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枯荣》子悟玄虚

1、碎梦

　　夜如浓墨般从天空泼下,渲染了远岚山林，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漆黑的树林中一片死寂。蓦地，，有一滴泪黯淡的滴落。
　　风从西边吹来，树林“哗哗”作响……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一缕月光透出，如银纱般撒在山林中，映现出一幕清凉.凄惨的景象。
　　月光下的坟闪烁着幽幽的银光。墓碑前，一位身着华丽的男子失声痛哭，乌黑的长发散落坟前，如他心中的丝丝裂痕……蔓延，蔓延。
　　“爱妻澜姗之墓。”
　　终于累了，依靠在坟前，怀中的婴儿已熟熟入睡。眼神直直的望着浮沉在云烟中的冷月，泪，长划过脸颊……
　　回忆起那亦美亦痛的过往……
　　昏暗、破旧的小屋中，云空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眼前模糊的脸渐渐清晰……满脸的喜悦，但依旧掩盖不住多日操劳的憔悴。
　　“云儿，你终于醒了。”坐在床沿，身着已褪去一层颜色的宫女装，华雪欢喜的看着眼前发了几天烧的小人儿。
　　“雪姐姐，我好饿。”云空虚弱的唤着自己唯一的依靠。
　　“来。快点喝了这鸡汤。”华雪小心翼翼的从桌边端来一碗鸡汤，细心的一勺勺喂给云空。“还好皇上这几天心情好，我跟他说你发烧了。他马上命御医给你抓来了药，还给了我这只乌鸡给你补身子呢。你呀，吃了后就别乱跑了，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唉，看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一口口喝着鸡汤，听着华雪絮叨着，云空的双眼顿时蒙了一层水雾，心中暖洋洋的。
　　世上，只有雪姐姐疼我，雪姐姐真好。
　　他，云空，是当今皇帝的孩子，是皇帝在外寻花问柳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便去世了。而皇上当时觉得对他母子有愧便将他带回皇宫。但因为他是私生子，居住在皇宫后，传出了什么谣言，皇帝颜面扫地。于是，渐渐的，皇帝愈来愈厌恶他，终于有一日就一声令下，将他在三岁时与一位宫女驱至后宫角落的一个小木屋。过上与其他皇子天差地别的生活。
　　云空自懂事那日起，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一夜，华雪还记得这个无助的孩子钻在她怀里大哭，嘴里始终模糊不清的嘶喊着：“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终究，他还是在身世的阴影下成长，咬着牙，忍受着屈辱生活。
　　望着孩子瘦弱的身影在懂事的干活，华雪的心就撕裂的痛。这本该是人一生中撒娇.玩耍，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而他，却是在帮她干活，努力学习四书五经，希望有朝一日，皇上会重视他这后宫角落里的孩子。
　　“快些睡吧。。。精神好了，皇上才会喜欢你啊。”华雪为云空盖好被子，压了压被角，温声细语的说。
　　看着华雪转身关上房门，云空苦涩的叹了口气。他知道，皇上可能已经忘了他，皇上又怎么可能喜欢他这个一出生就被蒙上耻辱的孩子呢。
　　闭上眼，不再去想，有时真希望自己一睡不起该多好，但是这样雪姐姐会伤心的，还是不要了……
　　屋外，风卷残叶，掠过后宫阴暗的角落。华雪掩了掩衣角，哆哆嗦嗦的向御膳房走去。
　　“快点回去，免得的又招那些太监闲话……唉”一声轻叹，韵含了她多少忧愁，人间世道阴暗沧桑……
　　谁又会知道，这又是她对他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秋尽冬来，刺骨的风在身旁肆虐，只要找到一丝缝隙，就趁虚而入。华雪已在御书房门口长跪了数个时辰了，皇帝却视而不见，怎么也不肯接见这个卑微并且侍奉着自己心头瘤的宫女。眼神一点点涣散，她快坚持不住了。一位老御医实在看不下去，才抓了药给她。
　　昨晚宫中歌舞升平，是皇上在宴请大臣。一位大臣看着端上的乌鸡汤，毫无胃口，于是让宫女端下。正在那宫女要将其倒入垃圾桶中时，华雪问她要了过来，看着完好无损的鸡汤，她马上想起了云空那因发烧而通红的脸。
　　命运就是这样，别的孩子在享受童年的快乐，而他却要为自己的温饱担忧。别的孩子在品尝父母烹饪的美味，而他却要拾人牙慧……难道神创造人就要让自己知道这个世界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吗？
　　又是一日，冬日迫近带来的寒风猛烈的吹刮着树上的枯叶。屋后的桂花片片凋零，挡不住的凄凉……
　　“云儿呀。等等我们就要去试才了，那是要见皇上的。你到时候要乖，不要乱跑，话也别乱说，知道吗？”华雪一边给云空换下平常破旧的衣服，穿上惟一的礼服，一边如慈母般吩咐。
　　“是。雪姐姐，我会乖的！”云空懂事的回应。
　　今天是四皇子七岁的寿辰。按民间习俗，孩子七岁时就会去拜师学艺，要不被送入学院，要不就是拜入武林的那个门派。皇上乃天子，他则是叫来了天下名门的人物给四皇子察看才识天赋，再决定他适于何行业。而云空碰巧与四皇子是同年同日生，于是就幸运的可以参加这隆重的试才。
　　御花园中，奇花异草各吐芬芳，丝毫没有冬日的萧条。精雅的亭中，皇上与二个人谈笑风生，唯有一个身着道袍的道长站在旁边默不作声，似乎不屑去与他们几人交谈。而皇上也不计较，毕竟那人身份非同小可。
　　御花园门口，云空与华雪胆怯的站着，他们不敢冒然闯入，只好在门口等待四皇子来到，再尾随他进去。
　　云空好奇又着急的顾盼着四周。“四皇子怎么还不来呢。”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点点接近……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小孩被宫女簇拥着向御花园走来，满脸傲气，一副不可一世的气势。正是四皇子。云空一见，连忙低下头。
　　他不敢与这样一位幸福的小孩对视，他只是一个孤儿罢了，在他心里，没有父母……
　　人群经过云空，四皇子瞥了瞥他，“哼”了一声就走了。
　　他还是受到了屈辱，心里忽然感觉好难过，泪水禁不住的盈满了眼眶……
　　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贴在后背，云空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花。华雪对他温柔一笑：“进去吧，别哭了，还有我呢，。”
　　“对。我还有雪姐姐呢！”云空抬起袖子迅速将眼泪抹去，冲着华雪坚强的一笑。
　　御花园因为四皇子的到来而更加热闹，众人纷纷起座，客套的向皇上夸赞四皇子。而云空紧贴着华雪，胆怯的望着包围四皇子的众人，心中的紧张又苦涩。
　　忽然，一道目光扫过云空，来不及躲闪，云空撞上了那道目光。是皇上，云空怯生生的望着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爱的父亲，期待着他的笑容。
　　鄙夷，厌恶……只有这些，扫过云空的目光里只有这些。连忙转过头。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赃物，云空的心“咔嚓”一下碎了。垂下眼睫，心中充斥了无尽的失望，弥生了一种莫名的仇恨感……
　　“接下来，那就麻烦各位英雄豪杰来察看下小儿的资质如何了……”皇上向三人一抱拳，客气的说。“诶。无妨无妨。起先就让老衲来吧”说着，一位慈祥的老僧人向前跨了一步，绕着四皇子的周身看了看。抬起四皇子的四肢，端详甚久……
　　老僧人向皇上神秘的一笑，退下：“下一位吧。老衲试才完了”
　　“那下一个就我来吧。”一位中年人走出人群，一身青衣，腰间悬一佩剑，一看便知是一江湖剑客。“四皇子，凌风冒犯了。”
　　凌风一把抬起四皇子身体，举过头顶，似甩面条般舞动。一会儿过后，再将四皇子放下。向各位一抱拳，退下：“清木，你是最后一个了……”
　　那个道长不言不语，走到四皇子身边，抬起右手，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着白光，停顿在四皇子头顶天灵盖处。短短几秒后就收回右手，依然不说什么话就退回人群中。
　　这时，方才试才的三人聚到一边，似乎在商讨什么。
　　片刻过后，三人走到皇上面前，一一陈述。“皇上。少林寺功夫是硬家功法，四皇子的骨骼纤细，不易修习老衲的武功。抱歉了。”冷冷的，那道长终于开口说话了，“皇上，贵子经脉狭窄，，慧根不够，我派的术法是不适合他的。抱歉。”一听道长如此一说，皇上眼中的光芒顿时暗淡了许多，流露出一丝失望。
　　最后，凌风对皇上潇洒的一笑：“皇上，莫要失望。四皇子的筋骨还算柔韧，在下的剑法是最适合他的，就让他随我练剑吧。”嘴角挤出一丝笑容，皇上依旧不失风度的回答：“那……有劳凌风少侠了”
　　“唉。虽然无法修习玄心派的法术，不过可以当一名剑客也还可以。”心中有些失望，正在这时，谁拉了拉他的裤脚，皇上低下头。
　　是云空，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眉头紧紧一颦，心情顿时糟透了。
　　一甩裤脚，将这厌恶的小人甩开，头也不回的走开。云空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果然，他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什么希望，他根本没把他当孩子看，他只是他心中的一块瘤。
　　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头顶蔓延至全身，沮丧的心稍稍缓和了不少。云空抬起头，看见了一道惊喜的目光，是从那道长的眼中射出。
　　“好。好。好啊”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透入出激动，那黑袍人好似发现了一块宝藏一般惊喜。远处，皇上看见了这一幕。“清木怎么了？为什么如此高兴，难不成那个小子……”皇上连忙起身，走向道长，视线移向云空，望着他的眼神隐隐透露了激动。
　　惊讶，迎上他的眼神，云空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心中顿时有点紧张，脸不禁红了。
　　“皇上。恭喜你啊，竟然有这样一位奇才啊，贵子经脉宽广，天庭饱满，慧根的天赋真是惊人，是一块千年难得一见的修道的好苗子啊！”清木激动的说了这么多话，那份喜悦自然显露无疑。皇上看着云空，看着这个被自己冷落七年的孩子，丝毫没有愧疚，却似有一种看见法宝，看见一个可以强大自己政权的工具般的惊喜。
　　这是什么目光，这绝对不是父亲深爱孩子的目光，好可怕，好可怕……被皇上用那种目光端详，云空顿时感到一阵心悸，不禁的向清木身后躲了躲。
　　整理了下情绪，皇上看向清木：“清木兄，那是否可收小儿为徒啊？”“当然，当然。哈哈，贵子这么好的天赋，我又怎么可能不收为徒呢。这也是本派的荣幸啊……”
　　云空仰视着两位大人大笑，心中忽然有点恐惧，回过头，看向华雪……她也正关切的看向自己，云空看着她，希望她把自己抱走，但是……她没有。
　　四眸相对成永别，云雪皆空华烟散。
　　那一晚，皇上在金銮殿大摆盛宴，为的正是云空与四皇子的寿辰。无意中竟然有如此奇才在身边，皇上很是开心。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云空不知所措，美酒佳肴，众星捧月……云空感觉自己像是大海中的帆船，一个浪打来就会淹没在这名利官场的死海上。他需要华雪，需要她的爱……
　　那一晚，月光凄凉如水，冷月的光似乎刺穿了离别的心，千疮百孔，身躯不禁的颤抖。
　　“华雪。这些银子你拿着，你可以走了。”
　　“皇上，这……为什么？”
　　“为什么？呵，你该不会还妄想做云空的贴身丫鬟吧。他现在是朕一枚强大的棋子，你留在他身边只会阻碍他的大好前程。”
　　“可是……皇上”
　　“不要废话了，若是今夜你不出宫，我就杀了你。要不是念你照顾云空这么多年，我才不会留你这条命呢呢，还不滚。”
　　“……”瘦弱的身影没入黑暗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云空，再见，不知我们可否还能见面。看来，命运就如此，当注定要分开时，就会生生撕裂一切牵连，本想和你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下去。为何，为何……不过，这样也好，从此你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好很多吧，不用再跟着我这个小宫女受苦了。希望你快乐……
　　没有你的爱，但他又怎么可能快乐呢。
　　皇宫大门一点点合上，她泪流满面的望着那莺歌燕舞的金銮殿，里面是他七年的至爱。缝隙越来越小，华雪像是雕塑般一步不离，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让我再看他一眼吧……“轰”关门的巨响敲碎了她的心，感情崩溃了一般，她瘫倒在地，怔怔的望着前方。泪流个不停，仿佛要等它流干了才会停止。
　　那没有星星的深夜，惨白的月光倒影出那无助的影子。
　　宴会散去，至始至终，他都没看见她的身影。思念始终萦绕在心头，他迫不及待的向那一座小木屋奔去，手里还抓着一个鸡腿。
　　这么好吃的鸡腿一定要给雪姐姐吃。
　　“呠。”门被撞开，屋子里一片漆黑.阴冷，根本没有她温暖的气息。鸡腿掉在了地上，云空借着月光，在那小小的屋中寻找，寻找惟一可以依偎的怀抱。
　　“呼，呼……”搜遍屋中没有，连他们平时能去玩的地方也没有。云空的胸口急速的起伏，冰凉的空气在体内循环后依然冰凉，和他的心一样。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鸡腿，我不要好看的衣服了，我不要父王的爱，我只要你的怀抱……
　　没有哭泣，心海一片死寂，云空翻过皇宫的高墙，逃出了这个囚笼。
　　我要去找雪姐姐，雪姐姐一定在外面等我。她不会不要我的……
　　痴痴的傻想，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不愿放弃，她是他惟一重要的人，没有她，一切名利荣华都只是酷刑，只会折磨他的心。
　　空无一人的大街，幽幽传来一阵哭声，夹杂着复杂的感情，在宁静的夜里回荡……
　　云空跪倒在地，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流出。头痛欲裂，全身如着了火一般，他知道是他的风寒又加重了，悲伤掩埋了一切感觉，他惟一可以感觉的只有她的爱，但那些不过存在于记忆里罢了。
　　“啊……！”一声怒吼响起，宣泄了所有情感，用尽了全部气力。身子跌落在街头，意识模糊了一切感官，“雪姐姐……”只有口中喃喃的呼唤。
　　九天青云之上，一袭道袍御剑穿梭而过，听见下方撕心裂肺的呼喊，平静的心不禁也起了波澜。
　　好凄惨的喊叫，为何会有这么大威力，竟然传入九天，还是下去看看为好。
　　剑锋一转，身子如苍鹰般向地面俯冲。黑暗中，云空身边降落了一人，轻轻落地。来人身穿蓝衣白衫，飘逸的长发下是一副俊俏的脸庞。他蹲下身，挽起云空右手，细细把脉。
　　哎呀，风寒都这么严重了还出来，真是的，也不知是哪家孩子。不过他的经脉可真是精奇啊，我都自叹不如，如此修仙的好苗子就带回门派吧。能入我蜀山派，他父母肯定会同意的。哈哈，终于能有个师弟了。
　　指尖亮起一道光芒，绕云空周身一划，身体就浮了起来，落进那人的怀中。跃上飞剑，飞快的蜀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