堆积,土坑一点点变大。

      在黑乎乎的深不可测的树林里,掘土的声音带着灵异之气。

      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杀人了,正准备埋尸?

      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少年,胸膛竟然慢慢起伏了,他悄无声息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面掘土的人。

      死而复生的他没有惊动挖坑的人,静静躺着,就像一个死人。

      伏耳的眼神逐渐散乱,他在回忆,他在记忆中搜寻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时的伏耳还是从前的伏耳,还没有把脑袋摔到石头上,黄黄白白的脑浆也没有被海枝看见。隔壁的大叔大婶还是很恩爱的一对,他们的儿子海大帅照常在岛上乱逛,吸引无数年轻人的目光。

      那天的早晨和别的早晨没什么两样。

      出海捕鱼的岛民们回到岸上,发现岛上最帅的年轻小伙海大帅不见了。

      伏耳举起手,指着忽然平静的海面,说:“他掉下去就没回来了。”

      当时的海大帅父母并未惊慌担忧,因为众所皆知,海里是他们神明的住处,神明绝不会对信众的危难视而不见。

      或许在他们眼里,这绝不是危难。

      因为海枝的母亲在十七年前就是掉下了海里,然后在七天后被海浪冲到了岛上,接着肚皮在众人目光中奇迹般的一下子隆起来。

      那里面的孩子自然是海枝。

      是神明的孩子!

      岛民以为,海大帅是受到了神明的宠幸。七天后,他没有回来,十五天后,他没有回来,三十天后,海大帅父母彻底慌了。

      因为自从有了海枝母亲的先例,岛民们在海祭时又把年轻女子送进海,无一很快被海浪推了回来,时间从不超过七天。

      他们互相指责。

      “是不是你平时有什么泄神的举动,祂才把我们的儿子带走了!”

      “胡说!分明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偷偷到那寡妇门口……”

      伏耳从他们身旁路边,刚好听见“啪”的一声,大叔把他的巴掌重重拍到大婶脸上,他前去劝架,却被大婶一推,倒在石头边上。

      两人根本无从注意,一路争吵回到家。

      伏耳静静躺在石头上,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

      海枝久久不见他回来,便去伏耳经常晒太阳的海边找他,他远远看到白白的大石头上躺着一个人,他走过去。

      发现自己踩着的地面红红一片,金色光线倒灌下来,好像在闪闪发光。伏耳虾一样蜷缩着,四肢缓慢抽搐,后脑勺的头发黏糊糊,海枝蹲下来,拿食指在他后脑上的血窟窿点了点,红色的液体还是温热的,海枝看着食指,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困惑地歪头。

      紧接着,他余光瞥到两只黑黑的蚂蚁踩着红色液体,顺着黏黏的发丝,钻进了窟窿里。

      血窟窿变成了黑窟窿。

      岛上生活缺乏娱乐,海枝和伏耳多次以观察蚂蚁为乐。

      于是,他趴到地上,静静看着。蚂蚁从洞穴里走了出来,它们举着胳膊,搬着一块黏糊糊的黄白的东西。

      它们离了伏耳的脑袋,而伏耳的四肢停止了抽搐。

      海枝左右望望,天空蓝蓝的,海水蓝蓝的,风凉凉的,各家各户飘着咸鱼蒸熟的味道,静悄悄的一片大地,仿佛只有两人的身影。

      突然,他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掰断了!

      他像掰莲藕一样轻松。

      他的食指也像莲藕一样藕断丝连,断开的手指截面连着数不清、密密麻麻的细丝,他流出的也不是血,而是透明的黏液。

      海枝用力一扯断指,丝线断开,无处安放的丝线互相缠绕扭曲,像织毛衣一样织出又一截手指。

      现在,他的左手完好了。

      他的右手拿着一截断指。

      断指上的丝线也在相互缠绕,海枝趁机把它塞进伏耳的血窟窿中,奇迹发生,丝线越来越长,越来越多,缠绕着扭曲着,堵住了洞口。

      一瞬间的事,剥开伏耳的头发,已看不见窟窿。

      海枝松了口气,笑了笑。

      等了起来。

      他在等什么?

      等伏耳复活?

      可是,伏耳又不是他,人类的生命很脆弱,死了就没有,活过来也就不是人了。

      地上的少年,尸体渐渐变凉。

      海枝的眼神茫然,他在想:为什么没有伤口了,他还不起来?

      他呆了呆,在伏耳旁边坐下,挠了挠头,又站起来,把伏耳捞起来,去往岛上最左的一片木林。

      他把伏耳放倒在地上,回到小木屋,拿了铁锹“吭哧吭哧”挖起土来。

      家家户户吃完午饭,懒洋洋地串门闲聊。海枝已挖出一个大坑,已足够伏耳安稳地躺下去,然后……

      “你在作甚么?”身后传来声音。

      伏耳没有自己死亡的记忆,他的记忆停止到海大帅的父母离开的背影。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和记忆好像不相容,比如等海枝回过头,看清他面容,伏耳才在记忆中找到对方的信息。

      是从小一起生活的小伙伴。

      但他搞不懂海枝为什么要挖坑。

      于是他又问:“海枝,你在干什么?”

      海枝显而易见的有点呆,他们在不见阳光的树林居住多年,眼睛习惯了这种暗,所以伏耳能看清海枝脸上呆呆的神情。

      伏耳皱眉:“我头好疼。”

      明明是冷冷的嗓音,却带着粘稠的糖浆味。

      海枝走了过来,忘了丢下铁锹。

      他抬臂过去,手绕了一个弯,摸到了伏耳的后脑勺。“没有流血,没有洞。”

      “总有包吧?”如同布偶娃娃的少年眉间闪过厌烦,“那大婶力气真大,我好疼。我为什么要去管他们的事?”

      最后一问不像后悔,单纯的质疑从前的自己。

      海枝安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抛下铁锹,张开双臂,像只小熊一样重重抱住伏耳。伏耳小小的,如同一个洋娃娃,脸上也如洋娃娃一般面无表情。

      海枝抱着他,轻易把他举了起来。

      伏耳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圆溜溜的葡萄眼带着凶意瞪着海枝,凶巴巴道:“放我下来!”

      海枝像是没听到,灿烂地举着娃娃转圈。

      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接着侧着脸,把自己的脸颊蹭上了伏耳的脸颊,伏耳本就是娃娃脸,脸上肉有点多,被他蹭得肉往一边挤,嘴巴也嘟了起来。

      伏耳恼意上头,劈头在他脑袋上一巴掌。

      不疼不痒的,但海枝还是装作很痛,也感觉到伏耳比以前凶,只好把他放下去。

      伏耳的双脚回归大地,带着小情绪,瞥了瞥地上的铁锹还有一个大坑,又问:“你挖个坑要做什么?”

      海枝蹲下声,快速捡起铁锹,在伏耳的目光下有些迟疑。

      诚实是人类的美好品德,他要做最优秀的人就不能说谎。但海枝不想让伏耳知道自己死过一次。

      伏耳嗅到秘密的气息,继续追问。

      海枝只好如实回答:“你刚刚死了,我准备把你埋了,想你时再挖出来。”

      伏耳:“……”

      对方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笑容很漂亮,像用尺子衡量过,刚好露出八颗细密尖利的牙。

      他的微笑和他的话结合起来有些诡异。

      树林里久不见阳光,阴气森森。伏耳再次瞧了瞧土坑,又抬头看着阳光的少年:“你居然会讲故事了!”

      海枝想了想:“嗯,我会讲故事!”

      “那我要听睡前故事。”

      海枝收了笑容,有点苦恼。

      伏耳摸了摸泛疼的后脑,低头看见身上沾了树叶和泥土,一下触碰到他某根洁癖的神经,眼睛睁到最大。

      他原地蹦了蹦,抖落了几片树叶。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去扯海枝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一边喃喃道:“拍掉拍掉快点拍掉,好脏好脏……”

      海枝把他身上拍干净,眼里带着疑惑。

      ——小伙伴的变化太大了。

      伏耳还不停,嚷嚷着洗澡,海枝说下海洗,他踮着脚尖,扒在海枝身上,一个劲追问:“海里干不干净,鱼会在水里拉粑粑吗?你会在里面尿尿吗?”

      他已问不下去了,仿佛已见到那场面似的打了个寒颤。

      “……我给你烧水洗。”

      伏耳立马抱住海枝的腰:“你真好。”

      伏耳和海枝跟岛上居民不同,他们住在岛上最左的小树林,这片地方没有阳光,是海枝选的。

      海大叔和海大婶的争吵暂时停歇后,海大婶想起被她推倒的伏耳,“那丑八怪被我推倒后好像没起来,不会死了吧?”

      海大叔嫌弃地看她一眼,“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的大婶皱起脸来,她的脸上长满了黑色的疙瘩,衬着暗色的皮肤,加上一张大嘴,活像只癞□□。皱起脸来更像了。

      心里记挂着事,她没有跟丈夫再吵,偷偷去小树林一趟。

      树林黑黝黝一片,海大婶小心翼翼走到木屋,把耳朵贴在门前,里面传出伏耳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暗骂一声:丑人多作怪。

      黄昏了,树林仍然是夜晚的模样。

      岛上没有娱乐,晚饭是鱼虾,煮熟的虾蜷缩成一团,伏耳夹了一只红彤彤的虾,就听海枝忽然道:“你之前倒在地上就像这条虾一样,四肢都是缩起的。”

      伏耳不合时宜地想起海大婶,记忆中的那张脸实在可怖,脸上的疙瘩有些黑有些红,有些还往外渗着黄白汁液。

      伏耳感到反胃。

      放下碗。

      让他惊恐的是,以前他居然觉得海大婶长得真好看,觉得她的儿子是岛上最英俊的男人!

      而他竟然认为自己和海枝是岛上最丑的!

      伏耳看着海枝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唇,手捂着心口一一安抚。海枝窥到伏耳在看他,笑眯眯地回看过去,狐狸眼一笑便眯成一条线。

      海大婶回到家,迎面看到一个碗飞过来,“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她丈夫含着怒气:“死哪去了,还不做饭?”

      她瘪瘪嘴,忍不住道:“我刚才看了,那丑八怪还活蹦乱跳的,之前装死呢!”

      “你哪来那么多事?他活蹦乱跳,你也想想咱们儿子是不是活蹦乱跳?!”

      提到儿子海大帅,妇人不吱声了。

      心里也在挂念儿子。

      海大帅失踪,岛上年轻男女无不遗憾伤心,海大帅长得太帅,被神明收在身边陪伴——岛民都这样说。

      远离大海的内陆,白昼国。

      空气中都飘着玫瑰气息的城市,海大帅刚从警局出来。

      他以偷窃罪被抓,因偷盗金额过小,他只被关了七天。

      看守所内,海大帅和警察曾有一段在记者看来极有趣的对话。

      “为什么当小偷?”

      “没钱了。”

      “你有手有脚,怎么不去堂堂正正干活?”

      “我长得太丑了……别人不要。”

      在岛民眼里,海大帅真是帅得天怒人怨,而在外面的世界,他在别人眼里,丑得天怒人怨。

      记者给他拍了一张照登在网上,如此形容他:□□一样的皮肤,煤炭一样的肤色,猪一样的鼻子,鱼一样的嘴巴……

      意外来到白昼国的海大帅,审美发生严重的变化,以往觉得丑陋的雪肤、大眼、红唇原来是这般的美丽,他想到了海岛上的海枝和伏耳。

      他找到了知名摄影师——陆九韶。

      陆九韶在白昼国是个知名人物,三观跟着五官走的人生信条在每个地方都很出名,而且他只爱天然的美人。

      海大帅找到陆九韶的时候,他正在摄影棚里摆弄相机,看都不想看海大帅一眼。

      摄影棚内安安静静。

      “我知道哪里有美人。”海大帅说话的声音极其微小,以往的自信全部转化成自卑。

      陆九韶没说话,海大帅这般丑陋的人,他实在不肯分出一分注意。

      “真的!是天然的美人。”

      棚内的灯光照得海大帅更加惨不忍睹。他被奇妙的花花世界吸引了,审美发生改变的他不想在海岛上生活下去,他需要钱在白昼国生活,而陆九韶是个有钱人。

      陆九韶继续摆弄相机。

      海大帅的话还在继续:“真的,他们很好看。一个皮肤白白的、嘴巴红红的,一个是小麦色皮肤,身体小小的,五官也小小的,像一只洋娃娃。他们都很好看!”

      陆九韶收起相机,终于舍得说话,只是仍不肯去看海大帅。

      “以你的面貌,我实在难以相信你们海岛上还有美人。你这副模样,你的双亲肯定也差不多,而你双亲的双亲也同样差不多的容貌。银河海的小岛基本都是拒绝对外交流,人口小,互相通亲,所以才有你这样的后代。”

      海大帅正是被他从海中所救,所以对其情况还算了解。

      海大帅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抓他的衣摆,却也不敢,张了张厚嘴唇,艰难说道:“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他们都不是岛民互相通亲生下来的。在岛上,我是最好看的年轻人……”

      陆九韶终于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

      “而他们两人是最难看的。”海大帅接着道。

      陆九韶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以。”他早了解到海大帅的家乡审美是扭曲,还暗自嘲笑这不就是现成的罗刹岛。

      “什么?”海大帅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耳朵。

      “我说,我跟你去,等我把人带回来就给你报酬,”陆九韶说着把相机挂在胸前,取出花瓶的红玫瑰,插到白西装的口袋里,蓝色眼眸蕴满深情,柔声道:“我实在无法忍受,美人生活在那种地方。”

      海大帅嘴角的笑容慢慢展开,越展越开,快要咧到耳根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罗刹—海怪相亲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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