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身甲》埠溪

12、失踪

　　姐姐用簸箕里剩下的一点野菜烧了半锅汤，将常五落在地上的那个馍一分为二，这便是姐弟俩的晚餐了。
　　吃完东西，姐姐显得心事重重，早早的便倒头睡了。展阳还在想着白天那个人的事，一个人跑到屋外坐着，将怀里的那块布片掏了出来。
　　借着月光，展阳望着上面的字呆呆出神，他只认得其中一个“甲”字和一个“安”字，其他的一个都不认识。
　　“要是我有他那样的本事就好了，那样我谁都不怕，看谁还敢欺负我姐姐！”可惜自己现在没什么力气，虽然只要护住头便不怕他们打，可是自己也打不过他们，只能忍气吞声的一天天熬着。
　　展阳和姐姐已经浪迹过无数个村子了，很多村子都当他是妖怪，不许他们留下。曾有个村子流行猪瘟，村民认为是他惹来的瘟神，要把他绑起来烧了祭神。要不是姐姐轮着镰刀豁出命来抢他，自己只怕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直到他们一路乞讨来到贺村，有个德高望重的郎中识得这是石鲮病，不传染人，村民们这才没有坚决撵他们走。虽然有常爷欺负他们，但好歹有个安身之处，好过四处流浪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好过在深山老林里被野兽追着撕咬。
　　展阳拿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着，心里一遍遍的幻想着自己也能一把把石头捏成粉，然后把常五揍的满地找牙，给姐姐求饶的样子。
　　“你手里拿的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姐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那个人给的。”展阳吓了一跳。
　　“我看看。”姐姐抢过了布片瞧了一阵，她也识不全上面的字。
　　“好像是个地方，后面大概是个名字。”
　　“这么说那个人姓安？”展阳好奇的问道。
　　“也许吧。”
　　“姐姐，那个人那么厉害，我们为什么不能跟他去？这样我们就不怕被人欺负了！”展阳依旧感到有些惋惜。
　　“你还想着这事儿？我们受的欺负、受的骗还不够多吗？难道你都忘了？”姐姐有些生气，扭过头去望向黑暗。
　　展阳望了望姐姐，月光下姐姐的侧颜很好看，额头鼻子嘴巴组成的曲线很柔很美。
　　姐姐其实生的极好看，展阳觉得她比贺村里最漂亮的花妮还好看，但是姐姐为什么偏偏弄成这幅样子，展阳心里最清楚不过。
　　想到这里，他有些沮丧又羞愧的低下了头。
　　的确，这么多年受的欺负已经记不清了，虽然并不怎么怕打，但总有人拿火烧他，变着法子捉弄他，说是除妖。姐姐就不同了，她瘦弱的身子为了保护自己挨了不少的揍。而且，不少恶少借着除妖之名其实是想占她的便宜；更有的装着好心人接济他们，心里想的却是如何霸占她。要不是姐姐机灵一一识破，怕是早就被人糟蹋了。从此姐姐就故意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像个疯婆子，以免引起那些好色之徒的注意。
　　“他还叫你石鲮怪，”展颜看弟弟不开心，心里有了一丝愧疚，“而且，他教训常五就行了，为什么要羞辱他？那跟他们羞辱我们有什么分别？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个好人。”
　　展阳抬起头来望了望姐姐，恰好看到姐姐明亮的眼睛。
　　“姐姐，你可能是吓怕了，看什么人都像坏人。”到嘴边的话却又突然咽了回去，变成了：“嗯，我听姐姐的。反正你不去，我也不去。”
　　展阳依偎了过来，把头靠近姐姐怀里。
　　“姐姐怕你受欺负，这世上，坏人实在太多了。”姐姐舒臂搂着他，轻轻说道：“你记着，分辨一个人，看他的眼睛。人的眼睛，什么都藏不住。”

　　常五吓破了胆，一连十多天没敢出屋。其余小喽啰见老大怂了，自然也不敢再去招惹他们，姐弟俩总算是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突然接连下了几场雨，天气陡然转冷，姐姐大概是夜里受了凉，一连几天发烧不止。展阳没钱去请大夫，只好不断的用破布浸了冷水敷在姐姐额头上给她降温。
　　这一日天终于放晴了，姐姐看上去也熬了过来，烧退了，精神头却依然很差。展阳想着给姐姐弄点鱼汤来补补身子，拿着那个破烂簸箕和一只瓦罐独自一人去了溪边。充足的雨量让小溪水流陡涨，平日刚没小腿的溪水竟然涨到了齐腰深。展阳淌在浑浊的溪水中聚精会神的捞着鱼，今天运气不错，小半天时候竟然弄了半罐岩鱼。这些岩鱼极为美味，熬成鱼汤放点盐巴，那味道展阳想想就流口水。平日里是轮不到他来抓岩鱼的，常爷和他的小喽啰们一定会来搞破坏，他们说这些鱼都是贺村的，不许姐弟俩吃。
　　展阳晃晃瓦罐，看着里面还在活蹦乱跳的银色小鱼很是开心。
　　“差不多该回去熬鱼汤了。”展阳想着，直起腰来抬头看看日头。大概是弯腰时间太久了，日光忽然变得像有毒一般，展阳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烦恶欲呕，然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水里人事不省。
　　湍急的溪水将展阳一路冲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展阳终于悠悠醒转过来，意识开始一点点的恢复。
　　渐渐分辨清了天上的云和鸟，耳边的水声也从轰鸣变得清晰，浑身更是感觉到冰凉刺骨。
　　展阳一骨碌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浸泡在溪水里，周边的环境十分陌生。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摸鱼然后跌倒在水里的事情。眼前的水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澈，看样子自己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了。
　　“姐姐！姐姐怎么样了？”
　　展阳慌忙从水里爬了起来，沿着溪边深一脚浅一脚的溯溪而上。
　　一直跑到太阳西垂，景物才开始逐渐有了印象。展阳加快了脚步，忽然，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烟火味。
　　展阳抬头看去，远处树林之上一大片浓烟遮天蔽日。
　　“着火了？”
　　展阳心里一惊，奋起精神拼命朝贺村方向跑去。
　　眼前是那道熟悉的山岗，从这里可以看到全村的模样。
　　展阳手脚并用，一口气爬上山岗，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整个村子处处冒着浓烟，所有的房屋都已经被焚毁的差不多了，包括常五的家。半边山坡都是乌黑的。
　　“姐姐！”
　　展阳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下山岗。
　　沿路倒卧的尸体成了展阳回村的路标，离村子越近，尸体就越多。
　　展阳吓的心惊肉跳，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茅屋被烧的只剩灰烬，展阳发了狂的到处翻找，甚至里灰堆里都扒过了，哪里还有姐姐的影子？
　　展阳跑到屋外，扯着嗓子拼命呼唤，村子里除了偶有房梁烧断倒塌的响动，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整个村子像是忽然之间被人给抹平了，除了遍地的尸体，一只活物都没看见。
　　“这到底是谁干的？姐姐呢？姐姐在什么地方？”展明心中一片恐惧，沿着村中唯一的山路一路找寻上去，直到他看到常五也趴在自家堂屋里，背上插了三支羽箭，像三炷香。
　　依旧没有看到姐姐的影子。
　　展阳跌跌撞撞的跑回自己屋前，颓然的坐在地上。
　　忽然他感觉屁股被一样东西硌了一下。
　　展阳从屁股下面抽出那个东西——是一把卷了刃的菜刀，刀上还有血迹。
　　这把菜刀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不是土匪就是兵祸。之前的逃难路上，这种景象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姐姐一定是拿着菜刀和人搏斗过，然后……然后……
　　他眼前出现了虚弱的姐姐握着卷刃的菜刀独自面对一群虎狼的情景，展阳不敢继续想下去。
　　自己不过是想给姐姐熬完鱼汤，没想到这一去，竟然就……
　　“为什么要摸鱼为什么要摸鱼！摸个鱼都能摔跤你有什么用！姐姐……呜……”
　　展阳握着菜刀疯狂的砍着地面，眼前不断晃动着姐姐被人欺负的样子，他越想越痛苦，越想越自责，噬骨的悲哀像一根绳子一圈一圈的勒进他的五脏六腑，无法言喻的痛楚让他几欲窒息。
　　“姐姐——”展阳仰天狂吼一声，昏倒在地。