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到晚饭时间了,偌大餐桌上只有我和H先生两人,隔着鲜花烛台酒瓶盘盘罐罐重重阻碍想交流非扯着嗓子嚷嚷不行。雪白的桌布上声势浩大不伦不类地堆着法式鹅肝澳洲龙虾中式鱼翅盅,很浪费资源的样子,白天他在我面前拉不出阔老的架子,晚上就于无声处抖足威风企图用十八个头的鲍鱼和极品官燕们把我打蒙。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主客都无言,气氛有点闷,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快结束时我忍不住了:“H先生。”
“什么?”他抬头,神经兮兮地望着我。
“事关你的人身安全,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请你老实回答我,那幅画——就是楼梯旁被盖住的那幅,为什么要遮住呢?不喜欢的话就拿下来,或者干脆用石灰水什么的刷掉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这个啊……”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我也想过,但是星象师说了那幅画的位置是财眼,不能移动也不能弄坏了。”
啊,我第一次真心热爱起星象师这个职业来,多么体贴我们侦探啊,多少证物因他们而完整,多少阴谋因他们而破产!为了不辜负那位星象师的努力,我趁热打铁:
“原来是这样,那么,画像上的J先生是什么人?”
老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狠狠地瞪了身边的仆人一眼。
“你不用怪罪他们,我好歹是专业人士,这点蛛丝马迹逃不过我的眼睛。”
“哦。”他有点尴尬,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你可以谈谈吗?”
“其实……也没什么,他是我生意上的一个普通朋友。在一次交易中不小心……栽了……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唉,怪可怜的……”他挤牙膏似的只肯吐出一点。
“是在和你进行的交易中栽了的吧?”
他思忖了几秒钟,可能是认为我一个小小的侦探不会对他构成多大的威胁,开口道:“也可以……这么说。”刚说完又赶紧补充:“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做生意总有风险的,没什么人情好讲,你也知道的。优胜劣汰,这也是自然法则啊,朋友归朋友,商场上还得照章办事……”他喋喋不休地解释开了。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自我辩护:“依我看,那个穿着皮鞋的鬼也和他有关吧?”
仿佛被一个炸雷闷头打到,他手里的汤勺掉进碗里,溅出不少粉丝似的鱼翅,看得我心疼。H先生目光呆滞,脸色发青,嘴巴怕冷似的哆嗦,一个比哭还惨淡的微笑让人怀疑他受惊过度老年痴呆猝发。现在他再也撑不住面子了,喃喃自语道:“是他,是他,一定是他……他不甘心,他要报复……他想让我不得安生,他、他、他要害死我……”
忽然他兔子似的冲到我面前,敏捷矫健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知道你名声很响,和那些只会骗钱的江湖术士不一样。你可以的……是不是?你一定可以救我的!报酬……我双倍奉上!只要能赶走那个鬼东西,一切都好说……”
看H先生的那副嘴脸,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在他眼里我成钟馗或者张天师了。我堂堂全能侦探可不是什么画鬼符洒狗血的道士!要不是看在这阔老出的足够我和豆子过半年与方便面绝缘的日子的酬劳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他呢。现在么……人为财死,为了酬劳,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不管它是人是鬼、穿皮鞋还是球鞋、喜欢散步还是溜达。
当晚我就住进了H先生卧室隔壁的房间静候那位神秘的访客。
准备很充分了:手电筒一支,照出来者的庐山真面目;垒球棍一根,随时给予对方迎头痛击,如果有枪当然更好,只怕事后警方不放过我;床单一张,配合垒球棍使用,先兜头蒙住,再往死里打;小弹珠若干,用于逃跑时断后——我可不会为H老头“光荣”了;消毒纱布一卷、碘酒一瓶,万一不幸负伤好做紧急处理;移动电话一部,遇到最坏的情况就报警,即使来不及逃命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好歹以后每年我的草包助手还会泡包面祭祭我……我当然也想有手表型麻醉针、增加力量的球鞋、追踪眼镜什么的,但是同志们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用了其中任何一样我就连面也吃不上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似柯南有闲似阿笠博士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切正常——至少表面上如此,周围静得象真空,黑暗中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我不喜欢这种状态,因为无法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神经一刻也无法放松,我象一个上足了弦的老鼠夹子,随时准备把机关狠狠地甩出去。这种等待让我焦躁不安又无可奈何,每次都恨恨地发誓下次再也不干这鬼差事钱一到手就改行开拉面铺去,结果是每次都说“最后一次”,一直说到了现在。既来之,则安之,丰厚的酬劳和所剩无几的职业道德支撑着我坚持下去。
就在我等的快不耐烦的时候,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仿佛一头老猪将进屠宰场:是H先生!我象头豹子似的冲向隔壁的卧室,怎么搞的,不是还没出现脚步声吗?进了屋,只见躺在龙榻上的H先生牙关紧咬手舞足蹈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我把房子还给你,我什么都还给你……”周围无异常,看来只是魇住了,虚惊一场。我上前奋力将他摇醒,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睁开眼看见是我才慢慢平静下来。为了不再刺激他,我没问他梦的具体内容,只安慰了他几句给他吃了点安眠药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继续守夜,同时玩味着那句梦话:“我把房子还给你。”“我把一切都还给你。”有意思,很有意思。看来我猜的不错,这个财大气粗的H先生不是什么好东西。J先生、巨额的财产、不清不楚的一笔生意、自杀、夜半的脚步声……零碎的线索渐渐拼出了一幅画,很快事情就该浮出水面了!现在唯一令人不解的是:那个鬼到底是仆人假扮的还是H先生自己臆想出来的?抑或者……真是J先生的幽灵?我的心里有几百只小猫爪在挠,迫不及待地要见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先生。
可惜,这一夜平安无事。
接下来的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仿佛知道我在等它上门,鬼先生害羞似的迟迟不肯露脸。我一连扑了五夜的空,心情恶劣。H先生睡了几天好觉,精神渐长。他很感激地重复着“多亏有了你鬼才不敢上门”、“一定要重谢你”之类的话,他如果知道我整天盼着鬼敲门不知作何感想。他是睡塌实了,我可夜夜不得安生,总不能做一辈子的门神吧,他出得起价钱我也不干!
不管怎样,第六夜我还是严阵以待。
那一晚有朦朦的月光,一地的银白,房间黑暗的角落里仿佛有野兽的眼睛在窥视,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已经暮春了我居然一连打了几个冷战,有点诡异。也许是所谓的预感吧,前几天的镇定不见了,只觉得心神不宁,脉搏也狂乱起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再拖下去发疯的就是我而不是H先生了。夜夜瞪大眼睛黑猫警长一样四处巡行,白天还得忍受喜怒无常的主人冷不丁爆发的怒吼的打扰,我受够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隔壁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谁?”我立刻紧张起来。
“是我。”H先生的声音。一连几天平安无事,他放松了不少,也敢晚上走出房门了。他今天喝多了咖啡,兴奋点还没过,站在卧室门口透透气。
我正想让他进屋早点睡,忽然被一种声音吸引住了;轻轻的仿佛怕吵醒主人,慢慢的好似闲庭信步,一顿一顿,不慌不忙,远远地从走廊的尽头一步步向我靠近……脚步声!我猛的一个激灵,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真有鬼?!
外面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直插进我的耳膜,走调的小提琴般凄厉。糟了!H先生!我的还是慢了一拍,顾不得强烈的恐惧,我操起球棍冲了出去,不管是什么,拼个你死我活吧!
我一个箭步冲到门外,只见H先生象摊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瞪着绝望的眼睛,张大了嘴,整张脸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变形了,活象那幅名画……这时,我看到了一生都不会忘的情景:一只黑皮鞋,在月光下,正朝我一步一步跳过来,“咚”、“咚”、“咚”、“咚”……
“最后怎么样?”豆子问我。
“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我笑道。
“H先生呢?”
“死了,是吓死的,心脏病突发,抢救都来不及了。”我呷了口茶,接着说:“不过他死有余辜,。事后那些仆人告诉我,那房子的主人原是J先生,是H先生用了卑劣的手段骗走他的一切,把他逼上了绝路。”
“哦,所以H先生很忌讳J先生的肖像,又拿不下来,只好找了块布盖上。”
“对,还有,要感谢热心的星象师的指点啊,不然也许J先生的遗像也会被毁容呢,哈哈……”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只皮鞋是怎么会事呢,真的是……鬼魂?”
我沉思片刻:“你真想知道?”
“恩。”她的声音因为兴奋和紧张而颤抖。
“这结果一定会让你叫起来的。”
她急了:“快说啊!”
“是老鼠。”
“什么!?”她几乎厥倒,大声重复道:“老鼠?!”
“我说了你一定会叫的。”我耸了耸肩:“后来检查才知道,那只皮鞋里有一些花生壳,估计就是花生吸引了老鼠,那只老鼠又比较好动,在鞋子里一跳一跳,就变成脚步声了。”
“原来这么简单……真扫兴。”她有点失望。
“我当时可是吓得发毛呢。”我笑道。
“那么……”她又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皮鞋里会有花生呢?那种毫宅不是应该打扫得很干净的吗?”
“这个么……”我说;“说法很多,有人认为是仆人故意放进去的,也有人说纯属巧合,不过我听说……死去的J先生生前是很爱吃花生的……”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暮春的午后暖暖的,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阳光映在手中的茶杯里,仿佛洒下一把碎金,激起一片条跃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