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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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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回到玉清宫的时候,后背已沁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方才夕阳如血的藏书阁中,神明摁在她咽喉处的指尖,最后颓败的滑落了下来。
他甚而开始害怕自己乖戾的一面吓到她,浓密的长睫垂下来,遮掩了肆虐的戾气,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只留下一个冷清的背影。
夭夭开始看不懂现在的神明了,她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下,便索性披衣而起,去廊下看昆仑的星空。
只她一推开门,便见半月正坐在廊下,仰头看昆仑深邃又悠远的天幕,夭夭不由低低唤了声:“半月,这么晚了,你怎得还不去睡?”
半月转过脸来,露出个低迷的笑来,她说:“我不明白,毖彼泉中为什么会是他。”
又是毖彼泉啊,两人一时有些无言,一同仰头看夜色中万千闪烁的星河,只刚一静下来,忽听砰的一声,地动山摇。
西北方位灵光耀目,漫上来一层层的紫色雾气,似乎,是昆仑的秘境开了。
昆仑秘境,被封在昆仑后山的迷雾谷中,当年诸神陨落,偶有神器因自带了上古神明的执念不化,便被封存在了昆仑秘境中,千百年来,每每秘境开放之时,便是炼化神器的最好时机。
当然,诸神之器,不比洗魂池中落下的神君法器,炼化之时亦是凶险无比。
夭夭定定望了一会,她忽而感觉到胸口的图腾又开始灼热起来,她的身体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号召,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夭夭受不住这强劲的热度,一张口便呕出了一口鲜血来,她忽而想起,摩罗曾说过,要她去昆仑的秘境中寻找真相。
她看见无数流光划过,已经有不少神君赶去了秘境,小妖怪没有片刻迟疑,起身便要往迷雾谷去。
只她刚站起身,便被半月拽住了衣角,半月手中握了枚神陨丹,被流光一照,脸上都是决然的神色,她说:“夭夭,我的母亲成了活死人,还在等我寻找解救之法,我想随你去秘境试试运气。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于你,万一遇到危险,我自会服下神陨丹,了结自己。”
夭夭没说话,抓住半月的手赶去了迷雾谷。
迷雾谷中峰峦叠嶂,浓雾重重,她们二人进入的时候,连方向都分不清。
一座座山峦在浓重的雾气中沉默的屹立着,夭夭拉着半月走了一程,抬头时忽见周遭有辚辚的幽光若隐若现,似乎是许多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们。
夭夭一阵头皮发麻,挥手便劈开了眼前缭乱的枝叶。
随着枝叶的颤动,扑簌簌飞出来无数嶙峋的怪鸟,它们蛇面鸟身、嘶嘶吐着蛇信子,黑压压的扑了过来。
夭夭最怕湿滑的蛇虫了,这些怪鸟嘴里吐出的冰冷蛇信子,实在让人浑身粘腻腻的难受。她急急后退一步,祭出了惊鲵剑。
惊鲵剑盘旋铮鸣着,一瞬间释放出莹润又锋锐的剑气,剑气碰到黑压压的怪鸟,那些怪鸟便嘶嘶怪叫着,化为了一缕缕的烟尘。
在所有的怪鸟都消失殆尽的时候,夭夭跟半月才喘息着舒了口气,只这口气刚舒完,就听砰的一声,茂密的枝叶间落下来一个黑黝黝的影子。
夭夭吓了一跳,抬眸一看,便见那个黑影在焦糊的气味中静默了一瞬,缓缓抬起了头。
竟然是一个人,一个着金线云纹玄黑衣衫的高挑少年。
他的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五官有种靡丽的精致,尤其一双眼氤氲着湿漉漉的雾气,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弱、阴郁的气质。
明明是陌生的长相,但不知为何,夭夭忽然就想到了沈阙,想到了陷入魔相时的神明,他们都有一双微狭而长的眸子。
夭夭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让惊鲵剑的剑光将少年扫了一遍,在确定他不是妖物后,才扬声问:“你是何人,如何跌落在此处?”
那少年掀起浓密的长睫,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住了夭夭,他说:“言寂,苍梧宫弟子言寂。”
苍梧宫,乃是毕宿神君所居殿宇,原是毕宿神君坐下弟子。
只是,言寂,言寂,这名字莫名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夭夭忘记了,她曾经在玉清宫中窥见过上古神籍,神籍中载:余渊帝君幼时长于青鸾之海,姓言,名寂。
小妖怪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忽听少年急促咳了几声,连声音似乎都微弱了几分,他说:“弟子方才入谷时,不慎被蛇面鸟所伤,这迷雾谷中危机重重,劳烦神君相携一程。”
夭夭闻言踌躇了一瞬,还未说话,就见这位名唤言寂的小弟子又虚弱咳起来,甚而转头呕出一口鲜血来。
艳红的血让他原本便红艳的薄唇又靡丽了几分,益发衬得病弱的漂亮少年面白如纸,仿佛风一吹便要散了。
夭夭:“.....”行吧,总不能眼睁睁瞧着这小弟子被蛇面鸟蚕食了。
她扶起言寂,三人再往前走的时候,不知为何,所过之处,眼前的黑雾似乎都避让了几分,露出了些许清明的天际。迷雾谷中封存的妖物也未再出现,甚至连一只蛇虫都再没看到。
夭夭甚觉幸运,很快便入了秘境之阵。
当初帝君将残存了诸神执念的法器封存时,是按照乾坤阵法所列,每一件神器各居一角方位,每每神器震颤,相应方位上的秘境便露出了隐秘的一角。
夭夭进入乾坤阵法的时候,只见地下封存的神器俱都呼应着震颤起来,迷雾谷中地动山摇,星月隐蔽,所有的秘境都洞开了幽深的口子,迸发出凄迷的光。
有些神君已陆续跳入了秘境中,被进入的秘境便振颤着闭合了,能不能出来,也只能看造化了。
夭夭胸口的图腾又开始灼灼燃烧起来,她越往阵眼走,胸口的灼烧感便越来越热烈。
似乎,阵眼的秘境中藏着召唤她的秘密。
可阵眼之处的秘境尤为深邃,周遭的震感也越加强烈,震得她险些站不住。
这里面应是封存了执念最重的神器,是所有秘境中最凶险的所在,若是进入其中,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夭夭正踌躇,忽而在地动山摇的微光中瞧见了尾宿神君-雾焱。
雾焱君绕着秘境边缘正小心翼翼探看,瞧见夭夭,微微愣怔了一瞬。
夭夭忙扬声问了句:“雾焱君在此处作甚?”
雾焱君闻言挠挠头,羞涩的红了脸,他说:“我想入秘境,只是里面太黑了,我一个人不敢进去。”
夭夭:“......”
成吧,你真的是传闻中凶悍无比的獬豸吗?
夭夭看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半月、病弱吐血的言寂小弟子,还有对面胆小羞涩的雾焱君,深深叹了口气,只好自己伸出了试探的脚步。
只她刚在剧烈的震颤中走到了秘境边缘,就觉腕上一沉,已被一只微凉的手拽着,直直坠入了阵眼的秘境。
夭夭只觉耳边风声呼啸,转头,便在凄迷的光线中瞧见了言寂精致昳丽的脸,她听见他说:“阵眼,你需要入阵眼。”
夭夭“.....!”你知道阵眼有多危险吗?
待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止息的时候,夭夭便被言寂拽着,跌在了无边的冰雪中。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似乎覆在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上,夭夭低头,便见言寂低低闷哼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那些责备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夭夭起身,随手扶起了言寂,只听砰砰两声,雾焱君同半月也陆续跳入了秘境。
周遭是无边无际的白,天边的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啸而来。
夭夭只觉冷得受不住,迎着风吃力的走了几步才惊觉,他们一入这秘境,似乎便都失去了灵力,只能单纯靠体力在这秘境中跋涉。
这冰原茫茫,每一片雪花都像是细小的刀片,从身上刮过时,便带来细细密密的疼痛。更可怕的是,夭夭发现,地上及膝的落雪,亦像是锋利的刀,他们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连半月这样惯常忍耐的人,勉力走了一程,也捂着鲜血淋漓的腿脚,低低喊了声:“好疼啊。”
雾焱君从雪窝里拔出血淋淋的腿时,亦是神情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可是夭夭却仿佛无所觉,她一步步走的很慢,却不敢停下来,腿上已被这锋利的雪花刮的血肉模糊,看起来娇弱的小妖怪却只是抿紧了樱唇,闷声不吭。
就在她默默忍受这疼痛的时候,忽而一只冷白的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言寂依旧是浅淡的神色,他微微垂下眼睫,低低问了句:“不疼吗?”
夭夭顿住,愣了一瞬才弯起眉眼,露出个明媚的笑来,她说:“疼啊,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疼痛于我,唯有忍耐。”
她想起三百年前的那场婚礼,抽魂断魄才是真的痛入骨髓,她那时蜷缩在地上,也曾对那人说过真的好痛啊,可是他依旧漠然的看着她被姚乔抽了两魂。从那之后,那个怕疼的小妖怪便再也不会喊疼了。
她这话说完了,言寂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了几下,一双幽深的眼里慢慢搅起了汹涌的旋涡,他默默看了夭夭良久,忽而单膝蹲了下来。
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她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他轻轻捧起她血淋淋的小脚,划破指尖,将自己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她的腿上,夭夭鲜血淋漓的双腿便渐渐恢复如初。
他说:“我乃血灵一族。”
雪灵一族善疗愈,其鲜血可抚平露骨外伤。
夭夭并未多想,只轻轻道了声谢,只她刚要起身,忽听言寂低低道了句:“上来”。
明明是个小仙君,但言寂这句话却莫名有种不可忤逆的清冷,听得夭夭微微愣怔了一瞬,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这位病弱的小师弟便已将她背了起来。
言寂虽看起来病弱,但夭夭伏在他肩上时才发觉,这名小弟子宽肩窄腰,步伐平稳,丝毫没有病恹恹的孱羸。
她微微有些讶然,忙挣扎着道了句:“放我下来,你不必背我。”
言寂没有言语,只是垂下长睫,轻轻遮住了眼里的水光,他没有放手。
风雪越来越肆虐,脚下的积雪也越来越深,夭夭看见言寂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他的小腿至膝盖,已经露出了累累白骨。
可他依旧神色浅淡,背着夭夭一步步走向秘境深处。
夭夭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她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可还未出声,就听见了巨大的嘶吼的风声
她抬眼,便在漫天的风雪中看到了这秘境的风眼。
雪花撕扯着飘落,风声嘶吼不休,在风暴的正中,一座琉璃塔微微颤动,每颤动一下便搅得整个秘境中的风雪更盛一分。
雾焱君抬袖遮了遮催人的风雪,低低惊呼了声:“重陈!神器重陈!”
“重陈。”言寂没有去看暴风中的琉璃塔,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夭夭,他说:“神界最后一只上古应龙-应瑶之物。”
应瑶?夭夭在唇齿间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竟忽而觉出些温暖的意味。
与此同时,重陈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铮鸣着剧烈震颤起来。
一瞬间,风雪裹挟着重重威压,将所有人扫落在了雪地中。
夭夭跌在雪中的时候,只觉像是被万千刀刃细细刮擦,一瞬间血流如注。
她的血濡湿了身下的雪地,一点点蜿蜒到了重陈的周边,那一刻,忽而雪停风住,重陈剧烈震颤了几下,静止了下来
夭夭错愕的说不出话,良久才爬起来,慢慢走了过去。
只她刚一靠近,便觉被一股力道裹挟着,跌进了华光耀目的琉璃塔中。
她听见风声中似乎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其中一道女声格外悦耳,她说:“帝江,若我以后生个女儿,你说,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这声音似乎有种温暖的魔性,让夭夭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