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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大道,续神医,鬼摸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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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神医的真名随着张起运上调金陵,一起湮灭了。多少年后,以至于大道多数人恍然间会以为续命神医便是续神医的全名。该是他运气好,偏偏大道盛产持久多病的大掌柜。光是张泽升掌柜每年往他这送的药钱,就够发张家雇工两三年的工钱。再算上后来送上门的许家,那可是大道第一大掌柜,偏偏有个体弱却又长寿的老祖许田,大掌柜许继昌也有心病。自古心病难医,还得送很多年的银钱。许家大公子许世友倒正直壮年,看着也康健,不过看他舌苔硬直发白,湿气重,内血虚旺,易动肝火,还成天挺着一个猪肚子花天酒地,估计也快成呼唤续命医馆的常客了。续神医看着满屋的杂物宝贝常想,不算上出手不太大方的罗善来掌柜,光凭张家和许家就够养活的你们了。
倒是柳全掌柜,成天干干净净的,估计到死也不会让医馆去一趟。
等这个医馆建好,续神医就不太出诊迎患了。他雇了一个小伙子做门童,小伙子唤作四福,自幼上不起私塾,没读多少书,价钱便给的便宜。不过,四福的工钱虽然便宜,却正值青春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餐食吃的多,在续命医馆养得白胖白胖的。续神医常将餐食也盘算进去,暗想四福这小子实则也便宜不到哪去。他还将原先在门口开医馆的三个老大夫请了回来,坐守前门大堂,每人发了一份“回聘帖”,老大夫们看之却面若秋茄,便如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大道百姓投出的休书。
平日里,续神医常蜗居后院宝物间、书房、试药房,一般的寻医问药在前门大堂就被那三个老大夫挡住了,他倒也不用劳烦亲自动手。
如此经营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若是前门人声嘈杂,说明前门老医生正寻常问诊,他便不用听进去,仍可埋头试验着自己配置的各色药方、查找各种急症,此时前门的嘈杂声让他觉得心安。若是前门悄无声息,则多半是一时半会弄不清楚病因,他则需要出来巡看。
他若到了前堂,还没站定,老大夫就会急忙让位,将病人转到他的手里。若是他所思的结果和老大夫说的一致,便“哼”一声拂袖而去。但多数时候,他惯常的问诊大体是这样的:查看了脉象和舌苔,再去翻看了脚底,便将屋内人都扫视一遍,重咳一声,骂道:“太笨!都太笨!这是明显的火节之症,需急火生煎茯苓入药……”
老大夫瞪眼不解,续神医心急道:“怎么还不懂,这不是一般的火节之症,是内火外虚相,如何能用阴阳相克之法去治?你们啊,真得多学学我续命神医,去看看鲁老先生《急症之火症篇二》和药痴先生的《无题第八卷》,自然就会知道……”
等大家眼睛更噔圆了,续神医便又叹道:“哎,我忘了。你们不是济民斋的出斋大夫,药痴先生的临诊你们是看不到了。那鲁老先生的……哦,对,鲁老先生的也只有济民斋的弟子可看。哎……”
续神医说的惋惜,老大夫们一阵尴尬,众人给续神医喝了采,便更加不信前门这三个老大夫了。续神医笑着眼回去。
这一日下午,前门喧闹如昔,却有个黄脸妇人抱着幼儿胁说是急症冲进了后院,哭喊着要找“续神医”。门童四福拦不住,续神医一听来了急症,欣然迎了进去。
妇人抱着幼儿,跪地哭道,幼儿不足三岁,已昏迷一日有余。续神医初看下去,幼儿裹着一件粗布麻衣,脸无血色,呼吸不畅,翻眼看到眼球发白,身有寒意。续神医略有失望,再细查了舌苔和脉搏,大失所望,没好气地冲妇人和四福喊道:“鬼摸头早已不是急症,生石灰做药引服腥鱼草热汤四天,再去道恒寺诵经三日,自然痊愈。怎么,前门大夫没和你们说吗?”
四福浑身一抖,不敢言语。妇人听得出续神医的怒气,抱着孩子连说好几个“说了,说了”。
“说了?说了怎么还进来?”
“前门大夫说没有腥鱼草了。“妇人焦急答道,“罗平药铺我也去问了,也没有。可惜我也不知道这腥鱼草长什么样。续神医若能告诉我能在哪里寻得,我让当家的去找来。”
续神医听着妇人一次又一次地喊自己“续神医”,不由得随口纠正“是续命神医”。妇人心急,也没听到,仍旧喊着“求续神医救救我儿。”
续神医闪过一丝愧疚,问话说:“四福,阿满和老牛还没把腥鱼草送来吗?”
四福答道:“上午他们就送来药材了,可这次却没有腥鱼草。我还笑他们说该是偷懒没采到,他们却说采到了两捆,但翻遍了框子也没有找到。”
“那……”
“工钱已经扣过了。”
续神医略放心,对妇人蹙眉为难道:“罗掌柜那里自然没有腥鱼草,这下你该知道此草有多不易寻得。腥鱼草要在至阴又至阳的地方才有,要过闵湾山前面的坟地,绕到后崖才能找到,一般人是寻不到路的。后崖陡峭凶险,阿满和老牛都是将脑袋别在腰间寻药。你若能出了高价,说不定阿满和老牛还能再为你找一些来。”
妇人大喜,抖抖怀里的小儿,小儿仍无反应,磕头谢过:“谢谢续神医。便是砸锅卖铁,我们也会筹钱去的。”
续神医点头道:“记得不能久等。”
续神医让四福记下了妇人的住地,送走了妇人,便让四福将后院守牢一些,若不是真有急症,切不可再放进来。
如此平安到了晚上。到夜灯初上,续神医在书房记下妇人所缺腥鱼草之事,暗自盘算:看那小儿症状,明日就得让老牛和阿满再去寻些腥鱼草来才心安。只是,便是寻得腥鱼草也只是得治,如何在大道断了小儿鬼摸头才是紧要。此事却一直没有什么良方。
他本有些倦乏了,想到此却又来了兴致,从桌角取过厚厚一叠帖子来看。这厚厚一叠帖子记的都是大道过往的小儿鬼摸头病例。看完了前三个帖,续神医却没什么收获,照例都是腥鱼草热汤服下去道恒寺诵经三日便痊愈。
“难道让赤子喝母乳前先饮一口腥鱼草热汤,再去道恒寺听经三日抱回,如此才是根治小儿鬼摸头之道?”续神医暗自思忖,却又觉得不好强求。鬼摸头本就不多,腥鱼草采摘极难,若每个小儿都要服用,倒愈发精贵了。
“再说,或许也没那么管用。”续神医心想。
他将这几个帖子放在一边,拿起剩下的一沓,却迟迟没有打开翻阅。剩下的那一沓帖子用了个红绳系着,吊着一个牌子,写着“善渔湾张扶慈”,都是张家扶慈小姐幼时遭遇的鬼摸头之症。张家扶慈小姐的鬼摸头之症便是按照那个方子治了,却也一直不得根治,直到她长到始齔之时方停。大道小儿鬼摸头并不算多,其中多数却都集中在了扶慈身上,再算上那个一直病歪歪的张泽升掌柜,这个张家院子倒真是奇怪。
张泽升掌柜日日在家诵经,按理说扶慈小姐的鬼摸头之症反倒应该得的比别人少一些才是。此中不能解的谜团,忽让他心里顿生诸多愧疚。
“我还没算完成药痴先生的功课。”续神医想到,“他是让我去根除此病,当下仅医好终不能算。”想到这,续神医便更加苦闷。他怎么也悟不明白药痴先生的安排。这份当时济民斋最难解的功课,药痴先生没交代给鲁扁鹊,却给了他。这个功课对出斋考核过于难了,可他还是欣喜地应了下来。济民斋历来不曾言明的规矩都是:斋主将最难解的功课给谁,谁便是他的继承人。
可仅过了一天,药痴先生却又定了鲁扁鹊接掌济民斋,将自己逐出了济民斋,没有多余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也没说那个功课续神医还需不需要继续去做。直到现在,当续神医满心想着药痴先生突然交给他的功课,却也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逐出济民斋。
正思绪间,四福忽然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清瘦中年汉子,穿着黑色伙计服。
续神医认得,此人正是善渔湾张家大伙计张伯的大儿子,张大来,不觉心里一惊,忙拂袖将帖子遮住,并将所有的思绪掩埋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