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28、二十八、野村万斋

　　今天的伊藤有点奇怪。
　　平日里见缝插针一逮到机会就睡得好像厥过去的人，突然转性了似的，清醒得仿佛猫头鹰，只是那双始终纯净着的眼眸中，却起了一丝涟漪，难得的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一直喜欢跟同龄人嬉闹的他，今天也显得异常安静，一个人躲在一边，沉默着，出神着，奇怪着……就算有人跟他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意兴阑珊的样子。
　　难道是这几天太累了？
　　有可能……我自己的事莫名其妙波折到他了呀……唔……
　　拍摄结束后，换下戏服，穿上便服，刚出更衣室就看见伊藤坐在椅子上发呆，明明盯着镜子的眼里却是混沌一片，不见一丝神采。
　　周围非常安静，似乎人早已散了。这几天我和伊藤的戏比较集中，可想而知演员之中留到最后的，一般就是我们两个。
　　这孩子……该不是生病了吧？
　　忍不住走上前去，“英，是哪儿不舒服吗？”
　　完全没有反应。
　　“英？”
　　……
　　他居然可以神游到这个地步……我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天然状态的伊藤英明先生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叫得应的。
　　于是，我很干脆地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如果我曾经计算过兔子突变成猛兽的概率问题，那么或许对于忠狗瞬间激变成野狼的情形就不会如此猝不及防，然而我终于不是个动物学家，于是，就酿成了接踵而来的皮肉之苦。
　　就在我的手碰到他额头的一瞬间，他就像个失控的火车头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带着难以预料的冲击力和破坏力，刹那席卷了过来……就算是我这种反应绝不算慢的人也没来得及退到安全区，只觉一股狂风掠过，然后人就不由自主朝后摔了出去。
　　后面是化妆台，我本能地伸手想撑住，却还是晚了一步，手直接擦着台沿下去了，可手肘却跟台沿狠狠撞在了一起。
　　是结了痂但没好的那只手臂。
　　我闷哼一声，心里叫糟，看来今天的这场莫名其妙的劫难是避不过了……
　　没想到眼看着就要接触地面的时候，有双手将我一把捞了起来，先是拽了我的胳膊，然后是我的腰。
　　“你不要紧吧？”
　　我勉强站住，“你说呢？”
　　伊藤紧张兮兮地盯着我，手上的力道丝毫不肯放松。
　　这场景好生眼熟呀……我居然还有闲暇笑。
　　“对、对不起……我……我……”他一脸无措的样子，像个做错事却不知该怎么办的小孩。
　　刚想说没关系，叫他不必紧张，可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我立时噤了声。抬手一看，白色的衬衫袖子上已经有丝丝殷红渗了出来。
　　是我太久没生病了吗？这么折腾我……我暗自摇头叹息，为自己的霉运哀悼。
　　“英……”想让他帮我找个急救药箱来，一抬头，却是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两个靠得非常近，近到我的眼睛就在他的鼻子边……
　　他一动不动的，似乎又在发呆，可好像连身体都是僵硬着。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他“阿嚏”一声转开了头，身体也跟着弹开了几步。
　　“你……没事睫毛长那么长做什么……”
　　听着他不经大脑的抱怨，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不忘使劲又眨了几次眼，对着他，很故意。
　　他倏地瞪大了眼，又突然别过了头，仿佛见鬼了一般。
　　我正纳闷，只听“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本能地朝声音来处看去，就见伊藤身旁的椅子底下有一点银白闪耀。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蹲下身去，只不过，我的角度早已看到那个东西的所在，而他恰恰被遮挡了视线，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快他一步捡起了那个东西。
　　我的眼睛微微一眯。
　　那是条银质的项链，下面是一个圆形的坠子，不算出彩的造型，特别之处在于那圆形的坠子中央刻有一个黑色的五角星。
　　五角星，也就是五芒星，安倍晴明独创的阴阳道中祈祷咒符的一种,代表象征宇宙万物的天地五行(木火土金水)之无灾无邪，也称晴明桔梗。
　　疑惑地看看他，只见他嘴角抖了抖，终于没有张开，可眼中的闪烁不定却又似乎佐证着我的猜测。
　　不说么？
　　我挑挑眉，故意拿着项链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像说给他听又像自言自语，“不像是你自己戴的呀……”
　　他的头又低了几分，嘴抿紧着。
　　“难道是……”我故意拖长音，直到他忍不住看向我，才突然拔高了音量，“……要送给梦枕老师？”
　　“啊？！”他的下巴掉了下来。
　　“哈哈哈……”
　　为什么他每次的表情都这么逗趣啊……一时玩心起，忍不住动手将他的下巴托回去。
　　结果，他又像装了弹簧似的，蹦跳着弹了起来。
　　我不满地直嚷嚷，“刚才还抱得我以为自己是个宝，这会儿避我如瘟疫啊……”
　　“万斋先生！”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透亮，那语气就跟博雅对晴明万般无奈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想我说话呀？那还不老实交代！我提着项链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红着脸呐呐了一会儿，这才道：“这个本来是打算送给万斋先生当生日礼物的……”
　　果然如此。
　　“那现在是不想送我了？”
　　“不、不是……”他脸上一阵红白交错，“……是便宜的东西，觉得不好意思送出手。”
　　“哦……”我点点头，一本正经着，“便宜的东西……英真是有钱人，我小时候为了买这个牌子的东西可是要积攒很久的零用钱呢！”
　　真不凑巧，这个国际品牌还偏偏是我一直钟爱的，所以我非但知道它不便宜，而且还吓人的贵。而现在，就算我很少佩戴饰品，可偶尔路过店门，有时间的话也会进去欣赏一下它独特的设计。
　　这一刻，他的脸色实在只能用精彩纷呈来形容，红、白、青、灰……还有他本色的黑，根本就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印象派油画！
　　着实不想伤他太重，我硬将大笑憋回肚子里，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大实话。
　　终于等到他重新发得出声音，“本来是昨天要送给万斋先生的……不过，去找万斋先生的时候……”他欲言又止。
　　那么是看到我和真田了……
　　可，那又如何？
　　表情渐渐沉静，我漠然以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觉得不是送生日礼物的好时机……今天突然就不知道该不该送……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万斋先生的困扰……不知道……真田前辈是不是会不高兴……”
　　还真是个词穷的家伙……我的眉轻轻舒展，唇角微微勾起。
　　“这礼物我收下了，谢谢。”将项链收进裤袋。
　　他呆了呆，“……不客气。”
　　“英……”
　　“嗯？”
　　我直视他的眼眸深处，“你是我的朋友，对我，不须要战战兢兢的。”
　　“呃……我知道了。”话这么说着，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有丝不确定。
　　“难道我是鬼吗？”我有点哭笑不得。
　　“你比鬼还凶……”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故作凶狠状，“你再说一次！”
　　他咽了咽口水，开始冲着我傻笑。
　　这小子！忍不住朝他肩上砸了一拳。
　　结果，手还没收回，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手怎么了？”
　　他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事了，哎，他还真是止痛良药啊，呵呵……
　　找了药箱包扎完毕后，那小子还在沉痛自责中，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英，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他一呆，又一惊，继而嘴角抽了抽，“……是吗？我也不大清楚……也许是太累了吧……”
　　“这样啊……那赶紧换衣服回家休息吧。”他答的含糊，我也不好多问。
　　“是。”
　　“那我先走了。”
　　“好。”
　　走到门口时，我回身笑看他，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那条五芒星项链，“这个，电影宣传时我会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