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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恰是一年春来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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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过世的那年,山本宅的后院,栽下十余棵樱树。
樱苗是朽木夫人拜祭时带来。夫人收下,待人散尽,亲自持之去了后院。二月初的天气,夜凉如水,我捧着她的羽织侍立一侧,看着她挖开尚未解冻的土壤,植入奄然无神的树苗。神色安然,唇角蕴笑。
老爷曾说,栽种时间偏早,怕是活不长。话传到夫人耳中时,朽木夫人正在府上做客。暮春三月,庭院一片荒芜,尚无复苏景象。夫人轻轻摩挲瓷杯,抬头浅叹道,若真不能长起来,该怎么好呢。朽木夫人执起她的手柔声抚慰,那就到朽木府赏樱罢。我已着人在我们两家之间的道路沿边,都栽上这花。待来年,你和你的小孩子,沿着花道,便能寻到我们。
彼时,夫人身怀六甲,而朽木家的小少爷,尚且不足周岁。
次年春来迟。
我在内室哄小姐入睡。她平时乖巧温顺,这日却不知为何,一直哭闹不休。小手胡乱撕扯,面颊浮起红晕,满是焦躁。正拍着她的背低喃安抚,一番队来人传话,老爷要去朽木家,命人带上小姐同去。
那是一年之中的第三个葬礼。朽木夫人和她的丈夫并排躺在白布之上,被虚穿透的胸口已用不知名的鬼道还原。老爷一手握住朽木银岭队长肩膀,许久未松开。满堂寂然,唯有怀中小姐抽泣不已。我抚着她,焦急得几乎也要落泪。
慌乱之中我求助地望向老爷,却被朽木队长身后的一道目光擒住。幼小纤柔的男孩子,独自站在角落,手臂垂在身侧,双手握成拳,脆弱而倔强的样子。
他走过来。我抱着小姐,不便行礼,见他望着我怀中襁褓,只得俯身,将哭成一团的小姐送到他视线能及的地方。
他咬咬下唇,以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过于低沉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说,不许哭。
小姐愣愣地睁大眼睛,嘴巴一瘪,我赶紧抱着她起身。朽木队长走过来,将我们与那孩子隔开。他说,白哉。
没有指责,抑或安慰。白发苍苍的老队长背对着他年幼的孙子,唤着他。白哉。白哉。
小姐终于大声哭了起来。与她同样失去父母的,朽木家的小少爷,咬着唇瞪视她的襁褓,眼眶发红,却始终未曾落泪。
她的声音,是那场葬礼上,唯一的哭声。
小姐长到能翻过院墙溜去后山玩耍的时候,山本家后院的樱树,第一次开出满枝的花。
那日清早,我在房中收拾换季的衣裳,听见她在院中惊呼,阿民阿民,你快看,木棍上长花儿了。
清亮婉转的声音,满满当当的惊奇与喜悦。
我倚着门框,看她在一树樱花下张开手臂,快乐地转着圈儿。宽大的衣摆飘起来,衬着她娇憨的俏颜。一瞬间我看到早逝的少爷和夫人,站在樱树下,他望着她栽的树,她望着他们的女儿,然后含笑凝视彼此。
我想,那大约不是单纯的幻觉。
老爷常年住在一番,难得回家,小姐却闹起脾气,把自己关在内室,不肯见她爷爷。
回了老爷,倒也不见他生气,只捋须笑对朽木队长说道,这孩子也长到会使性子的年纪。
朽木队长颔首道,白哉也是,正跟我闹着要去念真央呢。
老爷便垂手叹了气,说,我已决定,不叫静物跟静灵庭牵扯上关系。山本一族延续至今,这一辈只剩她一人。守卫尸魂界众灵固然是无上荣耀,但我不求光耀门楣,只愿她此生喜乐平安。
朽木队长捧杯的手滞了一下,默然半晌,方才开口道,果真论起,朽木家也是一样。我又岂愿让白哉涉险。可他是个男孩子,心高志远,若是拘住了,反叫他不能安心。
他们谈起四枫院家的年轻的公主,谈起志波家的新出生的小少爷,谈起对孙辈的希冀与忧虑。三月午后的阳光铺洒在古老的木质地板上,温暖柔和的光线缓缓流转,一如老人们浸润宠溺的声音。
后来。小姐绞着衣角在帘后探头探脑,他们分明已经看得真切,却互使眼色,装作浑然不知。我便低了头,也作毫无知觉。
朽木队长笑道,白哉和静物年岁相仿,我们两家交情又好,不如索性结亲罢。
老爷悠然品茶,起先不言语,待一杯清茶见了底,才点头,连说三个“好”字。也不知是赞茶,还是当真应下。
再抬头望去,帘后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