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墨染（上） ...
-
十四岁那年，我杀了第一个人。
我按照约定在后半夜来到他住的地方，他用轻佻又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嘴里说着污秽的脏话。我低着头，一句也听不进去，脑中妈妈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他转过身去倒酒。我要住了下唇，握紧袖口，冲上去亮出长匕首从后方插入了他的心脏，然后迅速拔出刀，插第二刀，第三刀……第十四刀。
我跪在血泊中，手中握紧了那把长匕首。回想在过去的十四年中，我何曾如此镇定过。
下一步，该怎么走？
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还是逃跑？
逃？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握住了匕首。
“你杀了他，那我怎么办？”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穿黑色束身衣的棕发男子站在窗前。
“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瞪着他，佯装镇定。
“有人出钱，要我杀他。”
我虚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同伙。
“不过，你抢了我的饭碗，要怎么赔偿我？”
这家伙，是无赖吗？
门外响起仓乱的脚步声，我的心在一瞬间提高。
“糟了，糟了，被打晕的保安醒过来了。提耶利亚说的没错，还是杀掉更彻底。”他仍旧轻佻，一个箭步来到我面前，拉起我抱起我的腰。
“别害怕，小姑娘。”他抱我来到窗前，附在我耳边轻声说，“答应我，一会儿，不要尖叫。”
我来不及反应，只感到身体在下坠，然后被人拉起向前奔跑——我敢保证，我这辈子都没跑得那么快过。
停下来的时候几近虚脱。我靠在墙上，看着眼前这个大气都不喘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很神秘——刚才，他抱着我从三层楼上跳下来，却毫发无伤。
“不用为那个感到不解，如果连那点儿本事都没有，还怎么当杀手？”他猜透了我的心思，逗乐似的说。“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家？太熟悉的字眼，至少昨天这个时候，我住的那间小屋还可以被称作家。
“没有了。”
“已经没有了，全没了。”
夏日的夜晚是闷热闷热的，夜间吹来的风中带着烦躁的气息，白日里城市的喧嚣并没有散去，反而在夜色中浓重了气息，四周充满了灰尘的味道，刺鼻且令人难以呼吸，快要熏出我的眼泪。
“没有亲人了吗？”他的语调仍旧轻松，像是开玩笑又正经地说，“那么加入我们好了。”
“你们？”
“杀手组织——‘天人’。”
我随那男人来到海边的一栋别墅，开门，看见的是另外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洛克昂，要你去执行任务怎么带回来个女孩？你什么时候转业成拐卖人口的了？”
“刹那，人家小姑娘可是自愿跟我走的。”
“那岂不是拐骗未成年少女？”
“阿莱路亚，你也未成年。”
“对不起，我昨天刚满二十。”
他有些头痛的晃着头，转向一个紫发少年求救：“提耶利亚，你也说两句，好歹我当初救过你。”
紫发少年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低下头翻了翻手中的杂志，又骤然停下伸出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半天吐出四个字：“何等失态。”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他有些挫败的低下头，没了话说。而一直坐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的女人在此刻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手搭上了我的肩。
“好瘦弱的女孩子，不过，很漂亮呢。”她温和的笑着，眼角的余光瞥到我袖上已经干透的血迹，冷下目光，转向他，不满地质问：“洛克昂！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什么要当着女孩子的面？吓坏了她怎么办？”
他耸耸肩，“我还没杀他呢。”
“何等失态！”提耶利亚说，“你应该跳到海里去用盐一寸一寸的把自己埋了！”
我咬了咬下唇，妈妈的身影再次于脑中浮现，心口很疼很疼。“是我杀的他。”空气在瞬间凝固。“他害死了我的父母。”
我忘记了那次他们是怎么散去的，很久很久以后再去想，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一晚我在那个女人——MISS皇，的房间里抱着她哭了一夜，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尽。
“决定了吗？加入我们。”次日，当我停止哭泣后，MISS皇边为我冰敷眼睛边说，“这是一条罪恶并且艰难的道路，一旦踏上，它是不容你反悔的，并且你不一定能走好，随时随地，要做好送命的准备。”
“我决定了。”我知道自己做下这个选择是多么多么艰难，当初在决定杀他时，我没有犹豫太久，毕竟我已经忍了太久。而今后我手中的长匕首所指向的人，也许是无罪又单纯的孩子，而既便如此，我也必须狠下心来。
为了生存。
我被送到了总部，经历的是半年的特训。
那段日子，很辛苦，但我从内心上并不感到排斥，毕竟，辛苦总好过于痛苦。
再次来到那栋别墅，是以“墨染”的身份。
墨染。我的代号。
我被安置在顶层的一个房间内，隔壁的房间空着。MISS皇说，那是留给新成员的，听说，也是女孩子。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孩子会加入“天人”，但我清楚，被肮脏血液所沾染的我，注定不再干净。
洛克昂常来陪我。他说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寂寞，要多和别人说说话。于是他给我带来了“哈罗”。
我常常带着哈罗爬上屋顶，坐在那里看天。
看天。看云用自己残损的身体一点一点拥抱天空。
“菲尔德。那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杀了他。”某次在屋顶，洛克昂问。
“没什么，报仇而已。”我淡淡回答。目光向下，看见提耶利亚带着一个紫红发的女孩回来。
那女孩叫洛伊斯.怀特，小我一岁，话很少，住在我隔壁。
我们不算熟悉，不太交往。后来结伴出了几次任务，才渐渐放下彼此心中的芥蒂。而那时，我已经学会了透明的微笑。
透明，那是天空的色彩。
“站在高处的时候。
我会想到死。”
在夏日的夜晚，我习惯了站在阳台上看墨色的天空，感受夜的气息渐渐将我吞噬。
墨色——听空本没有颜色，只是看的人角度不同。
我是墨染。我的天空，幽然如墨。
低下头的时候看见了洛伊斯，她一个人坐在庭院的草地上，单薄的身形在月下略显孤寂。
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加入这个组织？让自己在晦涩的暗影中了却余生。
突然发现，我们是那么的相似。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仰望星空，看不见未来，更看不清自己。
“站在高处的时候常常会想要跳下去。
不是想死。
只是想知道跳下去会怎么样。”
洛伊斯离开了一段时间，再次回来时，我发现某些细微的地方，改变了。
她很少再坐在草地上看天，很多很多时候躲在房间中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很少下来吃饭，有时候我会为她带上去，有时候提耶利亚会送上去。
后来有一天，当我翻上屋顶的时候，看见了她。
她坐在我曾经非常喜欢的位置上，仰望天空。散开的发被风吹散，在飞舞中旋转着飞升、下落。
我坐到她身旁，很想很想伸出手将她抱住。可是，寂寞是她的屏障，太厚了。我们，太远了。
“洛伊斯，我说过的，寂寞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寂寞是一个人的事，不是谁能够帮谁分担的。”
“如果一个人承受不住怎么办？”
“那就努力努力，让自己承受住。”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寂寞，知道很多年后，我们都长大了、成熟了，还是不懂。其实，某些事情我们是不需要知道原因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走出去风一吹，也就过去了。偏偏年轻时的我过于偏执，执着的想要拥抱这个女孩，即便寂寞，即便悲伤。
现实永远不比想象中的通情达理，真想总是过于残酷。当迷雾散去罪恶暴露于月光之下，我们无能为力，唯有叹息。
在一次任务中，我们终于知道了洛伊斯是“蔷薇馆事件”的生还者。
周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不顾一切的抱住这个坚强又寂寞的孩子。身体中起了某种化学反应，泪水，终于决堤。
“为什么要哭的这么伤心？”
“因为，你哭不出来。”
你流不出半滴眼泪，你的身形仍旧独立于天地之间，好像永远不会倒下。可实际上，你是多么多么的悲伤，你坚强的身影中所包含的成分，究竟是多大分的心酸呢？我用抱了你，可我终究不是你，我并不了解你的寂寞，又如何帮你分担着蚀骨的冷？
这泪为你而流。我曾以为我不会再有眼泪可流，可冷月下的砂成了高效的催化剂。我假定这泪是你的，只是你看不得别人见到你的脆弱，于是，这泪，我帮你流。
有什么与什么是什么？
什么和什么，成了什么？
墨染（上）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